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你说的我记住了。这里危险,你且先回去。一切由我安排。”许世友紧握老汉的手道。
“那也好,你们多加小心,那枪子儿是不长眼的。”郝长汉再三嘱咐,然后离开。
许世友目送老汉走远后,朝身后的小囤子、二亮一挥手,连同他自己奔向那岗哨。当右边的兵走到阴影的时候,许世友手起刀落,那个兵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听喇喇蛄叫去了。左边那个兵正缩着脖子跺着脚,听见“扑通”声响,扭头见伙伴倒地,便骂了几句:“娘的!尽称英雄,我说你不行吧,你还嘴硬,自称王一瓶,四两猫尿就把你灌晕了,算得上什么王一瓶?”这个兵的话音还没落地,只觉得脑后阴风顿起,欲要回头,那头已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原来,杀死这兵丁的是岳二亮。
且说解决这两个岗哨之后,英雄们直奔万大海的家院门楼。这里哨兵更多,英雄们来到离家院十多步远的暗巷树阴下停下。许世友向冠兰嫂耳语了一番,冠兰嫂便整了整衣襟,理了理刘海和腮边的乱发,镇静了一下心房,不慌不忙朝万家门楼走去。
“干什么的?”四名门哨用枪拦住了梁冠兰的去路,他们一个个贼眉鼠眼地上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找万叔,有事相告。”冠兰嫂不亢不卑地道。
“你万叔休息啦,明天再来吧。”一个士兵刚说完,另一个士兵走过去,对那士兵耳语一番道:“放她进去,此人十有八九准也是共产党员。”那士兵立时又改嘴道:“你进去吧。”
梁冠兰理理耳边短发,镇静自若地向院里走去。这工夫,由于夜深人静,除了远方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外,只有蛐蛐的叫声相伴。天上,繁星点点,众星捧月。远处山脚,泉水流淌,溪水丁冬。那前方不远的万大海栖身的三间草屋,这时节看去就像一口长方形的棺材,黑沉沉地掩映在四棵古松支起的树影下。门前挂有一盏红灯笼,又有执勤门岗。梁冠兰边走边看,心中没有一分胆怯。仿佛她身后有百万雄兵坐镇,心中有正义烈焰壮胆。她大摇大摆来到万大海的住室门前,门岗正要再拦,冠兰身后跟来的一个哨兵招招手道:“放她进去。”
再说室内万大海,今宵虽有重兵把守,却并没有睡觉。原来,昨晚他接到聂振安副官派人送来的书信,意思是天亮有马队接他,要到民团周司令那里报到。是喜是忧?是福是祸?暂且不知。因此,他不能不研究一下对策,福祸作好两手准备,思来想去,半夜已过,他正要上床休歇,门外传来敲门声。于是他便忙放下被子,拉开了门闩。
“噢,是冠兰。”万大海先是一惊,马上恢复镇静道:“快进屋。”
梁冠兰没有说话,神情庄严,然后进了屋。万大海重把门关好,道:“这半夜三更,你怎么来啦?”
“我来报信来了!”
