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是看家护院的看家狗或者猎狗。”宋子明盯着仍然在狂吠的狗,然后慢慢地走了过去。那只狗倒也奇怪,看见有人向它过来却一动不动,大伙儿正感到疑惑时,突然一个人影从猎狗身后闪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只猎枪,把所有人吓了一跳,纷纷抬起了枪口。
宋子明在第一时间挥手制止了自己的人,让他们放下枪,这才注意此人的打扮:身穿一件白色的褂子,头戴一顶毛茸茸的帽子,貌似一个猎户。他从对方目光中没有看到恶意,于是想试着沟通,又往前迈出了一步,面带笑容地说道:“我们不是坏人,刚遇到日本人,想暂时借宝地休整……”
“跟我走!”此人扫视了一眼所有人,立即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此爽快的邀请倒弄得宋子明一愣,但他马上友好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弟兄们跟在此人身后继续往密林深处走去。
很多人心里都存在疑问,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很快,大家眼前便出现了两栋简陋的木屋。
“到家了。”这人停下来,转身看着大伙儿说道,“我叫赵子云,本地人,在鬼子进城时没被炸死,逃到山里来了,现在以打猎为生。”这人说话时也是如此爽快。
宋子明也爽快地伸出手,毫不隐瞒地说道:“我叫宋子明,这些都是我的兄弟,跟我一起打小鬼子的,之前在密云山,但刚刚被小鬼子打散了,走投无路只好逃进了山里,希望能借贵地休整。”
“密云山?”自称赵子云的人眼睛一转,眼中闪烁着一道耐人寻味的光,他马上又问道,“密云山上有座寺庙,寺庙主持是不是叫智空大师?”
“对,对,确实如此,难道你曾跟大师有交往?”
“我娘信佛,我以前陪着娘到寺里去过。”赵子云说这话时,表情立马变得阴沉,果不其然,他很快就道出了自己的悲惨经历,“鬼子进城时,我的儿子、老婆、爹娘,我的全家人都被炸死,只有我大难不死逃了出来……”
宋子明没有继续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上纠缠下去,而是马上叫净空出来,向对方介绍道:“这位是智空大师的徒弟,法号净空。”
赵子云把痛苦收回心底,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可惜智空大师已经遇难了……”他是不经意说出这话的,但净空马上呆住了,渡边正雄和强子等知道真相的人都垂下了眼,他们一直试图隐瞒这事,没想到最终还是没瞒住。
“师父……师父遇难了?”净空两眼空洞,充满了无尽的悲伤,突然跪倒在地伤心地哭了起来。他还一直梦想着救出师父,没想到现在却听到了师父遇难的消息。
“净空,节哀顺变吧。”崔宝山上前去扶起净空,又对赵子云说道,“站在这里的人,每个人都跟日本人有深仇大恨,小鬼子杀了我们的家人,占了我们的土地,所以我们联合起来,目的就是为死去的同胞报仇,收回被鬼子霸占的土地。”
渡边正雄这时候走到净空面前,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哥,我以后不再打猎了,想加入你们一起打小鬼子,请大哥收留我吧!”赵子云突然跪在宋子明面前请求道。
宋子明忙扶起他道:“非常欢迎,只要是诚心打鬼子的人,我们都欢迎,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对付小鬼子。”
赵子云兴奋地笑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这才想起什么,忙说道:“大哥,这里虽然简陋,但还能遮风挡雨,要是不嫌弃的话,这里以后就是大家的家了。”
“好,谢谢子云兄弟。”宋子明回头对大伙儿说道,“兄弟们,今天又有一个好兄弟加入了我们,虽然我们是土匪,但我们首先是中国人,以后我们这支土匪的主要任务就是打小鬼子。还有,我今天要顺便说一件事,宝山兄弟是八路军派来的联络员,到赤城来主要是发展根据地,打小鬼子。”
大家一听这话,都开始热闹地议论起来。崔宝山趁机站出来冲大伙儿说道:“大哥说得不错,我的真实身份是八路军联络员。你们,今天站在这里的所有人,是赤城第一支真正的抗日队伍,我们以后同吃同住,同生共死,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宋大哥说的,跟鬼子干到底,为死去的家人和父老乡亲报仇。”
“好,打小鬼子,为我们的家人报仇……”如此简单的几句话,瞬间便激起了大家内心的仇恨,一时间,弟兄们群情激昂。
就在这样偶然的情况下,崔宝山开启了自己任务的第一步,他知道,虽然这支队伍目前只是星星之火,但总有一天会成为燎原之势。
渡边正雄目视着这一切,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当初他就是被这种类似的民族呼声所感染,然后才参军来到中国,没想到竟然走上了一条血腥之路。但他现在听到这些发自内心的呼声时,却与当初的心情完全不一样,这是拯救民族的呼声,不带任何虚伪的成分,在这一刻,他真的好想自己当真就是一个中国人。
日军进入赤城后不久,迅速建立了一个集中营,集中营位于赤城东南方三公里外的一片低洼之地,里面关押着许多平民百姓,还有一些革命志士。
李三在被折磨了一番后也被送到了集中营。他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走在昏暗的走道上时发出刺耳的声响,两边牢房中被关押着的人纷纷凑了过来。他已被折磨得身心俱裂,全身伤痕累累,此刻存留在他脑海中唯一的记忆,就是他带着兄弟放弃抵抗却被日军疯狂屠杀的画面,一张张惨叫的脸在他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一想到这些,他就恨得咬牙切齿,整张脸都愤怒得因此而变形了。
他随后被投入了其中一间牢房,当听见牢门被哐啷一声关上时,他在地上躺了很久才慢慢地爬了起来。恍惚间,眼前出现一张张脏兮兮的脸,一双双惊讶的眼睛紧紧地围在他面前。
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所有人又轰然散去。他想看清楚关押自己的地方,但不知道过了多久,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好像睡过了一个世纪,他在梦中看到了很多人的面孔,熟悉的,陌生的……直到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神志才开始清醒。
“兄弟,快醒醒,醒醒啊……”
“死了吗?”
