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花婆告别后,上官吕氏只觉得胸部的胀痛越发厉害了,便一刻也不敢停留,最后她终于来到了街上唯一的一家米面店。
等着伙计称米面的上官吕氏站在店铺门口焦急的等待着,此时的她只觉得自己如一只离了水的鱼,她看了看四周,想看看是否有井水可饮用,却发现这街上多了许多的乞丐,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很快,伙计便将两小袋的米面递到她面前:“给,你的米和面!”
看着这两小包,上官吕氏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怀疑的问道:“伙计大哥,您弄错了吧!怎么就只有这一点?”
伙计用白眼瞟了她一眼,见她有几分姿色,便耐着性子说:“没有错,就是你的,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就......”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屋内的掌柜的打断了。
“这天呀,不正常呦,这么久了,一滴雨都没见着,庄稼呀都旱死喽!看今天的天有点闷,也不知这雨能不能下下来呦。”
看着肥头大耳的掌柜,上官吕氏无可奈何的说:“我要。”便伸手将两小袋米面接过来,就算她不吃,家里的娃还等着呢!
从街上到家一共八里多的路程,上官吕氏不敢有所耽搁。
一路上,她跑跑停停,身上的衣服从未干过,最后终于来到那间草房子前。她弯着腰,喘着粗气,一手抱着米面,一手从怀里掏出钥匙,颤颤巍巍的,好不容易才打开锁。
上官吕氏推开门进了厨房,解开口将米面倒进罐内后,又将一小把米放进锅内,顺手添了一瓢水,随即盖上锅盖,最后麻利将柴火点燃放进灶内,她这才慌忙的跑出厨房。
说来奇怪,刚刚还闷热的天,此时突然起了风,风里透着一丝凉意,让人觉得舒爽许多。
院内的衣服被风刮起发出的簌簌声,上官吕氏踩着小碎步,快速走过去把衣服一件一件拽下,抱在怀里,边拍打着上面的灰尘,边笑着喊着:“宝儿,娘回来啦!”
推开熟悉的门,走进熟悉的房间,看着熟悉的炕,可是那炕上哪里还有她熟悉的宝儿?
上官吕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瞬间沉了下去,只听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一软,怀里的衣服则瞬间哗啦啦的落到地上。
上官吕氏快步从衣服上踩过去,发疯一般掀着炕上的被子,被子一下子甩到地上,缩成一团。
在将屋子彻彻底底的搜了一遍之后,上官吕氏整个人瘫软在地,空洞的眼睛看着门的方向,泪早已挂满了苍白的面部。
上官吕氏几乎无力再从地上站起来了,她低声咕哝着,像与人问话,又像是在质问自己:“明明走时,我将他放在炕上的,还锁了门,怎么就会不见了?怎么就会不见了呢?啊!啊!啊!怎么就会不见了呢!”
她越说越激动,竟将头不停的撞向床沿,很快,额头上的血混合着她的泪一滴滴落到她的衣服上、地上,渗进衣服里、泥土里,留下如花瓣般刺眼的红。
也许是不相信,也许是不死心,上官吕氏艰难的再次爬起,又把炕上翻了一遍,最后心如刀绞的她,双手用力拍打着炕,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啊,我的宝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你别吓娘啊!”
炕上发出的砰砰声与她的喊叫声混合在一起,使得院子外一只找食的狗吓的汪汪乱叫。
狗叫声使上官吕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不再嚎哭,手上的动作也停住,她狠狠的用力咬着下唇,恨不得将嘴唇咬下,双眼是从来没有过的狠绝。
“一定是上官守财这个该死的男人!”
