在喜娘的搀扶下,新娘缓缓下了花轿。人们惊喜地看到,蒙有红盖头的新娘,竟明显地高过两个喜娘一头。新娘的肩平了两个喜娘的头。不少瞧热闹的婶子大娘,当下窃窃私语遭:“新娘的个头事先也不是不晓得,为啥偏偏寻了两个矮个头喜娘?像耍猴似的。”还有的指手画脚地道:“看来,新娘比新郎还要高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听说新娘还是妇救会的会长呢!找了个红军大团长,这叫门当户对。”人们说东道西之时,不少细心的山村姑娘还发现新娘穿戴得体,嫁衣颜色和谐,上面都绣着二寸的花边,花边里有细碎的粉红的百合花,尤其她脚下的那双绿缎面绣花鞋,更为别致。那针线细致,巧夺天工。新娘这一手好针线活计,又令姑娘们惊愕地议论一番。人们从新娘的穿戴推测到她的面相,一定是个粉花洗面的俊姑娘。
新娘下轿,是拜天地的时候了。人们又把目光投向新郎。这时,许世友被众人从屋里推出来,只见他一身戎装未换,眼睛由于昨夜没有休息好,还带有点红丝儿。他被众人推到天地桌前、新娘的身旁。
“快揭开红盖头,让我们瞧瞧新娘的模样!”不知是谁提议一声。按大别山的规矩,新娘的红盖头一般由新郎揭开。
“好,都是活人,还怕看吗?”许世友伸手为新娘撩开了红盖头。
果然是个粉花洗面的姑娘!人们自然又是一番议论。只见新娘面带笑容,落落大方,向众乡亲深深地鞠了一躬,招来了众人的喝彩声。
“我许世友入乡还俗,今天是大喜日子,我也向各位父老兄弟们敬一礼!”说完许世友把右手抬起,庄重地向大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接着他又道:“拜天地是我们乡里人的规矩,这个我不反对!不过我们敬了几千年天地,天地给我们的是什么呢?到头来我们还是衣不遮体,食不饱腹。我许世友不信那一套了,所以我才参加了红军,靠这把随身大刀,杀出了今天这个日子!不然,我许世友恐怕连老婆也找不上呢。因此我信刀不信神,如果真要我拜天地的话,我还怕跪不下,心不诚呢!你们说呢?”
“好吧,就耍耍你那大刀片子吧!让乡亲们开开眼界,热闹热闹。”有人提议道。
“那好,这个要求我可以满足乡亲们。”许世友说完抽出偃月刀。
“好!”乡亲们一呼百应。许世友自幼出家,少林八年,只听说他武艺超群,威震敌胆,但是乡亲们还没有亲眼看过。今日许世友答应亮亮刀相,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大家忙把场地扩开,以免碍他手脚。
“恕我献丑啦!”接着许世友一步跨进场中央,马步横刀。回身弓步双推掌。突然间,他虚晃一拳,像是出拳,实是出刀。只见手一抬,刀飞空中,足有一丈多高。刀面映着正午的太阳闪着金光,红缨穗儿绕着金光打旋。那景气非同一般,像雨后彩虹升天,夺人耳目,一下子把场面壮观起来,不少人连声喝彩。偃月刀在空中急旋了几个圈儿,许世友一个纵身飞跃,犹如嫦娥奔月,扬手弹踢,接着刀柄,继而一个空中转体,稳稳落地生根。难度极高,大气不喘。正在大家鼓掌喝彩之时,他又立刀于掌,把刀把一打,只见那偃月刀在掌上“噜噜”翻飞,像陀螺一样越旋越快。接着,他又像杂技演员一样,手掌一抬,那刀柄在肩上旋转,继而又在头顶旋转,令人眼花缭乱。倏然间,他又一个“鹞子翻身”,接过旋刀,在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抽耍起来。左一个“刀劈华山”,右一个“东取龙王”,前一个“虎踞龙盘”,后一个“大鹏展翅”。气势恢宏,始而缓,继而快。霎时间,拔地风起,犹如一团旋风,嗖嗖有声,光闪缨舞,好似一群蝴蝶绕着他的身体上下左右翻飞。刀舞到最激烈的时候,见刀不见人,一碗水向他身上泼去,湿不了他的衣裳;一把石灰向他身上撒去,他身上沾不了白点儿。把乡亲们都看花了眼。刀舞遐想飞。传说当年少林寺每年召开僧侣比武大会,世友的大刀,好几次都被评为“偃月神刀”。由于世友的刀术超人,七七四十九套刀法他都娴熟,既有攻法又有解方,师兄师弟们有人称他“大刀世友”,有人称他“神刀世友”。
“名不虚传,好刀功!”乡亲们又一次叫起好来。
许世友急忙收刀,恰在这时,树上惊飞的一只小鸟从正房穿院而过。许世友手一扬,飞刀在空中急旋,转瞬间鸟儿坠地。众人齐声喝彩:“神刀!神刀!”那声浪一阵盖过一阵。很多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只见许世友飞身一跃,接过大刀。然后跑到天地桌前——老母李氏身旁,双腿跪下,连声道:“母亲,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儿耍这一阵,权为老母开心,请受孩儿一拜!”
