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做梦也想不到,数年前他凭空强加给兰陵王高长恭及大将军斛律明月头上的谋逆罪名,如今却结结实实地扣在了自已头上。当宇文孝伯率领军士闯进高纬在长安的府邸,当众宣谕他犯有谋逆不赦重罪,从宽令其自尽之时,这位北齐皇朝的最后一位皇帝直吓得面如土色,浑身上下抖做一团,连句为自己开脱、申辩的话都想不起来说了。
宇文孝伯不忍见高纬受冤临死前还洋相百出,丢尽了一代帝室的脸面,待宣读罢诏旨后,并没有给高纬留下与妻妾告别的机会,即命军士用一根白绫结果了他的性命。
当然,那位企图甩锅给故主高纬以保全自身性命的奸佞之臣高阿那肱最终也没能躲过一死,被处以了斩刑。
高纬被勒令自尽后,他的生母胡摩儿及皇后穆黄花作为逆犯的家属,皆降入奴籍,沦落至长安的烟街柳巷,作了娼妓,几年后先后死在了长安城中。
唯独高纬的爱妃冯小怜,因其生得娇艳如花,被北周的代王宇文达相中,向其兄宇文邕讨要去做了一房小妾,依旧锦衣玉食,荣宠不亚于当年。
其实,高纬至死都没能明白,真正导致宇文邕非杀他不可的原因并不在于高阿那肱的疯狂甩锅,而在于他死前两日,宇文邕突然接到的一封塞北来信。
这封书信出自北周皇后阿史那静云之手,是由数年前护送阿史那静云返回突厥奔丧的勇士裴祥冒死奔波数千里,带回长安呈交给宇文邕的。
信的主要内容只有一项,那就是向宇文邕报警,提示他突厥已在东境集结了数十万铁骑,随时准备大举入侵幽并等地。
虽然在接到这封报警信之前,通过齐王宇文宪等人从关东发回的多份军报,宇文邕已对突厥南侵产生了相当的戒备,但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与突厥撕破脸开战的却是阿史那静云的这封亲笔书信。
这是因为,阿史那静云在亲笔信中不仅向宇文邕通报了突厥集结重兵于东境,随时打算南侵的事实,更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宇文邕突厥的沙钵略可汗摄图从坐视北周灭齐,至借助扶立高绍义自立称帝向北周索要巨额贡奉,再到悍然举兵南侵这一系列态度转变背后的隐情,致使宇文邕不得不做出了麾师北伐的重大决定。
摄图原本并不认为北周仅凭一战就能伐灭北齐,按他的设想,是要等到周齐两国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再待价而沽,趁机向周齐两国勒索更多的钱帛、粮草。
可是战事进展大大出乎摄图的预料,宇文邕身先士卒,亲统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关东,仅仅用了一二十天的工夫就接连攻占了北齐大部领地,并擒获、招降了上至高纬、高恒父子,下至诸州郡长吏在内的绝大多数北齐君臣、官吏,使得摄图坐山观虎斗、妄图坐地起价,同时向交战双方敲诈勒索的打算彻底落了空。
北周迅速平定关东之后,摄图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为给日后的举兵南侵制造借口,有意扶持北齐范阳王高绍义在营州自立称帝,想要以此试探北周的虚实、态度。
在王谊奉旨出使突厥,当面向摄图提出以维持周齐两国原向突厥缴纳的贡奉为交换条件,要求其诛杀高绍义并断绝与北齐余孽的一切联系时,摄图起初还真的有些为之心动,曾经考虑过答应北周的条件。
然而,正当此时,南陈皇帝陈顼为防范吕梁之战后北周起兵南征,也派遣使臣来到都斤山谒见了摄图,并勾连高绍义向突厥许诺了更加优厚的条件:即如果突厥能够出兵帮助高绍义复辟,牵制北周南征,那么非但高绍义承诺向突厥称臣,甘做附庸,而且陈朝也将每年向突厥进献巨额贡奉。而且,这位陈朝使臣还危言耸听地向摄图指出:一旦北周兴师南征,伐灭南陈,实现华夏统一,国力变得强大起来,就将威胁到突厥漠北霸主的地位。
“大可汗莫要忘了,宇文氏一族的发迹之地可是在如今突厥治下的辽东一带。倘若待北周统一了江南江北,宇文邕坐拥百万雄兵,向大可汗提出要恢复宇文氏故地,外臣实不敢预料大可汗将何以拒之?”
陈使的这一番话无疑戳中了摄图心底最为忧虑之处,登时令他改变心意,彻底倒向了高绍义和南陈一方。
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王谊在从漠北返回长安的当天已向宇文邕作了详细禀报:他在都斤山驿帐苦苦等候十几天之后,不仅没有等到皇后阿史那静云,反而接到了一份摄图派人送来的最后通牒。
摄图在这份最后通牒中只字不提断绝与北齐余孽联系一事,而是要求北周立即作出正式承诺:至少在二十年内应维持两国现有自主及附属领地不变(这就意味着禁止北周出兵征讨营州高绍义所部),并在同样期限内继续每年进奉总数相当于原周齐两国向突厥进献的贡奉。否则,就不能保证突厥各部铁骑破关南下,到幽并等地牧马、就食。
王谊接此通牒后心知此次的使命再难以达成,遂欲再次求见摄图,恳请其能履行诺言,及早放阿史那皇后与自己一道返回长安,
结果,却吃了一记闭门羹。无奈之下,王谊只得单独回国来向宇文邕复命。
“裴祥,皇后如今的情形如何?”宇文邕将阿史那静云的亲笔信反复看过几遍,对信中所述之事在心中一一和王谊先前所奏之情形比对印证已毕,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地问裴祥道。
“娘娘一切安好,临行前特地要臣代禀陛下,无需为她的安危挂怀。”裴祥起身抱拳答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皇后为何不与你一道返回长安来呢?她是不能,还是不肯呢?”宇文邕略一迟疑,还是向裴祥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