“报什么信?”万大海急问。
“民团今天要处理你。”梁冠兰道。
“此话怎说?你是如何知道的?”万大海显得有几分不安,连连问道。
“昨天早晨我被民团抓走后,被关在他们的禁闭室里。听他们内部人说的。”
“你是怎么出来的?”万大海又问。
“下午,他们要把我押往周天侬那里的路上,我趁机逃跑,特来相告。”
“噢,是这么回事?”万大海半信半疑。眼下,他又考虑周天侬明天要召见他,对此话他又坚信不疑。原来,他往喜处考虑较多,没想到黄鼠狼给鸡拜年,周天侬没安好心。此时,万大海的面部表情急速变化着,由红变白,由白变青。霎时间,他一拳抡在腿上,道:
“冠兰,多亏你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要我说,很简单。现在马上离开这里,另找地方躲身。”梁冠兰道。
“不,不,过了初一过不了十五,躲怕是躲不掉的。这前后院都有民团的耳目,我往哪里躲?”万大海面露为难之色。
“这样吧,为了保存组织,我来掩护你出家院。你先出去把士兵招来对付我,然后你再顺便从后院溜走就是。”梁冠兰一字一板地道。
“那你就要吃苦啦!我该怎样感谢你?”万大海说着,挤出几滴眼泪道。
“为了大局,只好这样办吧。”
“那好,那好,我就去。”万大海说完就急转身往屋外走。
“来人哪!快把这个女共产党员给我绑下。”万大海出了门,来到院里大声喝道。随着万大海的喊声,前后院的民团士兵,凡是能听到的,都纷纷跑过来。万大海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凡是有岗哨的地方他都喊到了。眼看士兵一个个向正屋跑去,他便趁机来到后院右墙根下,贼眉鼠眼,瞅瞅四下无人,也顾不得妻室儿女啦,他吃力地爬上墙头,然后再跳下,“哎哟”一声,脚脖子给扭住了。正在落地之际,早有一只大脚踏在了他的背上。他也顾不上脚扭疼痛啦,心里一颤,抬头一望,三个大汉,月下手持刀枪,面目庄严,威风八方。所有这些,使有心病的人心虚。
“你们是何人?”他说话也含有几分颤抖。
“奉周司令的命令,今宵送你上西天!”许世友厉声喝道。说完手持偃月刀腾空划了一圈,月下刀光似流星,在空中留有一道白弧,径朝万大海的脖颈急急下落,没容他第二声喊叫,便真的上了西天。古人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害人先害己,终究没便宜,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且说许世友等众好汉送冠兰嫂入了万家,按照事先计划,扫了外围,结束了四名巡哨。然后在许世友的指挥下,三个一伙,四个一团,紧紧包围了万家院。只待里应外合,打它个灵魂出窍。刚才,万大海在院子里空喊,他们已听到,实际这也是信号。他们知道,冠兰嫂的调虎离山之计,正按原计划顺利进行。于是,他们收拾了万大海后,许世友举枪连向空中放了三枪,招呼众好汉,鹤飞鹿行,突破院围,齐向万大海的住室奔去。片刻,又把他的住室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外院这么一折腾,把屋内的人都惊慌了。有两个士兵听到外面枪响,忙向外跑,边跑边道:“是谁在放枪?”
“周司令的马队来了!”许世友搪塞一句,接着又向身旁的两位同事作了个钳形攻击的手势,示意把这两个士兵擒下。好汉们三下五除二,没容那士兵明白过来,已双手被擒。那两个士兵要喊,早有两团东西塞进了嘴中。
趁此机会,许世友大摇大摆向门内走去,来到门口,又厉声喊道:“周司令驾到,请勿要绑人!”
“周司令?”正在绑架梁冠兰的士兵纷纷愣住了,齐向进来的陌生人投去狐疑目光,连问:“周司令在哪儿?周司令在哪儿?”
“马上就到,我们是先头部队。”许世友说完,不容他们清醒过来,连忙举枪“啪啪”两枪,射倒梁冠兰身旁的两个士兵,以武降威,道:“快投降,谁动我就打死谁!”
这时,呼啦啦拥进一帮好汉,许世友冲在前头,手抡偃月刀,就像砍西瓜一样,“咔嚓咔嚓”地砍了起来。众好汉们随后也都抄起了家什,杀的杀,砍的砍,直杀得这帮虎狼,没容得反应过来就上了西天。其中有一个民团士兵正要越窗而逃,两手正按着窗户。许世友见势,眼疾手快,又一刀过去,砍断了那正扒窗户的两只手,那兵惨叫了一声,便倒在窗下了。这十四条好汉都杀红了眼,对死硬顽抗的一个不留。那个叫虎成的,见小囤子提刀奔过来,给吓傻了,拿枪当了棍子用,抡起枪就朝小囤子打去。只见小囤子一刀架开,随后,又一刀砍将过去,只听“啊呀”一声,那“虎头”顿时滚在地下。说话的工夫,十四条好汉就犹如风扫残云一般,把这“虎豹狼虫”收拾完了。
假戏真演。接着,许世友为冠兰嫂斩断了绳索,道:“冠兰嫂,让你吃苦啦。”
“没什么。”梁冠兰嫣然一笑:“你们赶来得很及时,我要写信向曹政委为你们请功。”
“请功倒不必要。”许世友道:“如果有功,还要首推你。”
他们说着笑着,清点了一下枪支,不多不少,长短枪一十三支,再加上郭家洼缴获的六支,总共一十九支。每人一支后,余下六支。许世友当即吩咐冠兰嫂道:“这些枪留给地方武装用吧。请你给安排一下。然后,我们按照曹政委旨令,速速归队。”
“那好,你们先把这些枪送到我姑母家存放。我找一下当地组织,再交给他们。”梁冠兰道。
“一切就按你说的办。”许世友说到这里,又转身对大家道:“没有遗失东西,我们现在就撤。”
随后,岳二亮点了一把火,顿时,万家草房便烈焰飞腾,那些被砍死的虎狼也一起在烈焰中升了天。
这时,鸡叫头遍。村民们还在熟睡之中,夜,静悄悄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英雄许世友带领好汉们,转头向郝家铺行去。然后再从郝家铺与冠兰嫂分手,去追赶红军。
黑夜在前,黎明在后,黑夜过去不就是黎明吗?
