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念错了。应该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且此言为孟子所曰,并非老子曰。”一个晨起读书的少年,认真纠正着亵渎经典的弟弟。
“大任是降给你的,大神是降给我的。我只要当好庙祝,伺候好大神,活得平平安安,一辈子落个善终。光复大齐就靠你了啊。”年纪更小的男孩,说出话来却是老气横秋。他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
一个美貌妇人走进屋里,将一笸箩煎饼放在桌上。温言对男孩道:“乔儿,赶快去庙里,你看都什么时辰了。”
“娘亲,如今哪还有人拜神烧香。总要等秦王离开琅琊台,开了船禁,才见得到香客。父亲只叫我看着庙而已,晚一点也没关系。”话虽这么说,男孩还是加快了动作。匆匆洗漱后,取几张煎饼和一点咸菜包起来。
妇人忙着活计,见儿子要出门便道:“乔儿,出门在外……”
“别淘气,别打架。看见秦兵躲远点,躲不开就低着头。别唠叨啦我全知道。”男孩边说边走出门。
大街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这里是琅琊城,齐国最大的海港。原本商旅云集,市井繁华。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现在却变成这边模样。
都怪那个秦王,自从他住到琅琊台上,街面上秦兵比行人还多。他们随意盘查过往行人,每天都抓人,搞得琅琊城人心惶惶。
秦兵扣压了所有船只,不但禁止出海,货船也进不来,连打渔都不让。做生意的只能关门,人们只好躲在家里,等着这颗灾星过去。
男孩走过了几条街,来到一座船神庙,开了锁推开庙门。这座庙很有些年头了,庙里供奉一对男女船神,叫做孟公孟姥。据称护佑船行,颇有灵验。
自从三年前秦军灭了大齐,全家被废为庶人,男孩的父亲就在这里当了庙祝,靠赚点香火钱补贴家用。男孩给父亲做帮手,每日迎送香客,扫案递香,管理香火。三年下来,所有庙祝的活计也都会做。香客少的时候,他一个人便能支应。
打开庙门,男孩并不进去。庙里更是冷清,还不如站在外面看景。他站在庙门外,两手笼在袖中,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面,心中郁闷。已经两个月了,几乎没有香客上门。没香客就赚不到钱,每天煎饼咸菜度日,愁人呐。
唉!看看,那边又是一队秦兵。这些惹不起的凶煞,有人只多看琅琊台一眼,便说是意图行刺,当场就给砍了。噫……奶奶个腿,秦兵往这边来了,躲躲吧。
男孩退回庙里,还关上了庙门。
一队秦兵行至船神庙门外,号令一声齐刷刷站定。男孩从门缝里看着,默念孟公孟姥保佑,他们站一下就走。只见为首秦兵吩咐了几句之后,一声令下,秦兵便朝庙门冲来。
男孩急忙闪到旁边。你娘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秦兵破门而入,里里外外搜查一番,随后便守在庙门前。
一个秦兵抓住男孩按在墙上,为首秦兵盘问道:“你娃,名字叫个啥?”
男孩低着头:“班子乔”
“干什么的?”
“庙祝。”
“庙祝好。你娃莫怕,去准备准备。俆符先生一会儿过来烧香拜拜神。”
班子乔一愣。谁?俆符先生?不得了,这位可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琅琊城内传闻,两个月前,俆符给秦王上了奏本,言说愿为始皇帝出海,去往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山,求取长生不老之药。
始皇帝就是秦王,这是扫灭六国一统九州之后,秦王的新号。不过齐国民间仍然称他为秦王。据说秦王闻奏,当时龙颜大悦。封俆符为大秦寻仙使,对他言听计从,要什么给什么。
班子乔心中生出一点小希望。俆符作为秦王的寻仙使,想必香火钱方面,不会太小气吧。他将庙里洒扫干净,给孟公孟姥换了新神袍,备好了香炷,将自己穿的深衣也掸净抻平,立于庙门迎候。
大约一个时辰后,俆符先生才姗姗而来。他身穿一领青布道袍,纶巾布靴,手中摩挲着一块玉牌,身边还跟着一位人高马大的秦军校尉。
班子乔感觉这位俆符先生眼神有点吓人,其中透着几分疯狂,属于喜怒无常,行事莫测那类人,不由暗忖须得小心伺候。他整整衣帽,迎上前恭敬施礼。
“嗯?童子何人?”俆符先生说话到还温和。
“回先生,小子是庙祝。”
“听说这里的船神很灵验?”
