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看不出谁的牛群快。不一会儿,许世友的牛群好像受了惊似的猛冲过来。细看才发现了秘密:原来,他们每头牛的尾巴上都绑有一根横棍,牛每跑一步,木棍就击打一下。牛受到击打,越跑越快,似腾空飞跃的野马,朱四麻子的牛群还在半路上,许世友的牛群已占领了对方的阵地。
朱四麻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便听到许世友他们放牛班的一阵欢呼:
“咱们胜利了!咱们胜利了!”
那高兴的劲儿就甭提了!胜利本来就属于智者和强者!
许家洼向北,是一片茫茫的荒原旷野。再向北八里,荒野的尽头,是一片古松参天、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黄毛尖,又名狼蛇山,就掩隐在这片古松参天的原始森林中。
黄毛尖,是狼蛇的天地。狼蛇的天地里充满着恐怖和残忍。
在这里,不仅误入的豹群、鹿群和黄羊群会永远消逝;狡猾的狐狸、猞猁和獾子会被肢解分尸;就连有恃无恐的野猪、肆无忌惮的黑熊,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夏季,在谷地和谷地周围弥漫着骨肉糜烂的腐臭气味;成团成团的绿头苍蝇,低低地盘旋着,翅翼扑动时发出嗡嗡的声响;冬天,洁白的雪地上遍布着斑斑血迹和没有被啃净筋肉的骨骸,血和雪融在一起,结成了黑紫色的冰块。当时有民谣流传:
黄毛尖,狼蛇山,
山高云雾缠,进山如进关,
能听野狼哭,能看巨蛇脸。
这座山,不断地勾起孩子们的幻想,不断激起孩子们探求的欲望。多少次,他们站在家门口,眺望着那云遮雾掩的山尖尖;多少次,他们围住从山尖尖上归来的人,问长问短,从他们羡慕的眼光里,流露出他们对这些勇敢探险者的钦佩。许世友打定主意,要让这座神秘的大山,早日向自己敞开胸怀!
孩子们早就有攀登黄毛尖的欲望,但谁也不敢提出。一天,许世友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大家马上双手赞成,乐得拍着巴掌,喊:“黑丑,你当探险队的头儿吧!”
新的希望燃烧在他们心底!
新的追求激励着他们向前!
一天清晨,深幽的山谷里,百鸟啁啾。晨光映照着盛开的山茶花树。轻纱般的晨雾被慢慢揭开了。大红的攀枝花,仿佛一片殷红的朝霞浮荡在山谷里。随着欢快的笑声,从山崖后走出了一群孩子,共有七人。打头的是一位虎头虎脑的男孩,一张黝黑的圆脸上长着一双闪亮的眼睛,凝视对方时荡漾出幽波,眨动之间透出一股聪明伶俐劲儿。他穿着一身毛蓝粗布衣,裤腿的下半截被露水打湿。开了线的口袋里,露出半截木制小手枪。手里的牧鞭在空中一甩,清脆的响声便在山谷间回荡,牛羊也回应着叫声。原来是许世友的放牛班要去神秘的大山探险了。
深山中的空气是清新的,那大片的树林好似刚从梦幻中醒来。孩子们骑在牛背上,极目远眺,那染上秋色的群山,似一匹匹披着彩纱的骏马,他们前进的步伐加快了。孩子们的心头泛起喜悦的浪花。
他们昨夜就没睡好觉,今儿又早早地起了床。对家人声称放牧去,你传我叫,悄悄地出村了。
他们迎着朝阳来到黄毛尖山脚,把羊群和牛群赶进丛林,拴好系牢,然后催动脚步,绕山穿岭,向大山爬去。足足攀了一头午,直到他们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才攀上了黄毛尖山巅。这时,太阳已经西斜。
啊!好壮观的山景!乳白色的云纱飘游山腰,像是托着大山在行走,山峰起伏,缥缥缈缈,像置身在奇妙的世界。白云从山后升腾飞过,令人疑心山雨欲来。西面的深谷弥漫着白雾,仿佛那是无底的深渊。脚下,群山陡然变小。家乡和草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儿;近前,风呼啦啦地摇动半山松林,像伸出来的怪手要攫人!
“那树上是什么?”他们正在动情地凝视中,存伢突然喊叫起来,并赶忙退后一步,隐在许世友的身后。
许世友顺着存伢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十步远的枯树上,缠有一条绿花花的带子。
“是大蛇!”小伙伴们也都同时看到了。
狼蛇山,果然名不虚传。那蛇足有碗口粗,黑绿黑绿的。他们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蛇!
“怎么办?”他们都听大人讲过这蛇的厉害。只见这时,那蛇从树杈上抬起碗口大的头,发出“咕咕”的叫声。一只雄鹰掠过它的上空,“嗖”的一声雄鹰不见了,被它吸进了肚中。
孩子们都目瞪口呆了。
“莫怕它!俺来和它比试比试!”许世友面对这庞然大物,迎上前去。
许世友刚走出两步远,那蛇发现了人,便把头从树杈上垂落下来。孩子们都暗暗地为世友捏着一把汗。
许世友俯下身子,钻入草丛,蹑手蹑脚地绕了个弯儿,转到枯树后,随手折下一根树枝。
那蛇仍垂着头,目视着前方,并没有发现许世友已转到了它的身后。突然间,许世友一个“鹞子翻身”,跃出草丛,抡起树枝,向蛇的颈部打去,那笨重的大蛇,花尾巴垂了下来,嗖嗖有声地打起了蛇鞭,许世友险些被蛇鞭抽倒。接着,他躲过蛇鞭,又是重重一击,那蛇头断了下来。
放牛娃们高兴地围了上来,端详着大蛇,暗暗钦佩许世友过人的胆量和气魄!
