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探颜府
琉璃水榭内,颜子归正在很认真地画一幅丹青,外人只道颜三少做生意精明,却不知道,他原来还有一手好丹青。
“查探地如何?”颜子归笔下不停地问着一旁的曲怀觞。
“嗯,查到了,他们包下了整个天香客栈,原本住在客栈里的客人都让他们用每人一百两的价钱给打发了。从他们入住到今天上午为止阑珊姑娘出过两次门,但是那个端木宗颢一直未曾露面。”曲怀觞尽责地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汇报。
包下整个天香客栈么?出手果然阔绰!可惜了这人虽然家财万贯,相貌堂堂,却是个变态的,这变态也还不打紧,却千不该万不该变态到他的身上来。
“嗯。”颜子归依旧只盯着面前的宣纸,“继续监视,如有异常,立刻回报。”
“是。”曲怀觞点头,“对了,方才苏府的人来说苏二公子请少爷得空前去东篱居一叙。”
“哦,苏二回来了么?”颜子归面上露出喜色,一抛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吩咐厨房,今日不必备膳了。”
曲怀觞停在原地应是,却见自家少爷忽然折过身来,道:“哦,对了把桌上的画像拿去贴在北院练武场的靶子上,今日护院的任务就是练飞镳,谁要是射不中就扣谁的工钱。”颜子归阴恻恻地说完这一句便似心情很好地走了出去。
曲怀觞等他一走远,立刻扑向桌子拿起那张画像,画像上的人可不正是——端木宗颢!
而就在曲怀觞奉命将画像粘贴于靶心,监督颜府护院们练飞镖的时候,隔着两条街的天香客栈的东院中,有两人在满树馨香的梨花树下下棋。
“将军!”黑衣的主子将棋子一扣,蓝衣的侍女便瘫坐在石桌上,大声嚷道:“不来了,不来了,谷主,次次都是你赢,有意思嘛。”
“是怪没趣的。”端木宗颢伸手一拂,不远处石凳上的茶杯就忽然间像长了眼睛似的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中。
“谷主,要不咱们出去逛逛吧。”阑珊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家谷主,虽然明白跟着谷主出去定会少了很多乐趣,但是总比闷在客栈里的好。
端木宗颢抿了口茶,笑道:“从昨天到现在你不是已经出去过很多次了么,怎么,还没玩够。”每次回来还都是大包小包的,启程的时候恐怕马车都要装不下了吧。
“哪里够啊,我临出来的时候,姐妹们可是写了老长的一张单子让我带东西回去呢,秀儿姐姐的胭脂,紫苏姐姐的美人扇,甜儿妹妹的蜜饯……”阑珊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数着该给每个人带的东西,端木宗颢听着,只是笑。忽然阑珊一拍石桌,棋盘上的白玉棋子跟着一震,只见她满脸气愤地道,“对了,谷主,忘了告诉你,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客栈外面似乎有人在监视我们。”
监视?
