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林兮棠心里一直都明白，三年前那三个月的隔离审查，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区别只是调查处的不同而已。
三年前那场隔离审查的调查组织名叫友爱署，是第七联盟军部调查机关，同样也是军事法庭的下属调查组织，按照军部调查的流程，友爱署审讯阶段结束后就进入军事法庭的审判阶段，林兮棠运气不错，又有陶祯暗中斡旋，才得以无罪释放。
而这一次调查她的“清道夫”，比友爱署来更加阴暗。
“清道夫”是世家大族“大义灭亲”的私人工具，第七联盟上层世家看重家声名望，一旦族人为家族抹黑，经族长和长老会商议就会向“清道夫”报告，相当于“自首”，“清道夫”出面秘密调查，证据确凿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
林兮棠没想到这次会轮到自己。
“林兮棠小姐，请摘下身上的电子设备，沐浴后统一着装。”
那少校将林兮棠领上一艘飞船后，就交给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身材高挑，踩着黑色的高跟鞋，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像是蜡像。她一双狭长而幽深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林兮棠，视线像是某种蚌类生物，黏腻得似乎能在林兮棠身上留下水痕。
她手里捧着一个金属制的盒子，示意林兮棠吧东西放在这里，林兮棠看了看那个小铁盒，嗤笑道，“这么点大小，大概是不够放的。”
说完，她解下放置手套的小包，依次取下发饰，无线耳麦，耳钉式的全息影像，彩妆美瞳，手腕上的Brain7光脑，戒指形的空间扭，这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将金属盒塞得满满当当。
女人的表情出现了意思裂纹，如同老旧的掉粉的白墙，可惜林兮棠还没完，她蹲下身脱下自己的靴，放无可放，她轻轻巧巧地将自己高跟鞋搁在金属盒上。
女人捧着满盒的家当，武装到牙齿的林兮棠小姐随便哪一件估计都能抵得上她大半年的薪水，大概是一时被激起了仇富心里，她冷笑道，“真不愧是‘乌托邦’家的小公主，等等……”
在林兮棠转身的时候，她叫住了她，“你的手链。”
林兮棠抬起手，那是一条木珠的手链，鬼面的花梨颗颗圆润，她指腹无意识地擦了擦，淡淡道，“这不是电子设备。”而是林卿鸢的遗物。
最神奇的时，花梨手链上有大小不一的空洞，还能演奏简单的旋律，“要不要我给你吹一段《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林兮棠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听，自顾自吹得有腔有调，充满童真。林兮棠其实在进入空照之前，一直是在总.政文工团学习戏曲舞蹈的，这是林卿鸢给她安排的人生，他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这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虑，不要和她的父亲和姑姑一样，介入军部的是是非非，搅进让人尸骨无存的局里。
所以哪怕林兮棠小时候就展现出惊人的机甲天赋，林卿鸢也不会同意她走上机甲师这条路的。
大概是人算不如天算，林兮棠在十三四岁时，被隔壁的熊孩子李恭让一刺激，阴差阳错黑进空照的招生系统，林卿鸢自然糟心得不行，他煞费苦心为林兮棠经营的未来道路，就这么败在李恭让的破嘴上，林卿鸢很是不能接受。
最后还是陶校长亲自登门，同林卿鸢长谈了一个下午才把萝莉带走的。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并不是十二三岁的林兮棠，真的天纵奇才到能比肩十黑客，而是空照的刻意放水改变了她整个人生。
