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右丞相府。
六十五岁的大宋权相史弥远正摊在自家庭院,观赏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鱼儿。虽然正值盛夏,但史弥远目光失色,脸色苍白,可见气色并不是特别好。边上,一个侍女正捧着药碗,蹲在太师椅旁边小心翼翼朝史弥远嘴里送着药汤。
史弥远仿佛十分享受,每喝完一口,紧皱的眉头便缓缓松开些许,但没过一会,眉头便再次紧锁。很难想象这个病怏怏的花甲老人竟是执掌大宋权柄长达二十一年的一代权相。史弥远此时惬意偷懒,难得避开这尘世的烦扰。
此时,一个小厮小心翼翼跑过来,跪在史弥远面前禀道:“老主君,郑翰林求见。”
史弥远缓慢睁开眼睛,眼神慢慢恢复光彩,缓缓道:“文叔啊!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一个须发乌黑,身材清瘦的官员从门外走进来。只见他来到史弥远面前,朝史弥远唱喏道:“老相公身体进来可好?”
史弥远咳嗽了几下,挣扎的想坐起来,一旁的侍女赶紧扶住,郑清之也赶紧过去帮忙。史弥远勉强坐在太师椅上,对郑清之笑道:“看来天不假年啊,文叔你看看,本相这身体一年不真是如一年啊!”
“老相公严重了,这朝廷政务缺了谁都不能缺您啊!老相公只是偶感小疾而已,不必担忧。”郑清之毕恭毕敬道。
史弥远笑道:“文叔啊,你越来越不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国子学录啊,倒是越来越会做官了。”郑清之连称不敢。
史弥远倒也不深究,作为史党少有的干将之一,郑清之一直深受史弥远看重,并不止一次暗示未来自己死去时,这朝中的权力将由他来接棒。为此,郑清之更加单调,不再随便说话。
史弥远不置与否,而是缓缓从太师椅底下抽出一封信,递给郑清之。“文叔,你看下这封信。”
郑清之递过书信,看了一番。只见他胡须微微抖了下,问道:“老相公,这是谁写的,这么大逆不道。”
史弥远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封信是那四川安抚制置使桂如渊所写。”
“他?”郑清之暗惊,昔日他在湖北为官,曾见过一面,但在郑清之眼里,那不过是个迂腐无甚才能的一方老吏而已。可是今日怎会写出如此文字,莫不是疯了,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
”老相公,某曾在湖北见过这个人,此人才能不过尔尔,这封信如此惊世骇俗,恐怕不是他写的吧。”
史弥远听完,笑道:“本相本来也觉得不是他本人所写,只是你看后面他的画押。”
“太疯狂了。”郑清之不由摇了摇头。连祖宗家法都想推翻的人。如果是个年轻人就算了,可这个是沉吟多年的老官僚啊!不可思议。
“文叔怎么看?”史弥远问道。郑清之只是摇头,不敢作答。
“那就说说本相的看法吧,可以说,这封信是本相为官以来,第一次看见有人写这种信。文字中多有冲突。说实话,这封信若是让官家看了倒就罢了,就怕太后看了。”
“确实,太后若是看了这封信,止不住会滔天大怒。”郑清之担忧道。
“你说得对。不过此人毕竟是本相党羽,多少还是警戒一下为妙。”史弥远手敲了敲太师椅道。
“下官以为不可。”“为何?”
“下官以为,虽然桂如渊此举颇为大逆不道,但下官以为这其中却是切中大宋要害,里面所说的冗官,练兵,财政改革。无一不是我大宋亟须改变的问题。老相公还记得前些年发行会子么?此举可是惹得这江淮百姓民怨沸腾。老相公费了好大力气方才安定下去。下官的意思是既然桂如渊提了出来,不如让他试一试。如果有功,自然是老相公的功劳,若是民怨沸腾,老相公可以重新选一个人过去,这四川山高路远,总归是自己人方才信得过。另外,老相公莫忘了,虽然蜀中安家已经向老相公服软,但是高家可是一直不肯向老相公低头,远的不说,朝堂内,魏了翁不止一次跟老相公作对。既然桂如渊想收拾蜀中,不如放手让他改革,成的话,既可以打压安高两家,还可以为老相公赚个好名声,此举不是一举两得。败得话,也跟老相公无关,纯粹他个人意思,老相公只需要担一个选派不当即可。”说完,郑清之露出阴险的笑容。
史弥远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回味郑清之的话,不一会,史弥远露出少有的笑容,指着郑清之道:“文叔,此等计策,你可真能想出来啊。”
“朝中虽然有宣缯,薛极二人帮我处理政务,但在我看来,他们两个远不如你,更别提李知孝,赵汝述那几个人。”
郑清之听完,连忙说道:“下官本是一小小的国子学录,如今骤得提携,都是老相公的恩情。清之没齿难忘。怎敢与朝中几位次相相比。”
史弥远听完也不回应,只是接过一把木如意,挠了挠自己的后背。挠了一阵,说道:“好好干,未来这大宋还得由你来保护。”郑清之头更低了。
场面此时有些尴尬,史弥远赶紧说道:“文叔切莫如此,你我虽然一同在朝为官,但也是交情匪浅。你我不必如此拘束。”“谢老相公。”气氛慢慢缓和过来。
“文叔,今日本相高兴,刚好府中下人送来两条青鱼,今晚就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再走吧。”
“那清之在此谢过老相公。”
史弥远也好像恢复昔日风采,缓慢站起来,郑清之急忙扶住。颤颤巍巍来到栏杆边。指着远方的落日道。“我,就像那夕阳,迟早离去。但这大宋,本相绝对不能如同那落日坠下去。还记得么?文叔,还记得嘉定十三年那件事么?当年你我还是壮年,如今呢,你依然健朗,我呢?已是病残之躯。孔圣人说得好,逝者如斯夫!”
“本相还记得年轻时在茶树所吟几句诗。
南海观世音,庄严手持尘。
悠然妙色相,救苦度众生。”
“这,”郑清之也是不知道怎么回。
“这诗入不了骚客之耳,也就今日吟给你听。若是流传出去,也不是徒增笑柄而已。”
“老相公看的开明。”
“哈哈!文叔你还是这么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