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气有一丝微凉,段柚拢了拢衣领,沿着一条幽静的青石板路走到尽头。
尽头处五间竹屋并排伫立,上书三个大字:竹林间——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段柚慢悠悠地走向第三间竹屋敲了敲门。
屋中脚步声渐起,竹门“嘎吱”一声响,露出白衣侍从冷漠的俊脸。
“段师兄,里面请。”
段柚耷拉着眼皮,双目冷漠而无神。他迈开步子,慢吞吞地走进房间。
这屋中的凉意,竟比外面更盛,段柚的眼皮又往下垂了两分,看起来跟没睡醒一般——实际上他确实也没有睡醒,一大早便被师尊传信叫过来——十有八九是有关段家的事,他有苦难言。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段柚勉强打起精神问道,“师尊,您找徒儿?”
他问完后,在心里默数道:一、二、三!
第三声刚落,一方砚台便飞向他的脑门。
段柚瞥见那砚台飞来,虽脊背之上蹿起一丝凉意,他却不避不让,任它砸在自己脑门上。
即使挨这莫名其妙一记,段柚半垂的凤眼却依然呆滞,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直到额间的血流到了眼睛上,傻不愣登地伸出手一摸,才“啊”了一声,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迷茫地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试图寻找沈宣忱的踪影。
屋中骤然风起,珠帘微动。
沈宣忱面无表情地站在段柚跟前,一双桃花眼极力做出冷冽的弧度,微红的眼角却怎么也不肯配合。
段柚悄悄抬起眸子,见他仅用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发冠将一部分头发高高束起,额前垂下一缕淡若游丝的碎发,糅杂了迷醉和淡漠的桃花眼瞥过自己,寡淡的薄唇抿起,看起来怒气未消。
段柚连忙垂下头,微微佝偻着身子,称呼道,“师尊。”
沈宣忱见他一副畏畏缩缩、六神无主的模样,有东西砸他也不知道躲一下,心里又气又心疼——这孩子,自从那场大难后,天生的玄灵根仿佛无缘无故的就废了,就连心智,似乎也……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惜这故人仅存的唯一血脉沦落至此。
沈宣忱手指微动,朦胧的绿光渐渐汇聚在他的指间,他屈指一弹,绿光顿时飘到段柚额上,不消片刻,段柚额间的伤痕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段柚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除了发呆,其他事情都与他无关。
沈宣忱哼了一声,他背过身,懒得看段柚的窝囊样子。
“你昨日为何要去见段蓝?”话音刚落,他便后悔起方才的行为了——应该让那伤痕都留个几日,也好给这傻徒弟涨涨记性。
段柚眼珠微动,答道,“蓝叔给我送些东西来。”
见他一副今夕不知何夕模样兀自为段蓝辩解,沈宣忱勃然大怒,他是问段蓝来做什么的?
他分明是在质问这傻徒儿为何不避开段蓝这些人!
沈宣忱狠下心肠,五指虚握,泽荒幻化作长鞭,劈头盖脸地甩在段柚肩上,划拉出一道血痕,狰狞无比。
沈宣忱这一鞭虽克制了自己的灵力,可泽荒剑乃十大仙器之首,即使没有注入任何灵力,也是削铁如泥的好手,虽是鞭子形态,却也无损它的威力。
“啊!”
肩膀上燃起一阵火灼的痛感,段柚眼珠微动,眼底一片无奈——这一鞭下来,恐怕肩上无论如何都要留个印了……
师尊怎么跟往常不一样?往常都是先打一顿,后面怎么也不会动手,今日竟打了两次……还用了泽荒,看来气的不轻。
沈宣忱恨铁不成钢道,“段氏大部分都已伏诛,剩这几条漏网之鱼成日在外蹦哒,你当真以为那些宗门世家不知么?”
段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微微垂下脑袋,做足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师尊,蓝叔真的只是给我送东西来的。”他将手探入怀中,颤巍巍地摸出一枚狼形玉佩,因刚刚那一鞭,他脸色苍白至极,“这是我娘的玉佩。”
沈宣忱的目光瞥过那块玉佩,他见多识广,知道这乃狼族药玉,脸色稍缓,却依然恶狠狠道,“本座说过多少次了,让你绕着他们走,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段袖适时做出知错的神情,“徒儿……只是太想念娘亲了,一时没能抵住诱惑……”
这倒十分符合常理,段氏大难时,段柚已经四岁,对子阳夫妇已有印象……
沈宣忱呼出一口气,见他肩膀被自己打得血肉模糊,稍稍放柔了语气。
“人人都道你是我沈宣忱的弟子,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是段氏遗孤!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稍不注意便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这些你可知道?!”
段柚惭愧道,“徒儿知道了,师尊息怒,日后徒儿定会绕着蓝叔他们走。”
沈宣忱吐出一口闷气,抿着嘴角道,“那块玉……切莫让旁人知晓,你下去吧。”
昨日段蓝与他这不成器的徒儿接触一场,今日若没个说法,那些宗门世家定不会放过他这傻徒儿,若是知道他身怀药玉,少不得多生事端。
段柚便站起来,朝沈宣忱恭恭敬敬却摇摇晃晃地作了一揖,“徒儿告退。”
走出竹林间后,段柚才瞧了瞧自己身上的伤痕,龇牙咧嘴地想道,师尊下手毫不留情,这一鞭打得可真狠。
不过跟自己性命比起来,显然还是值得的。
他舒展了神情,往秀竹山下走去。
“那位叶宗主又来咱们檀云宗纠缠宗主了,真是不知羞!”
段柚耳尖一动,他循声看去,见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拿着镰刀,背上背着竹篓,一红一蓝,正是陆师叔的两个女弟子,游菀和红霞。
段柚立即驻足,站在茂密的竹林之中,等她二人走过——因自己段氏身份,这两位师妹常常对自己冷嘲热讽,自己虽不放在心上,但听多了总是觉得烦躁。
好男不跟女斗,何况他一受过现代教育的文化人,能避则已。
“听说她们合欢宗的女子都有一支灵簪,你可曾见过那叶宗主的?”
“她那发簪不是落在禅宗的无情法师手中了?”
“她不是送给宗主了?”
合欢宗的灵簪天下闻名,段柚也是知道的,沈宣忱视女子为毒蛇猛兽,绝不可能会收下叶泠缨的灵簪。
段柚想起沈宣忱头上那支古朴的发簪,他对沈宣忱有印象开始,沈宣忱便一直簪着那发簪。
“段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正想着,明朗的声音骤然响起,段柚一颤,回头见原来是琊静师叔的那位圆脸弟子——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段柚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师妹。”反正不管什么名字,叫师妹总是没错的。
朱雪兰噗嗤一笑,杏眼往段柚身后瞥了一眼,露出厌烦的眼神。
段柚知道,游菀和红霞走过来了。
游菀以厌恶的目光回视了朱雪兰一眼,转而看着段柚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我当是谁在偷听呢,原来是段柚师兄啊。”尾声上扬,一听就不是什么寒暄客套的话。
段柚无奈地撇了撇嘴角,“两位师妹好。”
红霞眼角下斜,睥了段柚一眼,迅速挪开目光。仿佛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檀云宗还能找出第二个姓段的人来?阿菀,你是傻了?没听人叫段师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