端木宗颢眸光一冷,敛去了笑意,拇指与食指捻着茶杯轻轻转动,忽然间眸子里溢出几分趣味来。
不管是不是你,我都当是你了。
端木宗颢缓缓站起身来,走入房中。院中的那一树梨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忽然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顷刻间,满树芳菲竟皆落尽。
月至中天,夜已深沉,偶有丝乌云飘过,掩住半弯月牙,整个长安城里已是万籁俱静。忽然间有一个黑影自长安城最豪华的客栈里飞蹿而出,掠过两条大街,躲过巡城的官兵最后落进了颜府的墙院里。
颜府内静悄悄的,长廊上的灯笼随着夜风若明若暗,空气中还微微有丝茉莉的甜香。黑衣人飞速地在亭台楼阁中穿梭着,寻找着,在北边的一个院落中,他看到了兵器架和靶子,像是一个练武场,那靶子上粘着一张宣纸,借着熹微的月光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一个人的轮廓,可惜那张脸已经面目全非,只是那身衣服和佩饰让他觉得眼熟。
不过他很快就把注意力从靶子上挪开,朝相反的方向掠去。他穿过两个长廊,跃过一个荷花池,终于在一座精致的小楼前停下。
水月楼,是这里了。黑衣人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
忽然,咿呀一声,黑衣人立刻侧身闪进了黑暗里。只见两个丫鬟端着水盆和衣服出来。
“哎呀,少爷好久没喝得这么醉了。”个子稍高一点的丫鬟带上门小声地对着身边的同伴说。
“是呀,许是很久没见苏二公子高兴坏了吧,听说是从东篱居回来的呢……”端水盆的丫鬟也低声笑道。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低笑嘀咕着走远了。
黑衣人站在角落里,见那两个丫鬟过了荷花池,方才施施然地走出来,他没有从窗户跳进去,竟是大大方方地推开了水月楼的门走进去的。
楼高两层。
黑衣人推门进去,只见满屋的书架子贴着四边的墙壁围了一圈,屋子中间是一张硕大的紫檀木书桌和一把有着高高椅背的紫檀木椅。
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他物什。
想必楼上才是卧房了。
黑衣人略一思量,缓缓登上了雕花木楼梯。
风,好凉。
黑衣人一登上二楼,首先感受到的便是清凉的夜风以及漫天飞舞的纱幔。
楼梯的尽头,是一曲回廊,随风而动的纱帐后面有一人倚栏而坐。
忽然,那人似重心不稳地一晃便一头往下栽了下去,黑衣人风一样的影子掠过重重纱幔想要去抓那一个失足了的人。
可是等到他掠到栏杆前时,却见那人忽然双手抓住栏杆像鹞子一般倒转着身子轻轻一跃落在了他的面前,明黄的睡袍像翩飞的蝶翅一样被风鼓动着掩盖了那一双白玉似的裸足,一袭长及腰际的乌丝披散了下来只用一根缎带系着。看着黑衣人略显失神的目光,他的眼底涌起了无边的笑意,妖魅地如同暗夜里的精灵。
“端木谷主,请问阁下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本少的卧房里来是要做什么?”在这暗夜里还能笑的如此魅惑人心的当然是颜三少爷颜子归,而这夜探颜府的黑衣人自然是被人监视着的圣医谷主端木宗颢。
端木宗颢“啊”了一声,不答反问:“你不是醉了么。”凉风中分明带着他身上酒醉的微熏,可是眼前这个人眼神清澈分明是半点醉意也无,反倒是自己鼻中闻着那清冽的酒香,眼中望着他那魅惑的神态,目眩神迷,仿佛就要醉去。
“醉?哈。”颜子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出声,“本少可是千杯不醉。”顿了顿,像是要证明自己真的没醉似的又道,“本少看着你推门进来的。”
“那你为何刚才不叫……”端木宗颢不禁觉得有趣起来,一般人看到有不明人士三更半夜闯进自己家门,不是应该大声呼叫的么。
“叫什么?俗话说捉奸要在床,拿贼要见赃,你什么都还没偷,本少凭什么拿你?”颜子归轻哼了两声,旋身躺进了身侧的躺椅中,勾人的眸子就这么直直地迫了过来,“不过,本少现在知道端木谷主想偷的是什么了。”
端木宗颢这下更觉得有趣了:“哦,那你说我想偷你什么?”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要从颜府带走什么,他知道?不过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会说不对,这一回他休想再占上风。
“是我。”颜子归指着自己的鼻子很认真地道:“整个颜府,本少爷是最值钱的。”
端木宗颢不禁语塞,“不对”两个字就像鱼骨般梗在了喉咙中吐不出来,因为对他来说,颜子归的确是他现在急于得到并且是整个颜府中他唯一看重的。
正当他暗自郁闷的时候,只听得颜子归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无限感慨:“我说端木谷主啊,其实呢,有那种癖好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本少也并不是鄙视那种癖好,只不过不鄙视和喜欢是两回事,本少实在对那种癖好兴趣缺缺,您看您是不是另找他人……”
“你……是不是误会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的端木宗颢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什么这种癖好那种癖好的,他该不会跟阑珊一样,误会他对他有那种意思吧。
端木宗颢眉头猛地一抽,唔,光想到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啥?误会?”颜子归一愣猛地从躺椅上坐起。
“误会你个头。”静谧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紧接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伴着一个人影从半空中刺了过来,“颜子归,纳命来!”
