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豪杰千千万,十大宗城占一半。
林墨从小在台城长大,修为深厚的天启者见过不少,快意江湖的英雄人物还真没遇见过。
老谋深算的许无铭,为老不尊的古书生,一身铁血的洪五爷,玄乎玄乎的张老头,似乎都无关豪杰二字。
而那个在洪五爷口中无人能及的男人,在林墨眼里始终只是个不修边幅的地痞无赖罢了。
今日,林墨从这生具刀魂的海长明身上,初次遇见了纵横四海的豪情。
三拳!
一拳眼冒金星,一拳心神失守,一拳翻江倒海。
林墨被海长明三拳破了防势,撞进广场边一堵泥墙中。
方远山被银发男子折扇中飞出的一件件源兵死死缠住,仍不时投来目光。
林墨从墙中爬了出来,啐了口血沫,压下喉中的腥甜,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海长明收手,挥了挥衣袖,平了那若有若无的潮声,“玄海宗城东临太平海,每日有吞岸大潮,我以潮浪淬体,也悟了这瀚海意境。虽说我不修源识,可在同辈中,除了万仞山宗城的小武神与浩阳窟宗城的雏凤外,无人可破这意境。如今我以拳出刀意,寻常形境大成之下无人可当。”
“受教了。”
海长明一步步走向林墨,“你可认识周恒天?比起你来如何?”
林墨仔细想了想,虽说单论体术周恒天尚不及自己,可毕竟那冰山美人一年前就能以始境胜形境,十有九成是凭实力做的兵师府第一人,而并非吹捧出来的。
“应当比我厉害些。”
“但愿如此。”海长明笑道,“毕门庭,有没有兴趣去我们玄海宗城走上一走?”
“我们败了,放我们走吧。”分明是求饶的话语,林墨却说得相当不卑不亢。
“你可以走,他不行。”海长明无奈摇头道。
林墨看了眼神情狰狞的方远山,再下定了决心。
得了大妖精血,修习了陈仓劲,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梦,要是如今的自己都不能逼这没年长自己几岁的海长明出刀,还不得被南宫问、张老头、还有那男人笑掉大牙。
林墨顾不得心疼越发稀少的大妖精血,激发潜藏在体内的半数金红之光,在一刹那就已治愈方才受到的皮肉伤。
“长明兄。”林墨金光缭绕,如降世天神,“恕我直言,你的拳劲连一个温声细语的姑娘都不如。”
海长明笑了笑,再开了窍门,施展出意境。
拳风鼓震着林墨的耳膜,林墨在脑中构想出无数种应对方法,最终,双掌叠在胸前,直迎那一拳。
硬接!
分明拳力没有太大增长,林墨却被这瀚海意境加持的一拳压得喘不过气。
这力,难借!
林墨只得动用每一寸骨肉筋皮,引导这股拳劲涌向地面,脚下砖石都已层层破裂。
然而陈仓劲的卸力手段不等同于无敌,剩下的七成力道还是由肉体结实承受,在体内传导过气劲也伤及林墨的五脏六腑。
海蓝宝向前迈了一步,用拳将林墨击退,脚下发力,纵身跃起,一脚踏下。
林墨仍是硬抗这一击。
对付此类万中无一魂意象源性,一旦心生怯意,被占了先机,夺了气势,就再难有翻身之地。
然而,林墨如同蠢蛋一般,被海长明死死压下,毫无还手余地。
林墨如同在暴风雨中飘零的孤舟,双脚扎根,一动不动,衣裤鼓起,脚下寸寸嵌入地面,金光渐熄。
硬是咬牙撑了三十来拳后,林墨放手锤胸膛,像是瘙痒难忍,大吼一声:“打我!”
海长明毫不客气一拳正中林墨脑门。
“再来!”林墨顶着海长明的拳头,放声道。
海长明再提起一口气,一套如浪涛般澎湃的拳法就落在林墨身上。
林墨连卸力都不用,硬接下海蓝宝的拳头。
与南宫琉盏那开天辟地般的力量不同,海长明的拳携带着澎湃压迫力,厚重而绵长。
在此等拳劲锤炼下,大妖精血被一丝丝压入林墨肌体中,淬炼着这副早已摆脱桎梏的肉身。
林墨感喷出一口淤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身体。
“再来!”
这次,海长明却没有再来。
“怎么,怕了?”林墨勾了勾小指头。
“才入这地方,还要省点力气与那个磐石宗城来的女人争宝物。”海长明无奈说着,右手一抹胸前幽蓝石坠,手中就多了柄砍刀。
刀长三尺有余,排列九环,系有红巾。
海蓝宝双目顿时变得如刀般锋锐,气息尽敛,一个闪身就到了林墨身前,一刀平斩。
银白刀光像是自不可视之地奔腾而来的万里江潮。
水天一线!
林墨身上的金红之光已经相当微弱,自知无力接不下这一击,向后仰去,
砍刀在眼前挥过,厚重源力顿时向林墨压去。
林墨咬牙坚持,双膝传出噼啪响动,最终不堪重负,被压倒在地。
海蓝宝一刀既出一刀又落。
林墨在地上打滚,堪堪躲过。
海蓝宝脚底,腾空而起,身体在空中斜转一圈,纵身劈下。
破浪!
