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宋丹甯身边,沈熠既不自在,又颇为尴尬。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先前满嘴骚话被自己怼的一头是血的眼镜渣男,居然是宋丹甯的堂弟——
而宋丹甯一直都不开口说话,跟顾芳菲报了平安之后她就戴上了耳机似乎是在听音乐。那浑身高冷女神的气息,让沈熠连坐着都不敢晃动半分。
过了一会原本专注于开车下山的“撩骚哥”,啊不,准确的说应该叫宋世钧宋家二少爷,开始探头探脑的跟沈熠聊起了天。
沈熠自是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可是也不得不勉强应付着。后来聊了一会,沈熠发现“撩骚哥”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男生,还是比自己高一届的校友之后,便撇嘴道:“宋师兄,其实我觉得你坚持自己的想法做鞋子和包包的设计蛮好啊呀!为什么非要跟这些人混在一起,用放荡不羁来伪装自己?”
宋世钧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一脸倔强的沈熠,摇头自嘲道:“沈师妹,这个世界上的人呢,大都缺什么才晒什么。所以,你不觉得我这么单纯可爱的灵魂,就缺个放荡不羁的外表吗?”
沈熠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摇摇头很肯定的回道:“不不不,我还是觉得表里如一最好。”
快到沈熠住的地方时宋世钧加了她的微信,两人还互相留了电话,一路聊的话题也大多都是围绕母校和设计专业展开的,也算是相谈甚欢吧!沈熠甚至答应下次有合适的展览,两人相约一起去看。
等到沈熠下了车,一直在旁假装睡着了的宋丹甯忽然幽幽的开口道:“世钧,别怪我没提醒你,以她这样的出身,你妈是不会同意你们谈恋爱的,更别说其他的了。”
宋世钧把车窗摇下来,对着空旷的街道喷了一口烟雾,过了一会扔了烟蒂,才含含糊糊的应道:“你想太多了,不过就是同校的一个小师妹而已。再说了,我照看她还不是因为她是顾大小姐的人?堂姐,你总不希望我连你的面子也不给吧!”
这句话正中宋丹甯的心思,要说起来,她与顾芳菲,互为彼此的一处软肋。
再加上她自是了解宋世钧的为人,遂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汽车开到了宋家大院门口,两姐弟倒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有说有笑的下了车,进了内院才各自道别。
宋丹甯进了自己的香闺之后便开着窗子,过了不久看见二婶住的房间灯亮了。原是宋世钧的母亲得知儿子回来,耐不住好奇便过来询问席间的细节,被宋世钧含含糊糊的几句话搪塞过去之后颇为不甘心,临走时再三叮嘱道:“咱们家也就属你跟她关系好,你别总觉得我有心给她穿小鞋,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难道我当婶婶的还不盼着她能嫁个好人家?世钧,上次妈跟你说的那个事情,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宋世钧心里无奈,偏偏对着母亲又不能发作,本想胡乱应付过去,可是宋母却一再刨根问底,最后他不得不冷笑道:“妈!您也说丹甯是咱们宋家的人,您也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可是您让我给她牵线的那个是什么人?四十几岁的半老头,除了有几个臭钱之外还有一堆的私生子!丹甯她是我的亲堂姐,也是您的亲侄女,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她介绍给这样的男人?”
被儿子这么一番抢白之后,宋母气的一根手指直接戳上了他的脑门:“你个混小子!瞎说什么呀你?人家可是身家过亿的富豪,要不是相中你堂姐的才貌诚心想娶她才不会费这个心思呢!丹甯现在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要不是有宋家护着她,她可真是要流落街头了!你啊你,嘴上敷衍你老妈心里却在骂我刻薄自己侄女,你说说看,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冤家?哎哟哟天呀……”
宋世钧本想去浴室洗个澡再休息,这会儿被母亲吵闹的也没了心思收拾,索性就这么囫囵一身滚到了床上,再拿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裹了一层,做挺尸状。
宋母拉了几次被角不得其法,最后忿然离去。
出来后刚要探出头去对着宋丹甯的阳台低声暗骂几句,却不想正好看见她穿着一袭白色丝质睡衣,就这么安坐在花影稀疏的吊篮上,轻垂着一头青丝,随着夜风悄无声息的轻晃着。
“哎呦吓死我了!这死丫头,什么时候也学着跟她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半夜三更的坐什么吊篮……这是游魂呀!作死!呸呸呸!”
宋丹甯坐在吊篮里轻轻晃着,嘴里仍哼着一首听不出旋律的歌,仿佛对这一切都恍若无知无觉一般。
沈熠第二天回去上班时,听说顾芳菲今天有事不来,当即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苏悦刚给店员们开完早会,这会儿脸上也有些疑惑,便拉着沈熠去了休息室追问昨晚的情况。
沈熠如实以告,听说顾芳菲最后是跟贺司南一起离开后,苏悦立马就摇头道:“这贺司南只怕是她命里的克星,这两个人,说真的我都觉得不合适,为什么偏偏老天要把他们凑成夫妻?”
