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起伏的山峦,犹如男人的脊梁,在天地之间挥洒出如此瑰丽豪迈的气势,放眼望去,在天地相接的地方,那条美丽的弧线,竟然又像在夜色中跳舞的精灵,吸引着众人冷峻的视线。
透过漆黑茂密的丛林,一支不长的队伍在山间悄然行走,每个人除了挂在腰间的歪脖子枪和几个弹夹外别无他物。他们像黑夜中的精灵,轻快的脚步踩在枯枝上,偶尔发出冰冷清脆的声音。透过黑色的夜幕,一双双眼睛正机警地向四周张望。
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外,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异常寂静,再也没有任何声音,透过密密麻麻的丛林望过去,一张张脸显得格外冷峻。
这支精短的队伍由李三带队,他们今夜将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此时,队伍正要通过张家庄,而张家庄却整个陷入一片死寂中,庄子像一个巨大的坟场,没有一点火光,甚至连犬吠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阴森而又恐怖,而这一切都源于几天前日军对村民的大屠杀。
渡边正雄的目光在夜色中扫来扫去,蓦然收住脚步,眼中闪过一道阴晦的光,突然遥望着近前的村子方向猛然跪倒在地,然后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当他的头触碰到冰凉的雪地时,裂开的嘴再也无法合拢,无尽的痛楚在心里沉重地划过。
李三站在他身后,和众兄弟一样,见此情景也呆住了,大伙儿感觉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难受。
当渡边正雄做完这一切起身时,李三走到他身边,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却又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想要表达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对这个日本人有种别样的感觉,他知道这种心情不是可怜,而是发自内心的兄弟情义。
“很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继续出发。”有些话语还在李三脑海中犹豫翻滚,渡边正雄沉声打断了他的思维。
一阵稀稀疏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些潜入夜色中的身影伴随着这阵脚步声慢慢消失。
穿过张家庄,不久便到了赤城正大门,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栋废弃了的破楼房,此时像一尊棺材似的蹲伏在茫茫夜色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缕月光从乌黑的云层中悄悄探出了头,给这沉寂的夜色增添了一丝生机,也正是这缕月光,日军的岗哨在他们眼前越发清晰起来。
不远处,几个日军岗哨正在朦胧的夜色中来回游离,高高的哨台,闪着寒光的刺刀,几挺重火力机枪……这一切都令人不寒而栗。
渡边正雄按原计划带领众人潜伏在这栋楼房里,此时正趴在窗户边悄悄观察着敌方的动静。他对日军在这里的布防情况一清二楚,此刻需要的就是等待时间和机会,他对那些场景太熟悉了,那里不仅有他的同胞,而且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脚印,但是现在,他们成了敌人,或许马上会兵刃相见。
“你看,那里就是正门,但是防守很严密,随时都有守卫,我们很难直接从正门进去。不过除了正门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进去……”他指着正前方的日军岗哨说道,“只要通过那里,就可以很快接近粮仓,以前通道口有两名岗哨,不过现在就很难说了。”
李三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如果从另外的方向绕过去便可以躲开日军的哨兵,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解决掉两名哨兵。
“这里的防守并不十分严密,不然也不会只安排两名守卫。”渡边正雄考虑过这个问题,按常理来说,粮仓应该是驻军布防的重要部分,这只能说明日军,准确的说,应该是山本太郎太相信自己的实力,太自信了。
“这支守军是谁负责指挥的?”李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看来他太自信了,早知是这样,爷爷便多带些人把鬼子的营地连根拔了,也用不着弄得现在这样麻烦。待会只要我们抢了鬼子的粮食,鬼子必然阵脚大乱。”
渡边正雄听到“鬼子”二字,心里虽然感到憋屈,但一想到自己曾经遭受的罪责,也便释然了。他可是正规的军事院校出身,当然明白李三这话的意思,脑袋中突然灵光一闪,低声说道:“看来计划得变变了,我另外有个好主意,待会行动时来个声东击西,我们兵分两路,然后同时出击,可以搅乱日军的视线。”
李三听了渡边正雄的计策,虽然在此前的计划上做了改变,但听起来确实非常可行。他回身对手下弟兄做了安排,一挥手,众人便分成两股,一股跟着他沿着原路向楼下撤退,另外一队和渡边正雄原地守候。
李三带领几名兄弟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向日军布防的正门口摸去,鬼魅一样的身影在夜色中像幽灵移动着,不多时便全部融入了茫茫夜色中,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渡边正雄双目炯炯地盯着日军的岗哨,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许多曾经过的画面:战场、火焰、屠杀,以及一张张陌生而又邪恶的面孔,挥舞着屠刀的身影……他不敢再回忆下去,强迫自己收回了思绪,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又潜伏下来观察了一会儿日军岗哨的移动情况,这才离开楼房,借着夜色的掩护向日军驻地后方绕去。
李三和手下兄弟在日军驻地正大门不远处点燃了一堆柴火,火焰迅速窜起,不多时便映红了半边天空。耀眼的火光迅速吸引了日军的注意力,随即传来一阵阵嚎叫。
“狗日的,快冲爷爷开枪吧。”李三狂笑起来,然后冲天上开了一枪,日军驻地方向立即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
“二当家,该撤了。”
“兄弟们,千万不要露头,也不要硬拼,我们的任务就是吸引鬼子的火力,待会只要鬼子一冲过来,我们就跑。”李三一边观察着日军的动静,一边对手下吩咐道。
但是过了一会儿,鬼子的枪声突然停了下来,而且并没有如李三所愿向他们冲过来。李三对此感到郁闷,恼怒地骂了起来,“奶奶的,小鬼子咋就变聪明了,难道真要爷爷使点看家本领……”
“二当家,小鬼子不上当,现在怎么办?撤吗?”
