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葛寨边山头传来一阵叮叮的锅碗瓢盆声……
崇祯十三年的腊月初九。寒风吹过这片安静的豫北黄山沟,一座座红黑大棚蜷缩于其中,这是官军徐标部大营所在。明廷游击将军徐标己在这里恭候闯兵多日,果不其然,如他所料,闯贼所谓的打宝丰、攻郏县都是假的,他们的目标是富贵甲天下的洛阳城。本才是清晨卯时二刻,徐标却早早提甲在中军大帐外挥动起了长枪。
徐标是琅琊新镇人,十五岁时便因臂力过人,鞑子兵打新镇时协助当地守备抵挡住了敌人,被当地守备编入了团兵充任哨长。崇祯五年,鞋子兵又冲进鲁地,济南、高阳等地都被劫掳一空,各地兵士畏敌如鼠唯有新镇守备郭松之领着卫兵,带着百姓匿入山中,坚守山寨近半个月。鞑子兵几欲围山,但由于兵少,都被郭松之领的团兵打溃,然而后来鞑子兵撤退时一箭射死了松之,松之向来看重徐标,早已为徐标申报了战功,后死时将百户的告身交与了徐标。徐标怒发冲冠,跃马而上,追劈死了十个鞑子,为松之报了仇后,接受上级任命做了百户。后来跟从兵部尚书卢象升在皖西南、鄂东剿匪,卢象升在巨鹿战死后又跟从了孙传庭。传庭北援前特意留了数百老卒给他让他严加训练,守好潼关,不能让贼人再入陕。后来便是他受傅宗龙的托付,多练了几营秦兵防备流寇北上。
只见徐标手使一把三转火枪马槊,远可发子近可狂抡。一套好棍法使得虎虎生风,转柄破刺用得灵活轻快,一边的亲兵看得目瞪口呆,单打独斗,营里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徐标,这也是他独得众心的缘由。一阵泼汗挥舞后,徐标直接甩开了三眼铳,亲自敲更叫儿郎们出操。
“铛铛铛~”响亮的金响声,刺破了每个正在熟睡的士兵的美梦。卒子们赶紧束衣裹鞋而出,总旗官们全部列阵于前听问,其余小卒陆续列阵。
“爷们儿,豫南那群不要命的乱匪,终于赶来送死了!”徐标饮了一口米酒站在将台上道。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台下的一众旗官都举刀称和。徐标挥挥手中碗道:“这伙贱子要去哪儿?”台下人共道:“福京!”徐标点点头又道:
“贼寇千里迢迢,来福京所为何事?”
“抢钱抢粮抢娘们儿!”
“对!贼人不仅要抢钱抢粮抢娘们!还要抢咱维持的饭碗!咱陕兵多亏了傅督师才得以有好面好甲穿,若福京受乱,圣上只会降罪于傅大人,咱的好日子还能有吗?!孙大人临走的时候跟咱说的啥?”
“保境安民!保境安民!”
“儿郎们!带把的爷们儿就该在战场上,杀他的你死我活,用贼人的首级换他个封妻荫子、一世富贵!有谁还愿意回乡,把肚皮饿穿、破地挖破?妻儿老小受人欺辱,七尺男儿给那些脑满肠肥的臭地主点头哈腰,有谁想?有谁?”
台下传来一阵笑声,并无一人点头。徐标见气氛已起,拔出雁翎刀怒目而问道:“诸位可愿同本将杀贼人个片甲不留?!”
台下人不由停顿,一并举起手中的长刀吼起来道:”剿贼安民!剿贼安民!”
徐标欣慰地点点头,又挥挥手,众人才从洪浪似的咆哮声中肃了下来。他朝台下一队暗甲卒子点了点头,台下众人盯着那几人从后台缓缓抬出一箱雪花银锭,约摸着有几百两,众卒眼前骤亮,一个机灵的立刻跪道:“愿为大帅效死!剿贼!剿贼!”余人唯恐落后,也立刻跪下表忠心。
“战过之后,无论成败,这雪花银就是诸位勠力的回报。”徐涂微点頷道,而后一甩披风,走了下台,众人目下径直去了靶场。
靶场中一些新卒正在练习用铳,这是秦兵的规矩。凡入军者,必善火铳,由于工部批下来的铳总是炸膛,一开始孙传庭不敢扩大使用铳兵。后来知晓炸膛之因后,安排工匠改进了惯用的鸟铳的枪身厚度,仿制戚南塘的定量填药之法,秦兵善统敢战便闻名三边,农民军多次败于官军铳上。
徐标见一个无须的小兵托着一杆鸟铳正聚精会神瞄着,只见那小子手中翻开龙扣,快速从腰中模出一根长引线,用手中引子点燃后放入了壳中,紧握住铳杆。
“砰!”地一声,一阵白烟冒出,一发实心弹丸正中靶心。又接着不紧不慢地开了几发,徐标看着欣喜得很,指着那少年问身边人道:“那小子是谁?统射为何如此精准?”身旁一个戴冠的矮个子回道:“大帅,此人是几个月前,
洪督在逆贼降卒中提拔出来的。因这小子一个人守山头,竞一人使五杆统,退了咱们两个小旗的兄弟。洪督念其年小又颇精铳术,可以重归正途,便留了下来。”
“这小子一直不服管教,军中药子稀缺,这小子却常往后库偷药子,小的这就去拿了他的铳!”一个彪形大汉紧跟着答道。徐标却手阻止了他,又连见那卒子开了一发,连射连中,心中大喜,大步上前,拍了拍小卒肩道:“你叫什么名子,小子?”小卒并未同其见面就行礼,而是继续洗膛倒药,漫不经心地道:“蓝村,陈功安。”又是一枪,不过这次未能打中。“功安,好名字!”徐标摸了胡子一下又问道:“本帅见你铳法极准,可师从谁?”
