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是最野性最强大的本能,只有待丛林中的本能被文明社会消磨殆尽,自残自杀才会大行其道。
雨墨年幼,即便历经风霜,依旧妥妥的少女一枚。
她当机立断,纵身一跃,再一头扎进洞窟里,“相较于头顶上方那幽深不敢直视的越张越大的黑窟窿,还是月色结界的爆炸、还是耳熟能详的魔窟更容易亲近!”
无数的飞天鼠转瞬间抟成一个剧烈旋转的钻地陀螺,追将上去将女孩紧紧裹住,不留一丝内泄的缝隙,又给她留下来安全活动的空间,它迎面撞向从地底透射上来的炽热白光。
“嗤嗤嗤”声狠狠地刮着耳膜,让人头皮发麻,心内骇凉。飞天鼠们的悍勇却一如既往,陀螺的钻头始终是最坚硬的存在,磨掉一层再补一层,磨损的速度无与伦比,补充的速度竟不相上下。
“我何德何能?我生来便成了父母的拖累,如今又成了你们的拖累!你们生有翅膀,禁锢的结界也已破坏,本该天高任翱翔,却为了我沦落到如此地步?”雨墨很少流泪,她已习惯了痛楚,习惯了悲伤,她随时可以赴死,绝不怨天怨地!泪水止不住地流淌,那是感激是感动,是悲伤是悲凉,也是接受。她终于愿意接受这新的身份。是寒毒也罢,是禾花雀也好,是飞天鼠也无妨。她有些怀疑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样子。可那又何妨?
炽热再炽热,脖颈上的红绳断了化为灰烬,钝刀在飞速地融化开,形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银色露珠。雨墨的意念倏然闪现,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眨眼间便将露珠吞噬一空。从这时起,意念与寒毒同在。从泾渭分明的死敌,联手成就并肩作战的同伴,
越往下,越是热烈。锋利而坚定的陀螺不可逆地瘦了下来,渐渐纤细,慢慢薄弱,飞天鼠的悍勇犹在,只是数量却跌落到十不存一的境地。在悬殊的巨力面前,再高明的技巧,再坚韧的意志,也是个笑话。
意念如布匹,层层缠绕,结成银色的茧,隔绝气浪的冲击,降低人体无法直接承受的高温。当最后的陀螺消失不见时,沐浴在白光里的银茧滴溜溜地打着急旋,飞也似地流动着,不过是杯水车薪,肉眼可见地干瘪凹陷了起来,十几个呼吸间便只剩下一层吹弹可破的薄纱覆盖在体表。
寒毒倾巢而出,密密麻麻甚是可怖,只见它们蜂拥着钻出看似致密其实布满孔洞的肌肤,越过岌岌可危的薄纱,再筑起一道道灰不溜湫的防线。
“嘶嘶”清响,一层层的灰色小虫倒了下去,化为虚无,不留下一丝痕迹。所谓顽固不化的寒毒也只是比飞天鼠更强横了一星半点。如割韭菜般,一茬又一茬。
雨墨如陨石般坠落,她的神色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再多的泪也经不起流,再多的悲也经不起念。她不知道这爆炸开的结界到底波及了多少公里,也不知道黑洞与白洞的交汇会有什么神奇。
她再也感觉不到一只活着的飞天鼠,所有的红眼都已闭上。她再也感觉不到体内有任何小虫蠕动的迹象。所有的寒毒在毫无意义的失败后最终选择了自爆,因为自爆不会烟消云散,它们多少残留下来些能量能够注入了她的生命里。快速繁衍、侵蚀同化、鸠占鹊巢是它们的生命得以延续的种种手段,当这些手段统统失效,它们便会转而谋求个体的强大与长寿。与人族不同,求生求存是它们的第一法则,所有的牺牲都为这一法则而存在,如今,它们以另一种方式与她同在。
似乎一刹那间又似乎极其久远,“砰”的脆响,雨墨重重地砸到实处,双腿弯曲而有力,原有的窄小衣物已然不见,一套柔和的银装素裹非常贴身,将她的纤细柔美含苞待放表露无遗。
“好沉!”明明是有生以来最强有力的时刻,她竟直不起腰来,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稚嫩的肩头。雨墨艰难地转动着脑袋,四周白茫茫一片!
她努力往上看去,无数根粗细不一的白色尖刺直刺苍穹,最长的怕是有七八百米高!每一根尖头都锋利五匹,单纯眼神的触碰都让人心旌神摇。
“好险!”雨墨不由深感庆幸。抬眼望去,广袤的天空只剩下天井般的大小,“我这是落到了另一个洞里?深井?或者这就是魔窟的真面目?”天井外,炽热的白光仿佛不曾存在,全被一个巨大的黑色窟窿给占满。
如此盛景如此灾难,引来无数人观望。不知多少人收拾好细软拖家带口地奔赴远方,他们一步三回头。再也走不出。
除了楚霸天、柳映雪、颜琼、龙院长及雨寒秋墨金兰这寥寥数人,仗着修行有些成效加上凡人铠的不凡,最终得以逃出生天,此外几乎没有更多的活人出得了爆炸的区域。所幸蛮族区域辽阔,黎民虽抱团而居却相隔甚远,也就损失了五六千人。于整个幼学帝国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不断胀大的黑色窟窿有着无法摆脱的超强吸力,长着翅膀的飞天鼠在老远就被拖拽了进去,傲立绝巅数百载的拂晓书院轻巧地碎裂成粉末,纷纷离地而起,乳燕投怀般温顺地投入到窟窿里,成为无数消失在历史中的圣地之一员。
新月湖畔,湖水倒卷,尊经阁内,书卷墨香成为绝响,登天梯下,台阶纷纷扬扬。
只是一颗不知从何处射来的腐弹,雨墨一家三年多的岁月与痕迹,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没有人相信雨墨还能活,尤其当那黑色窟窿胀到极致,再毫无预兆地炸开,飓风扫过,千柱峰被夷为平地,方圆数万里空间,无一活物!
