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卫公宇文直,被内史大夫王谊拉劝着退出了文安殿,憋着一肚皮的牢骚,寻思着要到含仁殿找亲娘叱奴太后诉说诉说。谁知刚走到含仁殿院门外,正和从院内走出的一人迎头撞上。
“六叔一向可好,侄儿给您请安了。”那人首先认出了宇文直,急忙侧身闪在道旁,神色恭谨地问候道。
宇文直一怔之下,瞧见来人原来是宇文邕的长子鲁公宇文员,下意识地想躬身还礼,可随即又挺直了腰板,以长辈的口吻说道:“哦,是员儿呀,这么早便来向祖母请安了。太后今日精神还好?”
“听祖母跟前侍奉的人说,祖母昨夜睡得不甚安稳,侄儿才为她老人家捶了会儿背,这不,刚刚睡着。”宇文员冲院内努了努嘴,陪笑答道。
“既如此,我就不进去搅扰太后了......”
或许是因为宇文护被杀死在含仁殿内,受到过度惊吓的缘故,近几个月来,叱奴太后神志一向不甚清爽,不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就是时常会把前来探望她的子孙后辈们错认做是宇文护,强拉着他们叙说些陈年往事,叨念个没完没了。为此,宇文邕、宇文直兄弟曾打算给母亲另换一处居所,可每次向她提起此事,都引来了叱奴太后的一顿痛骂,说什么有人惦记着争抢她的太后名位,变着法子欺哄他兄弟二人要她让出这含仁殿来。
宇文邕眼瞅着母亲极像是得了癔症,心里既忧且愧,传遍了太医局里的太医轮番来为太后诊病,却无一人能治得了此病。后来,还是医正姚僧垣悄悄劝宇文邕道:“太后年高体弱,禁受不得猛药。俗语云:心病还须由心治。陛下不如顺着太后的心思,每日差些能讨太后欢心的子孙晚辈来多陪陪太后,待是时日渐长,或许太后忘记了旧事,癔症自消。”
今日宇文直本是被宇文邕有意支开,命他到含仁殿陪母亲开心解闷的,加之当初因是他亲手斩杀的宇文护,心里尤其隔应母亲把他错认做是宇文护,缠着他唠起个没完,所以一听到宇文员说叱奴太后刚刚入睡,立马托辞就要转身离去。
哪知宇文员更像是心里有鬼的模样,不等宇文直开口邀他同行出宫去,竟抢先告辞道:“侄儿还要到延寿殿去向母亲请安,恕不奉陪了。”
说罢,见宇文直略点了点头,他便急急忙忙地独自离开了。
“就要做太子的人了,说话行事怎么还如此毛燥?”宇文直望着宇文员的背影,低声嘀咕了一句,悻悻朝丹凤门的方向走去。
宇文直步出丹凤门,张眼望见自己的副手,小司徒、承嗣燕国公于实正与几位等候入宫觐见的官员站在一处闲聊,便主动走过去招呼他道:“有差使,随我回府议议吧。”
于实是已故燕国公于谨的长子,虽已是年过五旬的人了,可因长年在京陪侍照料父亲,养尊处优,从未被放过外任的缘故,面色红润光滑,不带一丝褶皱,看起来倒比年届不惑的兄弟于翼还年轻几岁。
他既得主官招呼,遂连忙向几位同僚拱手告了辞,加紧脚步跟上宇文直朝东走去。
宇文直的卫国公府原在长安城的西北隅,距长安宫尚有不近的一段距离。自从晋公宇文护被诛,宇文邕下诏废黜中外府以来,宇文直就以方便随时入宫侍奉太后为名,将府邸迁到了原中外府的宅院,并按照前衙后府的格局将这所七进七出的大宅院改造成了大司徒府。
不多时,于实跟随宇文直来到大司徒府门前,抬头瞧见府门外分左右排列着两列手持长戟的军士,一个个盔明甲亮,昂首挺胸,好不威风,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头。
待到走进府内,又发现墙壁、廊柱皆粉饰一新,甚至连议事厅内的陈设都全部重新换过了,于实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宇文直道:“卫公可知本朝立朝之前,这所宅院是何人所居吗?”
宇文直略显诧异地摇摇头,说道:“寡人自幼在同州生长,对前朝的事所知有限,只知这宅子原是晋公府邸,却不知前朝是什么人的宅院。”
“据下官所知,这所宅院原是前朝太子的东宫,后因本朝立朝以来从未册立过太子,故而被晋公改建成了中外府的衙署。”于实凑近宇文直,压低了声音告诉他道。
“太子的东宫?”宇文直吃惊地望望厅外,隐隐察觉到了于实一进门就问这话的用意,可随意晃了晃脑袋,不以为然地反问道,“那又怎样,晋公既住得,寡人为何住不得?”
于实因见宇文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浑不吝的骄纵派头,心里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多嘴了,但随即想到自己刚被册封为小司徒,今后免不了每日也要到这座宅院内办差,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话挑明,省得日后跟着宇文直吃瓜落,遂涨红着脸劝道:“哎哟我的大司徒,您难道没听说吗?圣上就要册立鲁国公为本朝太子了。方才在丹凤门外,下官还听说,鲁公已对外放出话来,打算一俟朝廷举行罢册立太子的典仪,就迁到这里来住呢。”
宇文直听到这话,回想起刚才在含仁殿外遇到宇文员时他的反常举止,这才明白了过来症结所在,一股怒气登时涌上了胸头,撂下脸来冲于实摆了摆手,说道:“寡人迁来此宅居住,皇兄是知道的,也没说什么嘛。且不去管它,先议咱们的差使。”
于实此刻哪还有心思同宇文直会议什么差使,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卫公乃圣上一母同胞之介弟,又曾为圣上得以亲掌万机出过大力,是圣上极为倚重的人,何苦为了区区一所宅院与子侄辈相争呢。如卫公信得过下官,不出半月,下官就可为您觅得另一座宅院,无论座落、形制,决不在此宅之下。如何?”
宇文直从鼻子里哼了一股子冷气出来,再不肯接于实的话头,只向他吩咐道:“圣上命我等及早筹划从巴蜀等地调运粮晌来关中应急,你先拟个章程出来,咱们详细议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