当他睁开眼时,又看见许多张脸在自己眼前晃悠。
“唉,终于醒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李三已经恢复了些体力,一骨碌爬起来,扫视了一圈面前这些人,尤其是对他说话的家伙,李三语气平淡地说道:“鬼子想我死,但是我死不了,鬼子没死光,我咋能死那么快?”
“哦,是、是。”此人看起来年龄也就四十开外,但一看就是个非常睿智的人,他笑着问道,“兄弟你什么来头?敢得罪鬼子的人可不简单啊。”
“爷爷是土匪,专打鬼子的土匪。”李三毫不掩饰地说道,同监的人纷纷闪开,但除了跟他说话的这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此人自我介绍道:“我叫杜文达,在你之前不久进来。”
李三脸上浮现出了点点笑容,盯着他的眼睛看着,突然觉得那种目光非常熟悉,似曾相识,却又说不究竟在哪里见到过。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问道:“大家都怕我,你就不怕我?”
此人也微微一笑,然后走近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也是打鬼子的,只要是打鬼子的就是兄弟,即使土匪也一样。”
李三的表情立即变得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向他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我叫李三。”
“李三兄弟,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咱们今天还能活着在这种地方相遇,这就是缘分,在未来的一天时间里,我还有时间可以陪你说说话。”
李三疑惑地看着他,不明所以地问道:“一天?什么意思?”
“对,因为这是我最后的时间了。”
“你要走?”
杜文达微微一笑,毫不在乎地说道:“这是鬼子给我的最后期限,如果我不交代我的同伙,他们会在一天后对我执行枪决。不过无所谓了,即使我说了也是死,其实对我来说,死亡一点也不可怕……哎,兄弟,不说这些了,你说你是打鬼子的土匪,怎么会被鬼子逮住了,你的兄弟呢?”
李三从这人脸上完全看不出将死之人的表情,对方好像在对他讲别人的故事。他无法理解这种心情,更无法在死亡面前达到这种极致的表情。他盯着杜文达的眼睛看了很久,仍然想要寻找一种熟悉的东西,但这种东西又似乎只是一种感觉,他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
“我亲眼看见鬼子杀了我的兄弟,他们当时都已经放下了武器……”李三实在是不想再提起这些,一想起来,内心就像吃了毒药一样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吞噬着他的灵魂,咀嚼着他的肉身。
杜文达从李三眼睛里看到了已经被扭曲的痛苦,他也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种痛苦。不过这些事情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他只能用别人安慰他的话语安慰李三,“兄弟,为了革命的胜利,总会有人牺牲,而活着的,该继续战斗!”
李三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他动作幅度大了点,碰着了伤口,不禁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待疼痛慢慢消失,他才又问道:“杜兄弟,你是八路吗?”
杜文达一愣,但叹息了一声,笑着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认识一个自称是八路的人,我终于想起来了,我见过的那种眼神儿,他跟你的……几乎一模一样。”李三眼前浮现出了崔宝山的面孔。
“什么?他叫什么名字?”杜文达一听,顿时就激动起来,忙凑近他低声问道。
“崔宝山,我们刚被鬼子打散了,他跟我大哥在一起,但是不知现在还活着没有。”李三在与宋子明他们失去联系后,也很想知道兄弟们的消息。
杜文达在心里笑了起来,似乎沉思了很久才回过神,不过他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当他终于得到崔宝山还活着的消息时,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