然而剑锋还未触及颜子归一寸便忽然“咔啦”一声兀自断裂在地,黑色的衣袖一拂那个偷袭的刺客便被“定”在了原地。
断剑制敌只在一刻间。
“看来想要你的人还真多啊。”端木宗颢意味深长地笑开了。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还以为这人很冷呢,原来也能笑的这般和煦。颜子归不禁多望了端木宗颢两眼才把目光挪到女刺客的脸上,不觉又是重重一叹:“花大小姐,你这又何苦呢。你是杀不了本少的。”
只见花大小姐却不答话,脸上倒满是气愤,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却又不说话。
颜子归满脸疑惑地看向端木宗颢,端木宗颢“啊”了一声道:“我点了她的哑穴。”说着伸手一拂,花大小姐瞬间便跳了起来,指着颜子归骂道:“颜子归你个王八蛋,别以为你请个保镖就真能保住你的命,本小姐绝不接受被退婚的羞辱!”
颜子归无力叹一口气:“你爹已经答应了,更何况长安城里多的是青年才俊,花大小姐又何必执着于本少一人。”
“那不算!”花大小姐别开脸哼道:“那是你仗着庆安王爷的权势逼迫我爹答应的,更何况,我花如墨是个有原则的人。”
哦,还扯出一个王爷,看来这个颜子归并不如外表所见的那么简单么。端木宗颢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出闹剧,一点也不避忌。
“你真的要让本少说出来么?”忽然间颜子归楚楚可怜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宽大的睡袍更显得他的纤细与柔弱,在端木宗颢与花大小姐的错愕中双臂一伸勾住了端木宗颢的脖子,身子似无骨般倚靠在他的身上。
他侧过脸看着满脸惊恐的花大小姐,眼里还隐隐泛出泪光:“谁说他是我的保镖,他,是我的爱人……”
“你……你们……”花大小姐伸出的手指忍不住地颤抖,“原来你们……”
“所以请你成全我们,可以吗?”颜子归咬着嘴唇,泛着泪光的眼眸清澈而忧伤,“本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你……”受到惊吓的少女捂着脸一跺脚,“颜子归,以后见到本小姐要装不认识!”说完转身逃命似的飞奔而去。
颜子归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你这样做可是有损本谷主的清誉。”端木宗颢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颜子归站直身子一
抬头对上他如寒潭般似笑非笑的眸子,眼底的笑意如春风般蔓延,他伸出一根手指勾起端木宗颢的下巴道:“你放心,若真的损了你的清誉,本少会娶了你负责的。”
端木宗颢眼底的笑意冷了几分。
颜子归眸中的春色薄了几分。
最终颜子归敛了笑,豁然转身,宽大的衣袖划过半个圈,抛下一句:“本少困了,趁本少没叫人之前,你给本少——滚出去!”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是个春日的早晨,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
一大清早,本该宿醉未醒的颜三少爷却神清气爽地坐在花厅里喝茶。
他的面前站着一排战战兢兢的护院,在这还微有些凉意的春日早晨竟各自冒着冷汗,他们站在这里已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少爷已经换了十种茶叶十八壶茶水,而这第十八壶茶,他才刚刚喝完第一口。
“本少问你们,昨天晚上可曾有人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么?”颜子归将茶盅往桌子上一搁,轻摇玉扇,眸光扫过堂下的众人。
护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茫然之色,然后齐齐回禀道:“回少爷的话,属下们并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是呀,回想起来,昨天晚上睡的似乎特别香……啊……”一个护院惊叫一声愤怒地瞪向那个踩他一脚的同伴却发现其余的人都一脸气愤地瞪着他,才惊觉自己失言地捂了嘴。当护院的不好生给主子看家护院,偷懒贪睡,这让主子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果然,颜子归一拂袖,那一盏新泡的大红袍便连茶带杯地被扫落在地上“哐当”一声跌成碎片。