蒙面汉持刀跳出:留下买路钱!许世友以刀相迎: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拦道劫财。
前方是大山,大山过后便是坦途。
现在是黑暗,黑暗过后便是黎明。
十四条好汉赶了一程路,黑黝黝的大山依然还是那么远,仿佛在同诸位好汉开玩笑。鸡叫三遍,天色渐亮。那隐藏在大山背后的红日,顷刻露出半边脸庞,红红的,霎时间把光焰洒向大地,把光明送回人间,万物复苏。十四条好汉,不觉精神抖擞,脚步迈得更大起来。
前方不远处,就是石头寨。
坐落山坳中的石头寨隐约在望。
正行间,突然从路旁窜出一个蒙面持刀的汉子,横在路中,喝道:“留下买路钱!”
“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拦道要财。”行在队伍最前面的许世友也抽出偃月刀,以刀相迎。
“我,我……”且说那黑纱蒙面汉子经不住这么一问,心有些发慌,手有些发抖,刀随手也颤动起来。随后,举起刀喝道:“休问我是谁,先吃我一刀再说!”
许世友并不敢怠慢,举刀相迎。只听“咔”的一声响,两刀相逢,火花飞溅。许世友早已看出对方破绽。对方原来竟不会使刀,反把刀背当刀刃,忙道:“好汉,你的刀用反啦?!”
经许世友提示,蒙面汉这才验看手中的大刀,可不是吗?错把刀背当成了刀刃。一阵羞愧难言,泪水顺着面颊落下,喃喃地道:“众位好汉,我并不会杀人,只是……”
“只是什么?”许世友急问。
“嘿!”蒙面汉扔掉了手中的大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有余恨百肠结,不知从何说起……
“年轻人,看来你心中一定有深仇大恨,快讲出来,莫憋在心里。我们是红军队伍,专替穷人打抱不平。”许世友和众位好汉上前百般劝慰。
蒙面人一听是红军队伍,顿时眼睛一亮,“嚓”的一把撕下了面纱,精瘦的脸庞上,一双泪眼狐疑地打量着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映入他眼帘的是微笑、是和蔼……片刻,他叹道:“我说,我说……”
原来这石头寨,只住着十来户人家,属麻城县府管辖。寨中有一位无儿无女的寡妇,名唤梁梅氏,老人六十多岁,与外甥李瓶儿一同生活。
本月初一的晚上,梁梅氏上茅房,不慎失足跌倒。“舅母,快醒醒,你这是怎么啦?”李瓶儿百呼不应。急忙请郎中诊治,但见梁梅氏始终昏迷不醒,于当晚故去,留给了外甥李瓶儿一笔不小的遗产。梁梅氏的娘家侄子梅殿英,在姑母生前从不侍奉,除讨要一些零用的银两外,极少来往。这时,他见姑母去世,立即打点银两,买通官府,以便争夺遗产。麻城县长刘德水是个爱财如命的家伙,真是一年县知府,十万雪花银。在他看来,银能通官,官能索银。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他接到石头寨梅殿英的银两后,不问青红皂白,把李瓶儿和他的大哥李银儿一起抓来,各给四十大板,打得他俩遍体鳞伤,不省人事。李银儿伤势过重,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李瓶儿的弟弟李铜儿要到州府为兄伸冤,又被抓到县府,打了四十大板。祸不单行,没想到母亲埋葬了银儿以后,自己也得了急病,一命归天。李铜儿哭得死去活来,眼看为埋葬大哥,家产全卖。如今葬母,身无分文,思前想后,万般无奈,李铜儿被逼得干起了拦道要财的勾当来。
“那你就是李铜儿啦?”许世友不无同情地问道。
“对,俺是李铜儿。”李铜儿说完低下了头,道:“奴才干出今天这种勾当,实是对不起先祖,违背先母对自己的教诲。好汉们,你们能饶恕我吗?”