话说完,上官吕氏便爬起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向着丈夫常去的那个酒馆方向奔去。
上官家祖上也是个大户,俗话说富不过三代,到了上官守财这一代,家产也差不多散尽了,听名字就知道这良苦用心了,不过虽说比之前差了许多,可与普通人家倒也强上几倍。
只是吕氏嫁给上官家没多久,上官守财的老娘便去世了,没了老娘的管束与张罗,上官家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眼见着仅有的钱财也被上官守财喝没了,吃没了,柔弱的吕氏却无可奈何最后他们一家只好搬到远离街市的偏远之地。
如今孩子无缘无故失踪了,上官吕氏定然怀疑到上官守财的头上,她觉得一定是上官守财为了银子把孩子卖了。想到此,上官吕氏的心痛到不能呼吸。
只是上官吕氏寻遍了所有的酒馆与赌馆以及上官守财经常出没的地方,竟没有任何发现。
儿子与相公竟然一起消失了!
上官吕氏这下彻底懵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黑压压的乌云从东北角飘来,整个天空仿佛被巨大的黑暗吞噬着,似乎一场血雨腥风随时会降临。
只不过大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反而一个个全都欢呼起来:“下雨啦!下雨啦!终于要下雨啦!”
欢呼过后,只见挑着担子的,背着筐的,抱着娃的全部奔跑在这黑暗当中,仿佛慢一慢,就要背着黑暗所吞噬。
但是却见一人在慢慢的走着,仿佛周遭的一切皆与她无关,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显得那么特别。
仔细瞧去,来人竟是上官吕氏。
突起的大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她那光洁饱满的额头,只不过额角有个不小的伤口。
此时的她目光呆滞,整个人如一具被吸走三魂六魄的行尸走肉,哪里还有原先的灵动与生气。
没过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疯狂的从天而降,它们毫不客气的打在她的的头上、脸上、身上,可她却连眼睛未眨动一下,仿佛它们只是一粒尘埃落在了原本就属于它们的土地上。
雨未停,风又起。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吕氏突然如发了狂的母牛,一头冲进了衙门里。
疯狂如她,悲伤是她。
当她声泪俱下的向县令描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后,县令却只是在简单安慰她几句之后便把她赶回了家。
是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怎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呢!
为母则刚,而她岂能善罢甘休!
大雨不知下了几天几夜,上官吕氏就顶着风雨跑了几天几夜,她挨家挨户的问,所在的村没有消息,她就跑到邻村,鞋子不知磨坏了多少双,脚底不知结了多少茧,喉咙也早已嘶哑。
为了防止回奶,为了找到儿子后不让他饿着,她每晚都要坐在凳上硬生生的挤着,看着奶水一滴滴的落入碗中,她的泪水也随之落下。
此后,上官吕氏更加疯狂,只要有一丁点儿关于孩子的消息,她都不顾一切的去打听,去寻找。
然而无数次的希望背后,却是无数次的绝望,可她依然在绝望中重新燃起希望。
最后,她无奈的再次去衙门里求助。
然而当她卑微的如蝼蚁一般跪在堂前拼命的磕着头,直至头破血流,可是最后的结果竟是以扰乱公堂之罪,在被打了几大板之后,她就如同一只垂死的野猫被弃之衙门外。
心灰意冷,当彻底陷入绝望的她想要终结自己生命时,一想到梦中的那张稚嫩的脸庞,她终是断了这个念头。
儿未找到,岂能解脱!
雨水糊了她的眼,她的脸,几缕青丝被雨水贴在额头上,瘦圆的下巴上低着亮晶晶的雨珠。她挣扎的从地上爬起来,可刚站起来就要直直向后栽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柔弱的身子被人扶住了,站稳脚跟后,上官吕氏并未道谢,神情木然的只是想离开,可却听见旁边之人开口道:“大妹子,你不用道谢,举手之劳,嘿嘿!”
自作多情!
上官吕氏如此这般想着,可却听这声音却有几分熟悉,但她并未多想,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心情搭理别人呢,于是抬脚便要向前走去。
“大妹子,你这是遇到啥事啦?你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呢!”旁边人赶紧拉住她开口说道。
似乎是嘲讽,却又似乎还存着希望,“你帮我?呵呵,连青天大老爷都帮不了我,你能帮我?”