吃力地抬头仰望的少女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无论外面再狂暴,落进洞里的喧嚣却显得柔弱异常。她甚至生出雷声大雨点小的错觉。
“当务之急是如何站起来!”当确认清楚外面的危险不过尔尔,她的注意力就完全地落在了白色丛林里。“啪嗒”脆响,左腕上的手镯竟滑落下来,在她不解的目光里咕噜咕噜地滚了起来,滚动到某个角落便没了声响。
她俯下身,双手就要落于地面,准备爬过去找回小白。
“桀桀桀桀,把手放下去就再也拿不起来了,直立行走变成四足爬行,可惜呀可惜!”
在话音传来的同时,雨墨也感觉到了地面传来更大的吸力与贪婪的渴望,她霍然收手,缓缓地坚定不移地站立起来。
“多谢告知。请问您是谁?现在哪里?”
“桀桀桀桀,力气不小嘛!看来我的儿郎们愿意奉你为主,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您就是魔窟的主人吧?我听过您的声音。”第一次魔域历练时,对方就没有掩饰过。
“桀桀桀桀,不敢当不敢当!我连个看门的都算不上。不过区区拂晓书院肯定也入不了我的眼。呵,该死的,大意了,没想到人族已经拥有了这等逆天的杀伐大器。”
“您受伤了?能告诉我该如何帮您?”对方没有丝毫隐瞒,气血的虚弱在呼吸间显露无遗。
“桀桀桀桀,你能获得这帮没良心的魔物的真心拥戴,看来也是事出有因。不过,若非你的出现将我辛辛苦苦培养出的飞天鼠全部蛊惑了去,我是断不可能会受伤的!”
“对不起,这不是我能控制的!”雨墨诚恳道歉。
“桀桀桀桀,多说无益,我快不行了,我就在你后方十米的白骨尖上。”
雨墨站地笔直,立足很稳,她缓缓地撇过头去,此时的她笨拙如初生的婴儿,迟钝如年迈的老妪。“您?怎么会?”她内心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还是压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呵呵,人脸,鼠身,雀翼,不伦不类,对吧!”这是一个无法分辨男女的怪物,它的脸像女人一般精致,却长着明显的喉结。很显然,它没有那么好运,从上面掉下来时落到了尖刺上,被洞穿而过。它的毛茸茸的四肢死命地撑着白骨,不让身体下滑,得太快!
“您需要我做什么?”
“呵呵,你和其他人一样虚假得丑陋,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嘴里却一个劲地想帮忙的样子。是不是怕我临死了还拖你垫背?”
“我承认我的身体动不了,但是我的……”除了身上这套薄如蝉翼的轻纱,雨墨想要释放出更多的意念,去助它一臂之力。却发现,连意念也重若泰山,根本催动不了。身上的轻纱全然脱离了掌控,竟和意念绝缘了。
“呵呵,怎么样?无往不利的意念,到了这里也使不上劲了吧?尤其你还融入了大量的噬魂金。”
“噬魂金?那是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接踵而来,雨墨心中更多的却是好奇。
“不错不错,居然没有慌张。你身上的这件纱裙就是噬魂金。物如其名,专门吞噬意念灵魂的生命金属。不要看我,我解不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把你身上这件衣服剥下来,给另外一人穿上,不用多久,这衣服上附带的意念之力就会被衣服的新主人给吸收。桀桀桀桀,不知会有多少人渴望得到你呀!”
“除了这个危险,还有别的隐患吗?”雨墨认真地听讲。
“据说会被夺舍,毕竟噬魂金可是有生命的金属。”
“我现在除了能和您说说话,也无能为力了。”雨墨倒是淡定得狠,被寒毒夺舍也不过如此。
“你不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很好奇,但我更好奇您是谁?”雨墨已经挪动了身子,面对着被白骨刺穿的人面魔物。
“嗯,你很好。我叫辜惊鸿,主人的父辈原本姓顾,是个有十几代传承的医药世家,因为无证行医致使瘟疫横行,举族被流放,并改姓辜。”
“瘟疫和无证行医有什么关联吗?”雨墨不解。
“先发的瘟疫,他们出手救治,结果治死了无数人,偏偏他们家没有死一人。”
“一个人也没有救活吗?”
“在他们做出解药之前,就被逮捕了。如果不是主人在监狱中配置出了当时无法被超越的解药,他们就不止被流放那么简单了。”辜惊鸿说得越多,越显得温和,她沉浸在记忆里。
“我的父母是谁我不知道,在我不记事之前就被拐子带走了,因为长得好看一直没有被卖掉,估计是想要把我养大一些再卖个好价钱吧。我的主人叫辜独,他是个见多识广温文儒雅的君子,又是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侠客,是他看穿了拐子团伙的伪装,带着我一路杀了出来。”辜惊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倾佩。“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雨墨搜寻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打量着惊鸿的变化,她的四肢上,利爪变得松软,收缩成指甲,厚厚地覆盖着的毛发也稀疏着露出了洁白无瑕的肌肤。只有那残破的翅膀还滴着脓黑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