两人正说着话,有店员过来敲门汇报:“店长,有个自称是创投公司的人过来,说想给咱们下个月的慈善义卖活动提供一笔赞助,您看……”
一听说有人主动捐钱,苏悦立马两眼泛光。见她穿着高跟鞋飞奔去接电话,沈熠便垂头继续看手里的文件。
来星辰上班十来天,沈熠也大致了解了工作室现在的运营情况。其实也不算出乎她的意料,因为顾芳菲把赚来的大部分的钱都捐赠出去做公益慈善事业了,所以就算店里生意还算不错,但仍只够勉强做到收支相抵。
至于顾芳菲本人,只有接近之后才真正明白,尽管做的都是高端客户群体的生意,打交道的都是上层社会圈子,可是她实际上真是一个低欲望的人。
作为顾家的千金小姐,她既不追求大牌奢侈品也不喜欢珠宝,至于那些用来日常搭配的名品包包以及书房展柜里那些令人艳羡的全球限量版,一问才知道,那些都是她的校友们相赠的礼品。
伦敦皇家艺术学院——沈熠在大学时也曾听说过这个带着光环的世界顶尖艺术学府,据说当今的时尚界,有半数以上的设计总监或创始人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沈熠从来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给这样的老板工作。在顾芳菲面前,她黯淡的就如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星星。
可是这颗小星星,有了明月之光的辉映,似乎对原本的人生也多了一些额外的期盼。
顾芳菲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店员们正常六点钟都走完了,沈熠因为上午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去医院所以晚上主动留下来加班,把之前苏悦交待的文件整理好之后,又去后面的茶水间煮了一个鸡蛋面。
闻见香气,顾芳菲推门进来。见沈熠正在往碗里夹面,便笑了笑:“你做的面条真香,能不能也分我一碗?”
沈熠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忙把小锅里的面条和汤一起倒了出来。不多不少,正好分了两小碗,想一想,她又道:“顾总您还没吃晚饭呢?要不我再做一个凉拌海带丝,冰箱里还有咱们中午吃剩下的一点卤牛肉,我再找点别的出来。”
星辰日常也会招待客户简单的下午茶和水果,因此沈熠在冰箱里一番倒腾之后,最终摆出了好几样精美的糕点和坚果。海带是白天就洗好泡好的,要做凉拌也就是顺手的功夫。
沈熠从小做惯了家务手脚十分的利索,顾芳菲坐在外面的吧台上看她忙碌的身影,久久不语也不动,整个人仿佛入了定一般。
等到沈熠把东西都端出来,又给顾芳菲沏上她喜欢的安吉白茶,这才堪堪在一旁落了座。
看顾芳菲的样子,其实并不是很有食欲似的。可是她依然按部就班的跟着沈熠一起吃面条,夹海带丝,中间夸奖沈熠的厨艺了得,沈熠高兴的抬起头来问道:“顾总,您要是喜欢的话,以后我晚上下班之后给你做好晚饭再回去。正好啊,也借您的光,替我省了一顿饭钱。”
顾芳菲有些怜惜的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散乱濡湿的头发,摇头道:“我晚上常有朋友约饭,只怕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享受你的厨艺。不过你要是想在这里做饭是可以的,我不会做饭,但是勉强算是会做些西式的糕点。有机会的话,我下次带你去见一个朋友,他的厨艺很好,想必也很愿意教你。”
沈熠想起在网上看过的那些精美的英式下午茶点心,暗暗吞了口口水,不忘适时给老板点赞吹捧道:“哇!原来顾总您还会烘焙啊!真是太厉害了,不瞒您说,我就是个只会做饭炒菜的土包子,对于那种精美高档的蛋糕点心之类的,我实在是不敢上手……”
顾芳菲似想起了什么,原本握在手里的筷子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她嘴角牵起一丝惆怅的笑容,似自言自语般的回道:“其实我那时候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学会做蛋糕,可能是因为——”
“因为什么?”
话一出口,沈熠就敏感的觉察到自己似乎不应该有此一问。因为顾芳菲这会儿看似神色平静如常,可又处处都透着一些异常。
只是她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因为日常的顾芳菲总是从容淡定,就连起落行走之间,她的仪态也总比一般人要优雅。
在她身上总能让人很轻易的感受到那种出身大家族,且受过良好教育才有的高贵气息。仿佛她从小到大就一直如此,便是以后时光流逝岁月老去,她也会与岁月一起优雅偕老,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是这会儿,沈熠却忽然感觉到面前的顾芳菲并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
她太完美了,完美的让人找不到任何缺点,好像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七彩的丝茧一般——对!丝茧!那是一层由她亲手编织出来的保护茧,她将自己紧紧的蜷缩在其中,无论是谁,接触到的都是那层茧子之外的顾芳菲。
而真正的她的本心呢?她的柔弱与无助,孤独与痛苦呢?
她从来不对人说,也从来不曾流露过分毫。
仿佛她自己对此无知无觉,身边所有的人,也自动忘掉了她也是一个凡人。
沈熠就这么停下了手里的筷子,直到顾芳菲慢慢的吃完了碗里的面条,放下碗筷之后略带惊诧的问她:“你怎么了?”
沈熠勉力牵起嘴角一笑,摇头:“没什么,顾总,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