她以前不懂，甚至在陶祯告诉她她被空照录取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地围着陶祯尝了一曲《女驸马：为救李郎离家园》。林卿鸢当时看她的眼神，又是骄傲又是忧虑的眼，殷殷地期盼她远行又希冀她能留在自己身边。那个时候林卿鸢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昨日和林兮棠的将来。
可惜无论她吹得多么动听，铁石心肠的女人只是冷漠地看着她。
“我可不管，林兮棠可是阿卡迪莫斯学院的高材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她身上的东西，谁能保证不是高科技。”
林兮棠口中的旋律戛然而止，她温顺得不置一词，却以沉默地和她尖锐对峙起来。
“怎么？”因为女人轻蔑的一句质问，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林兮棠甚至主意到她的手搭载侧腰上，随时都能抬手一枪了却她的性命。
林兮棠忽然笑了笑，眼角的在脸颊上溅出了笑窝，她心想，也是自己活不了多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意义也不大，如果……说不定真能见到林卿鸢呢。
她摘下自己的手链丢在盒子里，“砰”地一声合上的铁盒，像是被关住希望的潘多拉魔盒。
“清道夫”就是个见不到光的小作坊，后勤保证糟糕也是理所当然的，沐浴后的林兮棠罩着一件平庸且不合身的白裙子，裙子袖扣洗得出浆，裙摆上还带着褪色的黄渍。
我是为你们披麻戴孝来了。坐在三位审讯官面前，林兮棠恶意地想。
也确实像是披麻戴孝，林兮棠所在的审问室是一间昏暗的铁皮牢笼，拜昏暗的灯光所赐，面容僵硬的三位审讯官脸上像是笼着一层灰，目光阴鸷得如同黑暗里逡巡不去的魔鬼，说是遗像都恰如其分。
“清道夫”大概是衔权不对等的典范，这里坐着的，最高军衔不过是上尉，但是却可以决定无数长官的生死。
其中一人问道，“姓名。”声音冷硬地能把周围地铜墙铁壁划出一道白痕。
“林兮棠。”
“籍贯。”
“第七联盟紫宸星。”也就是帝都星。
“……”
开始是毫无意义的一连串格式化的询问，配合着昏暗的灯光，锈蚀的墙壁，笼上一层不祥，无风自舞的光束颤颤巍巍，在墙壁上抖落出摇曳的影子，她盯着墙壁上那影子出神，像是要催眠自己。
“你是否和‘黑印’有过牵连。”审讯官忽然扔下一记重磅炸弹。
此言一出，林兮棠这一惊可谓非同小可，“黑印”并不是由普通人类组成的，其成员大多被称为“若人”。若人被称之为“若人”，原因是他们外表同人类别无二致，只是瞳色浅得可怕，携带的信息素气味浓郁，基因图谱与人类略有不同。
关于若人，有两种说法，一说他们是末世时期所谓的尸鬼，另一说他们是传说中的硅基生物，总之众说纷纭，谣言也甚嚣尘上。
若人在可知宇宙中数量并不少，但由于身体素质柔弱，大多数若人又长得又委实漂亮，身上携带的信息素传说能使人发.情，被人称为“行走的春.药”，所以在可知宇宙人口走私中，若人走私占了绝大部分，尤其是星耀帝国，每年其首都的奥可辛拍卖行年终拍卖的重头都是倾国倾城的若人。
在第七联盟，若人的境况稍好，所有若人都被隔离在“真理署”，第七联盟给这些实验室里的试验品提供优渥的环境，倾斜最优质的资源，若人衣食无忧却失去自由，又是也被当作动物园的动物供人参观。林兮棠小时候见过若人，苍白的皮肤，浅到迎着阳光几乎透明的瞳仁，以及身上的甜蜜得像是水果糖一样的气味。
也有人说，“真理署”不过是上层掌权者的后.宫。
第七联盟中，最有名的若人就要属政客楚家楚泽的伴侣水萋萋（不是妻子，因为婚姻不合法），据说这位水姑娘还和远航军军长有一段旷世情缘，给楚泽的头顶戴了呼伦贝尔一样广袤的绿，楚先生大约洗个头都能碧波荡漾。
“没有，我不认识哪怕一个若人。”
“那你认识盛桃吗？”那人推过来一张照片。
“是的。”她心一惊。
“关系非常好？”
上一次，她坐在类似于这样的地方，被问及“关系非常好”的对象，是容庭，于是她异常小心地回答道，“她是我的舍友。我们一起学习生活了五年。”
“可以说是知根知底？”审问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林兮棠淡淡道，“我知道的那个盛桃，是个聪慧活泼，温柔善良的女孩。”
“我们有可靠消息，她现在是‘黑印’的核心领导成员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