许母李氏赶忙扶起世友道:“好啦!好啦!为娘高兴。”转首又对乡亲们说:“乡亲们,孩儿信己不信天,拜天地一事也免了吧。请乡亲们多多见谅!”
乡亲们齐喊一声好,转眼间把新娘、新郎像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到洞房。
……
日头落山了,夜幕笼罩着山村。月亮从东山升起,又圆又红,很快上到白杨树的枝叶当中。它像一位多情的人,俯瞰着田原和村庄。欢乐一天的许家院落此刻也恢复了它的宁静。
洞房里的棉油灯闪着昏黄的光。
一对情人、两个贴窗剪影,围着“梅花凤月图”,在暗暗地倾吐着他们心中各自的秘密……
且说身有军机要事的许世友在家只住了三个夜晚,第四天早晨就开拔了。理解他的母亲没有拉他,爱妻也没有拦他。太阳还没有真正升起,祖国还没有真正解放,那被三座大山压榨下的穷苦人在向他呼救,革命事业在向前推进,许多事情在等待着他。我们的许世友,大别山的儿子,他应该回到人民中去,回到“大海”中去,去施展他的鸿鹄之志。
许世友此番离开家乡,再也没有回来!
陈赓命令许世友:城内敌人有向南逃窜的兆头,我命令你团迅速转移城南三里店,防敌逃窜。
红四方面军成立之后,总部立即率十一、十二两师和十师三十团挥戈南下,发动了黄安战役。目的是歼灭赵冠英六十九师,夺取黄安城,以打破敌人在南线的“围剿”部署,巩固和扩大根据地。
黄安位于大别山南麓,是鄂东北的重镇。守敌为六十九师的两个旅共四个团。师长赵冠英,绰号“赵瞎子”。为何叫赵瞎子?因为常人都是两只眼,而他却只有一只眼。这一只眼又有些近视加斜视。眼睛像龙虾似的突出,一说话,瞳仁就跟着白眼珠子直打颤。因此部下也称他为“独眼龙”,也许有人会问,他的那一只眼呢?这里却有个小小的插曲需要交代。原来赵冠英在没当师长之前,从娘肚子出生之时还是五官端正,有一双炯炯大眼。第一次清剿红军时,由于他眼睛朝上,根本没把红军放在眼里,小小的桃花镇一仗,左眼没了!为什么?原来他们把红军后撤的小分队包围在一个小小的山坳里,力求一网打尽争头功。没料想自己人四下放枪壮胆,枪子儿碰到山崖,反弹过来,正好不偏不斜射中他的左眼,把眼球弹出。轻伤不下火线,他仍用手捂着左眼向前冲。结果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那红军小分队早已从他们眼皮底下溜了。老蒋为了表彰他“剿匪”勇敢,以电报通报了他的“英勇”事迹。老蒋接着就下了任命书,提他为师长。这便是一只眼换得个师长军衔的全过程。别人不明白而赵冠英自己却很清楚。赵冠英当了师长后更加为老蒋卖命,狂妄地叫嚣“三个月内肃清”鄂豫皖红军。
虽说他只有一只眼,但颇有军事眼光。他在黄安设立据点,步步为营,精心部署兵力,大力构筑工事,摆下了一个“众星捧月”的梅花式防御体系。何为梅花式防御体系?即是:师部和二○六旅驻黄安城内,形成防御的核心;二○七旅防守城西、北、东附近地区,成为黄安城的三面屏障,其中两个营和一部分地主武装,分别向西前出到下徐家,向北前出到东王家,建立前哨据点;另以配属该师的三十师二七○团,分驻子城南的桃花和城西南的高桥,维护黄安通往宋埠和黄陂的要道,保障其前后联系和物资供应。
黄安守敌虽然防守严,并可得到侧后方的三个师支援,即是东有麻城三十一师,南有黄陂三十三师,西有孝感四十四师。敌人兵力呈一线“山”字形部署。但是黄安守敌恰在“山”字尖上,位置孤立、突出,处在我根据地的包围之中,也是根“出头椽子”。