“放屁,再想办法!”李三嘀咕了一声,他知道时间不多了,渡边正雄那边可还等着偷粮食出来呢,他恼火地摸了一下脑袋瓜,呸了一声,挥舞着手里的枪,沉声命令道,“小鬼子被爷爷们吓怕了,鬼子既然不敢出门,那爷爷们就逼他们出来。都过来,看见那个岗哨没有,谁能把那个小鬼子打下来,爷爷回去给他请赏。”
几名手下这次出来本就耐不住寂寞,眼见着鬼子却不能干掉他们,所以一听李三这话,顿时便闹开了。
“好不容易出来逛逛,怎么也得带点礼物回去啊,大家都别跟我抢啊,这个任务就交给我了。”
“妈的,射程不够。”
所有人先前出门时都没带长枪,手枪的射击里程又不够,要想把岗哨上的鬼子干掉还真得下些功夫。
“怎么了,都当孙子来了?够胆的就站出来。”李三回身嚷嚷了一声。
一个愣头小子走了出来,他一手提着枪,一边说道:“二当家,这里射程不够,要杀鬼子得靠近过去。”
“不行,鬼子正盯得紧,你要是一露头肯定得挨枪子儿。”李三瞟了一眼还在向这边张望的岗哨上的鬼子,正说着,突然一阵激烈的机枪声响起,一梭子弹噼里啪啦地打在他们身边,众人迅速卧倒在地。
“奶奶的,老子跟狗日的拼了。”
刚才那愣头小子怒吼了一声,正要起身,却被死死地抓住了,李三瞪着眼吼道:“别去,狗日的小鬼子正瞄着我们呢。”
“二当家,兄弟们,如果再弄不到食物,山上就要断粮了。我爹娘,还有姐姐都死在狗日的鬼子手里。二当家,帮我给大哥带句话,说我狗蛋下辈子还跟他……”这个小名叫狗蛋的家伙说完,使劲摆脱李三的手,然后从火焰边越了出去,提着枪往日军大门口飞奔而去,就在同时,他手中的枪响了,岗哨上的鬼子哨兵轰隆一声从塔楼上掉了下来。
可是他刚跑了一半,鬼子的机枪便叫了起来,像吐着火焰的机枪口猛烈地颤抖起来,子弹在他身边噼里啪啦地跳跃开去。
李三在这边紧咬着牙关,为那位小兄弟担忧起来,他知道狗蛋已经豁出去了,为了弟兄们有粮食,为了给亲人报仇,他已经舍去了自己的性命……这个钢铁般的男人,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当看见那个黑影在夜色中摇晃了几下,然后缓缓倒下去时,他绝望地嚎叫了一声,手中的枪冲着鬼子的方向愤怒地开火。
这一招果然奏效,日军城防的大门突然打开,几辆摩托车从城门里冲了出来,车上的几挺机枪同时激烈地吼叫起来。
李三的心里像掉了一块肉似的疼痛,他紧紧地抓着枪,恨不得冲出去跟鬼子决一死战,围在身边的兄弟也一个劲地狂吼起来。
“撤退!”眼看着鬼子就要冲到近前,李三颓然地闭上眼睛吼了起来,他看准时机,突然嚎叫了一声,然后迅速起身,脚步沉重地往后退去。
日军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子弹像跳舞似的在他们身边乱窜,眼看就要追上……
渡边正雄带着另外的兄弟听到枪响之时,知道李三已经跟鬼子干上,这是他们约定的动手信号。不久之后又传来了一阵摩托车轰隆隆的声音,他明白鬼子的火力暂时被吸引过去,此时正是行动的最佳时刻。
这座城防的布防已经在他心里刻下深深的烙印,他们借着夜色掩护,很快便躲过了日军岗哨的视线,此刻已经摸到了日军城防的另外一扇大门口,可是他们不能用枪,枪一响,肯定就暴露了自己。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冲跟在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慢慢走了出去,老远便用日语大声喊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快惊扰了两名日军守卫,守卫立即用日语问道:“谁,干什么的?”
“是我,司令部派过来的,你们难道没听见枪声吗。”渡边正雄用日语回答道,但话音刚落,面前两个守卫便倒了下去,紧接着闪出几个人影,跟着他鱼贯而入。
“时间很紧,留下两个人守卫,其余人跟我进去搬运粮食。”渡边正雄说完,然后径直向粮仓方向走去,不久便进入了他的视线中,但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一阵低沉的嚎叫。
“糟糕,有埋伏。”渡边正雄顿感不妙,他没想到表面空虚的布防,其实还暗藏有埋伏,但此时鬼子正向他们这边冲过来,他情急之中只得大声命令道,“赶紧撤退。”
“跟鬼子拼了。”一个弟兄恼怒地叫嚷起来,“回去也是饿死,还不如杀几个小鬼子给死去的弟兄报仇,拉几个垫背的,死也不屈了。”
渡边正雄心下着急,他原以为凭借自己对日军布防的了解,能够顺利弄到粮食,也可以改变山上所有人对自己的看法。但此时抢粮计划失败,不能再损失这些弟兄了。眼见着鬼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急得扯着嘶哑的嗓子嚎叫起来,“走,快撤退,只要留下命来,我一定会带大家找到粮食,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