“一群废物!”颜子归豁然起身,“昨天晚上,府上遭了宵小,本少差点性命不保,你们竟然毫不知情,留你们何用。”
“少爷……开恩呐……”一众护院闻言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群大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还有全家老小要养活,求少爷开恩呐,咱们再也不敢了……”
“不要再说了,周管家,带他们去账房领工钱,午时之后,本少不想再看见他们!”颜子归吩咐着,一脸不耐地从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此刻却如丧家之犬般的大男人身边走了出去。
刚走出花厅,却见一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颜子归脸上立刻欢喜起来,叫道:“苏二,你怎么来了。”
“大门口就听见你大嚷大叫的,大清早的哪里来这般大的火气。”来人青衫如荷,眉目雅逸,墨发半束于冠半垂肩侧,全身无一饰物,素淡净然,却正是长安四少中人称苏二公子的苏玺言,他一提手中玉制的罐子道,“给你送了点苏杭的菊花茶来,正好下火。”
颜子归大笑一声,接过交给侍女道:“你来我这还怕没好茶喝么,还巴巴地自己带了来。”说着一拍他的肩膀道,“走,我们去琉璃水榭坐坐,今日就留在这里吃饭吧。”
苏玺言微微一笑,道了声好,却在走近颜子归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问道:“如何?”
颜子归却重重叹了口气,眉峰拧上一股少见的忧愁:“他果然是想至我于死地的。”顿了顿,嘴角却浮上三分讥诮,“可惜我却偏生死不了呢,哼。”
“你打算如何处置?”危机已近在眼前,这根刺不拔是不行了吧。
“且看看吧,暂时我还不想动他。”颜子归皱了下眉头,一把玉扇开了合,合了又开,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苏玺言显然是惊讶了一下子,然后笑道:“你对他倒是难得的心慈手软啊。要不要我让苏茗跟在你身边……”
“不用。”颜子归摇头,眸子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我不想让他有所顾忌,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啊。”苏玺言摇了摇头道,“你但凡就是学点花拳绣腿傍身,我们几个也不必如此担忧你了。”说着又轻笑出声,“谁又能想到,你这个昔日大将军之孙居然一点武功都不会呢。”
“哦,对了,你说的那个端木宗颢呢,又如何?”苏玺言又问。
“他么。”颜子归回想起昨晚他救自己的画面,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和那人一路的,恐怕那人真是什么圣医谷的谷主。”
“哦,历代圣医谷主皆受江湖中人的景仰,这一任的谷主在江湖中颇有盛名,但一直深居简出,甚少在江湖中露面,我闻名许久,却始终缘铿一面。若他不是冒牌的,得空倒要去拜访一下。”苏玺言虽也出身商人之家,却不似颜子归般不问江湖事,他时常在外行走,结交武林人士,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
“那人有什么好见的。”颜子归想起端木宗颢那模样便不由得想起他拿银票买自己之事,气不打一处来,分外地咬牙切齿,“你都不知道他……哎,苏二你怎么了……”
正想将端木宗颢的恶行恶状数落给苏玺言听,一偏头却见他满脸痛苦地揪着自己心口的衣襟,震惊之际却又见他“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来,眼眸一闭便软了下去。
“苏二。”颜子归一把扶住因晕厥而下滑的身躯,朝着伺候的丫鬟疾声喝道:“快去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