林墨从锦囊中摸了柄窄口短刀出来,挥手在砍刀刀身刮过,将其引至身侧。
偷师自李屠夫的剔骨。
海长明那一刀直落在地上,顿时炸开,碎石四射。
海长明又一刀斜挑起,逼退正欲下手的林墨。
林墨再取了柄砍骨刀握在右手,双刀空划几下,举于肩前,眯眼迎向海长明。
这不伦不类的动作,并不像个刀客。
林墨眼中只有一排现杀的肉块,两手交替挥下,一顿猛砍。
像是集市上的屠户在剁肉沫一般。
海长明横刀,滴水不漏挡下。
林墨的虎口都要开裂,不得不停下。
海长明纵身荡出一刀,将林墨左手窄刀击落,踏步抽刀向林墨右手,逼得林墨弃掉砍骨刀。
“你输了。”海长明淡淡道。
“未必。”林墨空手拉开架势。
海长明转手换用刀背,劈出一道奔腾白浪,快到极致的白浪。
林墨大妖精血入空窍,一对金眼透过刀光,两手合十,竟接下那白刃。
平地一声雷。
林墨七窍溢血,大妖精血都难以止住在体内肆意侵蚀的刀气,浩瀚之势迎面卷来,欲将林墨摧垮。
为何要战这海长明?
林墨问自己。
仅是为了救下这仅有一面之缘的追风鼹鼠,值得?
在灾乱后的世道下,如方远山这般心思单纯之人,属实少见。
可堂堂林墨岂是那悲怜的大圣人?
武晋宗城的四才子,万仞山宗城的小武神,浩阳宗城的梧桐雀,磐石宗城的双煞,瑶水宗城的寒宫仙,玄海宗城的海长明。
继传奇之后,南衍最杰出的年轻一辈。
要说台城中有能与之匹敌的存在,也是能以始境击败形境的周恒天。
海蓝宝只是出了刀,被奉为天下刀宗的刀术,林墨还没见识到。
两人之间的差距,林墨老早就清楚。
只是林墨不甘心。
谁家少年郎不憧憬那一斧击溃十万兽潮,令桀骜兽王至今龟缩在茫茫大山之中的曹元夕。
谁家少年郎不想只身遁入万海之渊,为天下苍生,向那执掌灾厄的海底帝君讨个公道。
谁家少年郎不想赤脚行遍西境每一寸土,化身百丈金光法相,点燃生息火种。
林墨想了想,好像自己并不想。
林墨只是不想再经历那些事情,不想再抑制不住泛滥的情绪。
林墨抬头,看见海长明那一双冷漠双眼中,所藏的刀状虚影。
这便是刀魂?
这也配斩我!
林墨脑海中浮现那颗漆黑种子,其上点亮的些许铭文消失一半。
林墨仿佛再一次触及到连鬼王都为之臣服的心境。
海长明入了魔怔,双目源窍中供奉的刀魂竟被凭空冒出的黑色火焰吞噬殆尽。
意境破,刀魂损,海长明两眼一白,直直倒了下去。
林墨捏碎刀刃,将昏厥过去的海长明扔向奔来的银发女子。
与方远山交战的银发男子展开玉扇,自扇面中飞出百来柄宝剑,逼退方远山后直指林墨。
林墨抛出一颗珠子,引动地下源气化成土牢将飞剑尽数盖住,又招出一玲珑塔,迎风巨化,压向银发男子。
方远山死死攥着短剑,逼向那巨塔下不慌不乱的银发男子,听到炸响声,侧目瞅见一柄柄飞剑冲破木牢,化作重重剑阵杀向林墨。
而那七窍流血的林墨,已两眼无神口吐白沫。
方远山咬破嘴唇,用狰狞血目了眼银发男子,转身化作一滩黑影,卷起林墨一同窜走。
木牢在飞剑摧残下化作碎片,木珠转眼成灰。失去源识控制的玲珑塔重新化作一掌大小,落在地上。
银发男子将飞剑召回回玉扇,捡起玲珑塔在手上把玩,“唐柒柒,海长明怎么样?”
银发女子收回源识,送了一口气,“应当是在交战时不小心走火入魔,令源识受损,修养一段时间就好。所幸这些灵花能蕴养源识。”
“天资的确出众,可未免太过自大,一心想着另辟蹊径,去走什么凡人道,真是自命不凡。”唐轩平阴阳怪气道。
唐柒柒讥笑道:“唐轩平,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毕门庭,没想到小小台城中还有这号人。”唐轩平将玲珑塔收在玉扇中,好像没听到唐柒柒那番话,“依我们在‘巢’中得到的情报来看,这葬骨之地至少有两处地方藏着至宝。虽然我们唐家不差这宝贝,去见识那童漓心的风采也好。”
“要去你自己去罢。”唐柒柒将藤上的灵花一簇簇摘下,咀嚼后渡入海长明口中。
“怎么,唐柒柒,连婚事都没定下,就已经开始吃里扒外,连我这亲兄长都不认?”
唐柒柒为海长明擦去嘴角汁液,目中只有柔情。
“呸,就知道丢唐家脸面的母狗。”唐轩平实在受不了这磨人的光景,啐骂一声,迈开腿走远了去。
唐柒柒轻柔抚摸海长明那张少见的痛苦面孔。
“我知道的,你呀,从来都不是什么良人,只会是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