他们争相剖开蛇腹,取出那雄鹰,只见雄鹰早已死了。
此时,这蛇的天地成了小伙伴们欢乐的场所。他们把许世友高高举起,又高高落下,唱起了山里人打夯的歌:
夯嗨嗨,夯嗨嗨,山里人打夯不用夯,大别山托在手掌上。狠狠地砸啊用力量啊!砸烂长夜见太阳,砸实地基盖新房,盖上新房娶新娘!夯嗨嗨,夯嗨嗨,穷苦人不是命里穷,都因世上有害人虫啊!团结起来力量大啊!天不怕来地不怕呀!天下大楼我们盖,天下樱桃我们栽。满院栽下樱桃树,再把新娘接过来!……
一阵狂欢之后,正处在兴头上的许世友,索性甩去了上衣,在山巅上耍起了拿手好戏——倒栽跟头。只见他动作轻盈舒展,像一只转动的车轮子,原地一连翻了七七四十九个跟头。
小伙伴看直了眼。
他又向前翻了三个,眼看再来一个就要坠下山崖,小伙伴们齐声惊呼。恰在这时,他动作戛然而止,双脚立在山巅边沿的一块青石上,像一只捕得猎物的山鹰,坦然露笑。再越半寸,便是悬崖下的深渊。惊得大家慌忙把他拽回。
打猎是许世友最喜欢干的营生。过去放牧,每隔上三五天,他总会想办法,用套子套、用弹弓打,或者上树去捉,什么鸟啊、山鸡、野兔、鸟蛋等,总是让大家尝一尝野味儿。他们吃不完,还常常每人分一点,带回家去让弟弟妹妹尝尝鲜。可是这天,他们是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一无所获。唯一使他们高兴的是牛羊吃了个大肚尖小肚圆儿。而他们只好饿着肚子赶路回家。
太阳沉入山岗,山野里渐渐漫起了蓝色的雾。雾气一团团地在矮树丛、枯草堆和人们的脚边缭绕。落日的余晖透过林梢斜射过来,给那透明的雾团染上了一种奇异的、变幻着的光彩,仿佛它们是包裹着七彩闪耀着的晶体。
他们赶着牛群、羊群走得不像来时那般精神抖擞,甚至有点疲惫不堪了。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了李破塘村东,一块见方的山芋地横在他们面前。
山芋的叶儿已由绿变黄,靠近根部的表层裂出了条条缝儿。存伢又饥又渴,看到这块山芋地,一屁股坐在地头,装起了狗熊。
“别装熊!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挖几块山芋,到山上烧烧吃再走。”
许世友说完,存伢第一个举双手赞成。放牛娃们也顾不得什么了,冲进山芋地,片刻个个满载而归。
接着,他们风风火火地在邻近的山坳里,挖了一个坑,把山芋排成个拱型门儿,架起大火烧了起来。
山芋在火焰的跳跃下,发出“嗞嗞”的叫声。许世友怕山芋烧糊了,指挥大家不时地翻腾着,不大工夫,山芋发出了一种甘甜的香味儿,贪婪的小嘴个个流出了口水……
“好小子,偷挖我家的山芋,还有何话可讲!”谁知浓烟火光招来了大祸。山芋刚刚烧熟,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马褂的愣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跳出来,不问青红皂白,上前一脚踢飞了山芋块,踩灭了火,恶狠狠地骂道。
小伙伴们不觉都愣了。抬头一看是恶霸地主李静轩家的二少爷,外号叫洋包儿的立在他们面前。
这洋包儿,脸面虽黑黝,却是“白脸奸臣”,比起他那在武汉洋学堂念书的哥哥还刁猾十分。这时,他那黄眼珠一转,肩膀一耸,那颈上的银项链一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满脸杀气,活像一个要决斗的小牛犊,拉开了架势,吼道:
“赔我两只羊,少根羊毛也不行!”
“不行怎么着!”许世友性直且憨,哪里肯干。
二少爷说完就去牵羊。许世友上前一步,挥手拦住了他:“要赔,就把俺这支木手枪给你。”
“谁要你这臭枪,我家真枪有的是。”二少爷一巴掌击落了许世友的木手枪。许世友顿时火了:
“给俺捡起来!”
二少爷不干。许世友用力一搡,把个气势汹汹的洋包儿推了一个趔趄。于是两人扭在一起……
这事惊动了洋包儿的老子——恶霸地主李静轩。他带领家丁赶来,把放牛娃们逐个揍了一顿,并牵去许家两只羊,才算罢休。
从此,放牛娃们和李家地主结下了不解之仇。望着他们得意忘形远去的身影,小世友把虎眉豹眼瞪得溜溜圆,小手攥得咯咯响,嘴唇咬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