根据敌人这一致命弱点,方面军首长决定:从“山”字头上开刀。充分利用我军有根据地作依托的有利条件,首先扫清外围据点,切断黄安的对外联系,并通过围城打援和长期围困来逐步削弱守敌,创造条件最后攻城。总的部署是十一师负责消灭桃花和高桥守敌,并打击宋埠、黄陂、麻城可能来援之敌;许世友所在的十二师和十师三十团负责攻下徐家、东王家等据点,进而围歼黄安守敌。
11月10日凌晨,三发红色信号弹腾起,黄安四周骤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许世友大刀一甩,偃月刀重现英姿。新上任的三十四团团长许世友带领该团和兄弟部队一起向下徐家、东王家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红十一师也分别包围了桃花、高桥之敌。三小时后,赵冠英见势不好,速派两个团的兵力,分别向下徐家和东王家增援,均被我三十团和三十五团在凉亭岗和王家湾击退。
14日清晨,许世友所在的三十四团正准备再次向下徐家发起新的攻击时,所在师师长陈赓骑马来到了三十四团。
“师长,什么事?”许世友收下偃月指挥刀问。
“城内敌人有向南逃窜的兆头,我命令你团迅速转移到城南三里店一带,防敌逃窜!”
“那我们现下的任务?”许世友现出几分不解。
“你们不用管啦,我已通知三十五团接替。”陈赓说到这里,又道,“还有什么困难,快讲吧!”
“师长,没有困难,我三十四团保证完成任务!”许世友应道。
“那就行动吧!”
“是!”许世友应了声,转身组织部队急行军。这时,天色还没甚亮,浓厚的黑雾不但把山林都藏起来,而且把低处的东西也笼罩起来,连房屋的窗子都像挂起黑的帘幕。许世友望了望四周的浓雾,心里暗叫一声好。于是他们在浓雾的掩护下,越过倒水河,直奔三里店,立即占领公路两侧有利地形,抢修工事,直到这一切完成后,浓雾才在太阳的照射下,渐渐散去。只见远山近景,山清水秀,公路上出现了黑压压的敌人。果然师长料敌如神,赵冠英的两团人马蜂拥南逃而来。
许世友不禁心喜。作为一员战将,再没有比有敌人可揍更使他高兴的了!刀不磨生锈,这把偃月刀早该用敌人的皮肉磨磨光了。他传令公路两旁严阵以待的士兵:“靠近打!”此时,他那黑面孔显得异常镇静,虎眉豹眼中射出炯炯光芒。
敌人犹如蚂蚁般地越来越近。三千尺,两千尺,五百尺,“打!”全团在一个号令下,一齐开火,弹如飞蝗。一刹间,阵地上亮出了火红的战旗,一排排子弹像暴风雨般袭向敌群,在中心开花。
在我军的突然打击下,敌人来不及还手,丢下一堆死尸,就退了下去。
太阳刚过头顶,敌人又纠集起来发动了新的进攻。轻重机枪像一条条毒蛇吐着猩红的火舌,在我阵地上舔来舔去。呼啸而来的炮弹把无数碎石、泥块掀到了半空,刺鼻的火药味呛得人透不过气来。在炮火掩护下,敌人仗着人多势众,嗥叫着向红军扑来。一群亡命之徒像饿狼一样冲进了我前沿阵地。
战斗到了紧要关头,作为一个红军的指挥员,最有力的命令就是自身的行动。“跟我上!”许世友赤膊拔出雪亮照影的偃月大刀,随着他那雷霆般的喊声,跃出战壕,挺身冲入敌群,与敌人拼杀在一起。团长不怕流血,士兵们还怕什么?于是一个个如猛虎下山,气冲云霄,纷纷同敌人展开了肉搏。强将出马,一个顶俩。许世友手抡大刀,左一刀,右一刀,刀刀见红。他在子弹的啸声中、刀光的闪耀中和自己的激情中,遇敌人便杀,一直向前飞驰,享受着胜利者的欢快。战士们也靠着平时从他那里学来的打拳劈刀,拳打一阵风,刀劈门一扇,敌人哪里是对手!赵冠英的士兵像一片森林似的纷纷给砍倒。砍得敌人血肉横飞,魂飞胆裂。战斗一直打到黄昏,伤亡惨重的敌人不得不逃回黄安城里。
