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子乔可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童，他知道跑海生活艰难，食水都要算着用，船上干什么活都要力气，小孩子又干不了，所以从不带小孩上船。
商旅买了小孩带上船，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需要冒险通过深海区域。深海中常有海妖出没，拦截过往船只，讨要童男童女为祭品。
俆符寻找仙山，肯定往最深的大海里去寻。不用问，这些孩童都是给海妖准备的祭品。看着这些天真烂漫的童子，班子乔心中暗道：我可不陪着你们，一定要逃走。
他环顾这间大屋，并无秦兵看守，便走到门边推开门，只见外面是海棠树林，许多童男童女在其中游玩。咦？这不是摘棠岛上，齐王的别宫吗？
齐国未亡时，他来这里玩过。从前祖父负责为王族经商敛财，每逢齐王寿辰，便率合族子弟，携带大量财宝，来此给大王贺寿。
彼时班子乔年纪小，又不显聪慧，拿不上台面，便被长辈放了羊，随他到处去玩。所以他对这座别宫颇为熟悉，留下不少儿时记忆。
他按照记忆，寻路来至宫门前，可是还未接近，便被守门的秦兵喝斥驱赶。
要死啊！守得这么严。
他退到一座假山前，望着高大宫墙，寻思逃生的办法。眼下是逃不出去了，只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实在藏不住，就等上了船再寻机跳海。俆符既然拜了船神，就说明他马上要启程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哨子声，有人招呼童男童女集合，说是要上船了。班子乔闪进身后假山，循着一条狭窄小径，绕石穿洞，跑进假山最深处一个隐蔽洞窟里。
他也没存太大希望，就赌秦兵一时疏忽把他落下。若能藏到天黑，他就可以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试着从几个地方翻墙逃出去。
可惜，最终他还是被秦兵搜出，拎着扔回童男队里。
正在队列前训话的秦吏，牛蛋大的眼睛瞪着他，操着方言骂道：“听着，你们这些瓜怂。饿再射一遍，哪个敢逃跑，奏是抗旨。抗旨诛其族，勿谓言之不预。”
班子乔听得一惊，暗骂秦人狠毒、卑鄙。忽然念及父亲和娘亲，他们是否知道我被秦兵抓走？此时他深恨俆符，这厮忒可恶，我伺候你拜神保佑平安，你抓我送死，是人吗你。
秦兵清点人数后，向秦吏报告，三千童男童女聚齐。秦吏便命秦兵，将男女分开，分别送上十艘大海船。
班子乔打定主意，等船开得远一点，就偷偷跳海逃走。船上好几百号人，少一个也不起眼，等他们发现少了人，船都开进大海了。什么抗旨不抗旨，还能回来抓他不成？大不了全家躲回乡下去。
谁知上船后，秦兵便将孩童们赶进船舱，严加看守，他根本没有靠近船舷的机会。
海船升帆起航，在海上会同了俆符的大座船，船队便往深海驶去。俆符的船队，从此一去不返，在九州历史上留下一个巨大谜团。
……
几天之后，随着航行越来越远，秦兵的看守也松懈下来，甚至允许他们到甲板上散风。班子乔站在船舷边，眼望茫茫大海，心里越来越沉重。
跳海逃跑的打算落空了。现在跳进海里，无异于自杀，离岸太远，还没等游回去，就得渴死、饿死。就算仗着鱼宝也不行。
想到鱼宝，他下意识地抚摸左边大腿，那里有一道微微凸起的疤痕。五个月前，祖父将鱼宝传给他，那是一个寸许长，珍珠色光泽，像条小虫的奇物。
他记忆犹新的是，老人家手执尖刀，割开自己的腿，从肉里剜出鱼宝。当时血流如注，他看着都疼，祖父却面不改色，平静得肉丝都没颤一下。随后给他腿上种鱼宝，班子乔有样学样，虽是疼得要死，他也一声没吭。
那天，是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祖父单独与他说话：
“子乔，你知不知有种奇物，叫做鱼宝？”
“我只听说过鳖宝。”
“不错。鳖有鳖宝，鱼有鱼宝，此物正是鱼宝。鳖宝使人目中见财，致人大富。鱼宝不能使人发财，但可使人入水不死。祖父跑海经商，挣下偌大家业，两逢海难而不死，全仗此宝。今日祖父要将此宝送与你。”
“祖父为何将鱼宝送我？”
“家族的船都被秦军抄没，再无法出海，此宝于我已是无用。闻你喜爱戏水弄潮，泳之游之，须知善泳者溺，善骑者堕，祖父将鱼宝种入你身，可保你水中无虞。或许……还能解你灾厄。”
想到此处，班子乔忽然一怔。
灾厄？难道当时祖父就已经知道，我会被俆符抓来？不会吧，当初哪有俆符这号人。他忽然想起，早听说家族传承有一种算命术，灵验得很，想是给我算出来的？
联想起那天之后，他们一家改称班姓，莫名其妙地从家族分离出来。父亲看他时那种担忧的眼神，并且也不再逼着他读书。
这是不是说，我命中注定要死？班子乔沉默良久，突然一咬牙，戟指海天：“奶奶个腿，老子还就不信了。”
突然背后一声断喝：“你娃咋咧？”
班子乔闻声回头，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秦兵站在身后，冷脸瞪眼道：“咥饭。”
原来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已经到了吃饭时间。此时甲板上一个童男都没有，难怪秦兵盯上他。
班子乔的个头只及秦兵一半，此时他一眼瞥见秦兵腰间的水囊，心中念头一闪。搞几个水囊，装满淡水带着，应该能游回去吧？只要解决了淡水，饿了可以抓鱼吃。
他眨眨眼：“我不想跟他们一起吃饭。他们公子王孙，个个瞧不起人，我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这话不是编，他跟那帮孩子，真是互相瞧不起。班子乔看他们傻，他们嫌班子乔黑，而且不雅。
“你娃不奏是个王孙？”
“我不是。你看我的脸，像个王孙吗？其实我祖上，是关中老秦人。”这就开始编了。
“胡射。”
“没胡说。我爷说的，我祖上跟你一样是秦兵，与齐国打仗战败了，被俘到齐……”
“更胡射。”络腮胡子怒道：“秦军战无不胜，哪答败咧？”
“那次就败了。”班子乔硬扛，秦军不败，怎么往下编。
“败个锤子，饿跌你个瓜皮。”秦兵抡掌便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