“诸位弟兄,这官府贪赃枉法,弄得李铜儿家破人亡,着实可怜。咱们不能看着不管。依我之见,今早咱们这顿早餐的碎银就留给他,谁腰间还有碎银也请留下,帮人帮到难处。咱们有钱的出钱,没钱的也出把力,帮李铜儿把母亲先葬下再说。”
众兄弟齐声道好,你一把我一把地把碎银递到李铜儿手中,感动得李铜儿再三向众位好汉叩头道谢。
接着,众位兄弟在许世友的带领下来到李铜儿的家里。乡亲们听说红军哥为李家料理后事,纷纷来家看望。有的送来了水果,有的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众人捡柴火焰高。虽只半日时间,许世友等人帮助李铜儿把母亲安葬妥当。
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大别山人,甭看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却极为推崇这句俗话。且说众人为李铜儿埋葬完老母,李铜儿连忙找到许世友,无论如何也要参加红军。
“说说吧,你为啥参加红军?”许世友面对着这个年满十六岁的李铜儿问道。只见他血气方刚,四肢散发着青春之力。
“参加红军,一是感谢你们今天救人救到难处,二是我要报杀母杀兄之仇。众人推墙墙必倒,我考虑是这个理儿,孤掌难鸣,只有参加红军,我这个仇才能报。”李铜儿搜肠刮肚,生怕许世友不收他,一股脑地说出这些词儿,当然也道出他这个青年人初入人世的全部人生观。
“那好,我收下你。”许世友见李铜儿答得认真,且有道理,不胜欣喜。他那炯炯目光在李铜儿身上似乎看出了某种希冀。红军队伍由这些有希望的分子组成,还怕有过不了的火焰山,还怕豺狼虎豹逞凶狂!从小看大,正是这种慧眼识金,使许世友不同于常人,成为新中国的一代天骄!
“感谢你们收留了我。”李铜儿因祸得福,向许世友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此时他心花怒放,青春的活力在身上闪耀。一个年轻人,当他的目标聚集一点,且能实现时,便如百川入海,扬波助澜。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在某种意义上讲,又是无限的。当下,李铜儿变卖了全部家产,投入红军,表现了他对既定目标的热烈追求。
许世友率领众兄弟劳累了一天,吃了点晚饭,早早在李铜儿家躺下休息。后半夜鸡叫一遍时,他们纷纷起床,趁夜暗再次向朦朦胧胧的大山奔去。
木兰山在望。
大部队在等待着他们。他们仿佛看到了曹政委那笑容可掬的脸庞……新的任务又在等待着他们。
夜幕在消失,山路朦胧可辨。
光明在前。
高山也在前。
高山陪伴着光明,光明也伴陪着高山,使这自然生成的山路曲曲弯弯,弯弯曲曲,通向那希望之巅!
曹政委道:陈再道嘛,已经出了你们班,为你们的排长。你要当好这个班长。
且说这木兰山位于大别山的腹部西侧,一色的高山峻岭,险壑深渊,真是峰峦叠嶂,气象万千。盘踞在黄麻地区的桂系军阀第十八军,多次来到这里搜剿红军,但见白云山腰缠山脚沟壑深,地形十分险峻,望而生畏,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好卷甲而归。当时,盘踞在黄麻地区的军阀部队也发生了内讧,蒋介石的第十二军撤回河南时,绕过木兰山就到了湖北,但来到木兰山时,见此情景,不敢直穿,只好绕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