“回先生,是很灵验。多少年了,各方跑海的船家、商贾、旅人,出海前、回港后,都习惯来此烧香拜神。先生来此拜船神,可是来对了。孟公孟姥保佑,此番出海,定是一帆风顺,大功告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嗯。童子不错,拜过船神,香火钱少不了你的。”
“小子谢过先生。”
班子乔小心翼翼地引着俆符烧香礼拜,顺利行完全部仪程,得到一笔丰厚的香火钱。他松了一口气,数着钱心中暗喜。
忽然一个秦兵过来,向俆符报告:“有一童男,因水土不服,病亡。”
俆符看了一眼礼送他出门的班子乔:“童子,年齿几何?”
“回先生,一十二岁。”
俆符朝他一指:“拿去充数。”
秦兵不由分说夹起班子乔便走。
班子乔大惊失色,连声叫喊:“抓人啦,抓人啦……”
秦兵一掌拍在他头上,喝道:“再喊,掼杀。”
班子乔被打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缓过来。他不知为何被抓,只知道被秦兵抓走绝没好事,眼睛朝四周街巷一溜,忽然叫道:“我要撒尿。快放下我,看尿一身。”
“废物,这就吓尿了?”秦兵放下他,揪着深衣领子:“快尿。”
班子乔撩起衣襟,解开腰间袢带,突然往前一挣。秦兵往回一拽,他借势甩脱深衣,撒腿就跑。
秦兵追着喊:“站住,再跑就杀。”铮——,拔剑的声音近在脑后。
班子乔突然拐进一条小径,随手拽倒路边晾晒海货的木架。咔嚓——哗啦——背后响起木架被撞散的声音和秦兵的怒骂。
他飞奔着穿出小径,前面是一条通衢大街,一队秦兵正在不远处巡逻。
后面追赶的秦兵大喊:“抓住那个哈怂。”巡逻的秦兵听到,立刻蜂拥追来。
班子乔斜刺里窜上一道矮墙,跳进一个院落,惊得院子里鸡飞狗跳。他穿过院落,从另一边的狗洞钻出去。这番折腾只是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秦兵仍然在后面猛追。
他再次拐上通衢大街,沿街猛跑。前面就是城墙水门,门外就是大海。只要跳进水门,潜入大海,班子乔就是一条鱼精。秦兵想抓他,比大海捞针都难。
快!还有五十步……三十步……娘里个脚,秦兵追得忒快……还差十步……
可惜,距离水门数步之遥,班子乔被秦兵扑倒,拳打脚踢一顿胖揍,直到晕厥过去。
……
当他醒来的时候,见周围一圈孩子在看他。
班子乔坐起身,手捂着脖梗,慢慢活动脑袋,感觉头晕耳鸣,浑身疼痛。天杀的秦兵!下手够狠。幸亏他打架有经验,挨揍之际紧紧护住要害,这才没受重伤。
“新来的,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不知哪个孩子问了一句。
“我叫班子乔,本地琅琊人氏。你们是谁?”
班子乔环视一圈,这些孩子穿着华丽,小脸白皙精致。自己在他们中间是个异类,脸上是黑黑的。
一番交谈后,班子乔得知,这些孩童俱是六国王族后裔,说是要随同俆符出海寻仙,拜入仙山修道。
六王后裔去仙山修道?我信你奶奶个腿,秦王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