经过十天的激烈战斗,红十一师和黄安独立团在麻城赤卫军的配合下,击退了黄陂和麻城之敌的增援,消灭了桃花和高桥的守敌。许世友所在的十二师和三十四团、黄安赤卫军也先后攻占了东王家和下徐家,切断了黄安守敌的对外联系。
困守黄安的赵冠英为改变被围处境,于22日上午动用了二○六旅全部兵力向南反扑。三十四团和三十六团各两个营在郭家岗地区阻击敌人,激战一小时,俘敌一百五十余人,将余敌逐回城内。
23日上午,赵冠英拼凑了三个团的兵力,再次出城南窜。许世友和同志们正想再次显显军威时,师部通讯员飞马来报:
“师长命令你们撤到五里墩东侧隐蔽待机!”
“为什么?”许世友急切地问。
“师长说徐总指挥要摆一个口袋阵。”
许世友恍然大悟:在敌外围据点未被我军攻占以前,把敌人堵在城内是正确的打法;现在是赵冠英孤军作战,红军完全可以诱敌远离城池,在野外予以歼灭。
“撤!”许世友高兴地把刀一挥,带着部队向南转移。
这时,胆战心惊的敌人出城以后,见公路两旁空无一人,便一窝蜂似的向南奔跑。无穷无尽的辎重车,扬起滚滚的灰尘在空中盘旋,把公路周围都笼罩起来。车辆“吱吱”响着前进,在村道上蜿蜒数里地。群山在前面发着蓝光。扔在马车上的枕头,闪着红光;耙子、铁铲、行军锅都竖着;镜子、火壶、弹药箱,都炫惑人目地反着光。脚步声、马嘶声以及车轴无油时的吱吜声合在一起,陪伴着行军纵队,至午时进到郭家岗以南的五里墩、陡埠河地区,一头钻进了“口袋”。
总指挥徐向前一声令下,三十四团、三十团、三十五团,犹如三支离弦的利箭,分别由东、南、西三个方向直逼敌心。
猝不及防的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像一只无头苍蝇,在炽热的火海中荡来荡去,一会儿向东,东有大军;一会儿向西,西有杀声。军土自相残踏,死者无数。敌团长赵万福寻路奔逃,突然背后一声喊,许世友引军挥刀赶来,败军各逃性命,谁肯回身厮杀。许世友带领敢死队又是一路追杀,打得敌人只有躲闪之功,没有回手之力。左一刀右一刀,连连砍死砍伤五六十名敌兵,包括那敌团长赵万福,也成了他的刀下鬼,只有少数残敌逃回了黄安城。
两个小时的激战过去了,偏西的太阳照着渐趋沉寂的战场,风扫秋叶。近千名惊魂未定的俘虏被押送下来。血泊中躺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敌尸。敌人丢弃的枪支弹药横七竖八地散落遍地。森林不再飒飒作声了,死神笼罩了大地。
不打则已,既打则胜。这一仗把敌人打怕了,惊乱了独眼龙赵冠英的神经中枢。从此,赵冠英率领残兵败将龟缩城内,再也不敢伸头探脑,轻举妄动。
陈赓师长根据徐总指挥的指示,下令乘胜紧缩包围圈。命令三十五团直抵南关,三十六团直捣西关,黄安独立团也调来从北边向黄安进逼,许世友所在的三十四团是夺取城东关。
且说许世友的三十四团三营,在此以前,曾经打下了东关,但当我主力在城南与敌激战之际,东关又失陷敌手。猛将许世友受领任务后,立即查明情况,以一个营从翼侧,两个营从正面,实行钳形攻击,两个箭头一插,就把东关阵地夺了回来。
“红军把赵瞎子围住了!”
“赵瞎子已成了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