“大妹子,你倒是说说看呀!”
“俺的孩子......丢了。”
就像是自言自语,也可能只是重复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说的。
“孩子丢了?多大的孩子?”
“刚满一个月。”
“是不是男孩?”
“你咋知道?”
诧异的吕氏盯着吴二,眼神瞬间燃起了一丝光亮,整个人也颤了一下。
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落入上官吕氏疲倦的眼里,她认出来了,这个人不就是前几天言语轻薄之人吗?一瞬间,她眼中的那丝光亮消失在眼底。
吴二看着面前前些天还俊俏的女人现在却是一副疯女人模样,心里无限感慨。他看见了乱发下上官吕氏不相信的眼神,便赶紧张开他那厚厚的嘴唇说:“怎么,不信?这卖孩子的多了去,这两天那些人说有个一个月的男孩要出手呢。”
吴二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着面前之人的神情。
听到这里,上官吕氏的心快速跳动了起来。她已顾不得去分辨眼前之人说的真假,她猛的抓住吴二的衣服,央求着:“快,快带我去找他!快!”。
吴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抓吓了一跳,但很快,脸上惊愕的神情便化为了平静。
吴二:“带你去找也行,那你可得听我听我的!”
上官吕氏:“行,你快带俺去找他。”
吴二:“那你可得跟紧喽!”
吴二走在前,上官吕氏走在后面,泥泞的路上留下了二人一深一浅,一大一小的凌乱脚印。
只顾盯着地上脚印的上官吕氏没有发现吴二在悄悄看了她一眼后,嘴角在偷偷的上扬。
雨过路滑,再加上吴二的步子又大,一路上,尽管上官吕氏很小心,却还是好几次因走的快差点滑倒,但她依然咬牙坚持着。
二人迅速的穿过街道,穿过树林,穿过河流,最后来到一个偏远的村庄。
下了几天几夜的雨恰好也停了,偶尔传来几声丁咚的水声,大概是岸边的柳树受了风吹,把积在叶子上的雨珠抖落到河里去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周围陌生的环境使得上官吕氏心里有了些许害怕。
她左右张望后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竟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另一面她又想万一他说的是真的,那自己岂不是再次把孩子弄丢了。
此时的上官吕氏内心矛盾极了,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再问问吴二:“你,你这是要带俺去哪?俺的宝儿呢?”
吴二慌乱的看了一眼天边一角冒出的彩虹,缓缓开了口:“你要是想找你儿子,就跟紧我,不然你就原路返回,我也不强留。”
思来想去,上官吕氏还是决定跟踪眼前的男人去瞧瞧,如今还有什么事能比孩子重要呢!于是她低着头继续跟在吴二后面。
良久,吴二都未听见上官吕氏的声音,只听见她的脚步声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就如同他的心跳一般。
“好了,到了,大妹子,你先进去。”吴二说完便推开一道厚重的木门。
随着“吱吱”几声,门开了,吴二退到一边,伸出手示意吕氏先进去。
这时候,上官吕氏才看清他们来到一间草房前,因为天气原因,这几天天暗的比以往早些,因此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很是简陋。就在她在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时,吴二似乎看出了什么,便开了口。
“大妹子,你别怕,这是我家,你先进去洗洗脸,收拾一下,然后就带你去那户人家,不然,你这个样子哪像买主呢?你说是不?”
吴二的一番话说的并无道理,如此这般一想,吕氏便抬起脚进了屋,只是这屋里十分简陋,哪里都是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这个吴二是个邋遢人。
勤快的吴二点了灯,接着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洗脸盆,他快速出去打了水放在桌子上,让吕氏洗洗脸,便出了门。
吕氏看了一眼独自在门外徘徊的吴二后,快速洗了脸,又将头发盘了起来,一切收拾好后,便冲着门外喊了声:“大哥,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