那小卒这才放下铳,擦过手,道:“不过是打猎人家的把戏,又说什么师从,咱们村里那铳,一弹下去,甭说一支靶,就是一堆靶都得倒。”少年有些傲气地说。
“哦?可是装的散石弹子!“徐标问道。少年闻言来了兴致,连连点头道:“是是是,那年,过天星,王太保来到咱们村,俺们就靠几把老铳,打得他们屁滚尿流!”陈功安边说边抱起了拳,洋洋自得得很。
徐标见这小子不安生,于是没有再说话,笑着转身走出营外看一下他的车营。
孙传度来打造秦兵时,模仿戚继光和刘寄奴,准备打造一百辆连甲铳车,高约一丈半,宽有三尺,一辆铳车配备两门小型佛朗机,近可拒马,远可杀敌。但由于当初走马上任巡抚,崇祯只给了三万两白银,招募兵士都不足,孙传庭只能暂时打造了十几辆。孙传庭同洪承畴北上勤王时情况紧急,所有的战车都留了下来,交由徐标保管。只见十驾铳车横排在宽敝的土地上。百余秦兵老卒正穿着鲜明蓝色对襟卵钉扣甲,顶着勇字碟帽排成两股半月大阵,一会儿又变幻成横阵,伴着鼓声排成长蛇阵。徐标紧紧盯着击鼓的鼓兵,他是全阵的耳目,若指示命令不当,全阵都有失去控制的可能。
那鼓兵见将军到来,正欲停手,徐标示意其莫要停鼓,仍持械操练。徐标见人马整齐划一,配合得相当严整,很是满意,微笑着带着人回到大帐中。
一个斥候模样的人已在大帐外跺脚许久,见将军来了连忙上前道:“百里加急,将军请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筒,打开盖子,取出一张黄纸,呈给徐标。
徐标展开信,阅览一遍,是张沟附近的探子送来的。闯军的前锋部队已于前日来到了张沟、羊场一带,领兵的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李岩和李自成的亲卫高一功、李某,李岩本部于昨日晚上突然消失在羊场不知去向,昨日上午,高贼和李贼已经带着人马,便蔡店一带去了。徐标快速看了一遍后暗想:不好,看来伏兵已经被他们识破。遂陷入了沉思中,嘴角抽动起来。
“大人,学生以为,还是严防各个当口,把闯贼挡在口袋里,敌兵远来,粮草不济,应撑不了多久。”伴随的一名幕僚上前看过纸上内容道。
徐标没有吱声,另一名穿着粗布杉的书生倒是先开了口:“昨日:我查了下粮库,只剩不到二千石,哪里够大军日复一日地消耗啊!”书生叹了气。
那送情报的小卒也道:“禀报大人,今日小的从张沟路过,闯兵前锋已经不知所踪了,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
徐标闻讯后,坐到椅子上,问道:“可有人知晓李岩这厮去了哪里?”众人全无头脑,都摇了摇头。
李岩走的是独道,一路上偃旗息鼓,深藏锋芒,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徐标面露难色,心想:李岩举人出身,兵书应是没少读。据说他父亲是李精白,当年官至兵部尚书,其家室如此显赫应是个聪明人,怎么会造反啊!秀才造反要命,况且他还能从豫东突破黄得功、刘良佐二人封琐想必也是知兵懂战之人。可这队人马能去哪里呢?
徐标正想,又一名背插黄旗的斥侯边吼边入帐中,大叫有军情,徐标迁紧上前问所报何事。那小卒道:“秉告将军,小的们在汾水附近发现了小股敌人,约摸有数百人。昨日寅时,那闯贼大帐通明,灶房一夜未息。今晨贼兵大帐又各各巡查,只怕有大动作!”
“汾水?他们想打葛寨???驻守葛寨的营头是谁?!”徐标问道。
“是百户杨全。”掌簿书生回道。
“他手里有多少人?”
“应有四百多,防守不大难。”
“嗯,本将知道了……”徐标又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哎呀!这是好事啊,我军军粮只够维系数日,闯贼若是急不可待要攻山,不是正中我军之计?快!速速再探,一定要把闯贼的大部队给老子找到!”小卒当即领命,退了下去。徐标又背手朝众人道:“朱能,陈心,李凡,你三人各领三百新兵、老卒,带齐火药,虎蹲炮、大铳,出沟,给我会会其前锋,若其实力不弱,立刻诈败,尔亦粮少,必要追击你等,你等只需要将其引入咱的埋伏便是!”
“得令!”三人齐声道,揣着刀,匆匆走出大帐。
徐标又使人拿来了幅地图,指着半山,李庄、盐山三个口子道:“尔等把守此几个口子需记住,这三个地方切不可丢,否则敌兵可以溃围,必重创其气,然后告知大帐,齐兵破敌,尔等可明?”
“得令!”众将都点头应对。
“快去吧!记住啦!”徐标挥手道。几人于是匆匆退了下去,只有书生参军和两个年轻把总留下来同他继续商谈下步对策。
“此次,吾必生擒李贼!”徐标看着地图,锤了桌子一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