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无垢的雪
静慈庵
已经是秋的下旬了,天气干燥,落叶堆满了小小的石径。束芙灵一身简约的粗衣麻布手持扫帚在清扫落叶,静慈庵是间立在山脚下的小庵堂,附近只有几户人家,日子过得清苦,可是束芙灵心境却是很平静。
离开言府已经有二个月多,束芙灵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但想到言钰怀心还是有微微地发痛,不知他如今还好吗?
言钰怀过得并不好,束芙灵离开后,他的心空了,早上是拼命工作,晚上闭上眼睛仿佛便能看见她的一颦一笑,可睁开眼睛却是一片漆黑,她并不在眼前。
重新点着油灯,他拿出那一沓厚厚的书信,这是这两个月多以来束芙灵在庵堂里的生活记录,这是他安排红鹂照顾她的另一个目的。
捧起那一沓书信,感觉很安实,这是他与她之间唯一能联系着的绳,只要书信不断,她和他之间还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第一封,她刚到静慈庵竟要求落发为尼,所幸主持不允,以尘孽未了的理由打发她了……
第二封,她为他,为言府祈福……
第三封,仍然是为他,为言府祈福……
第四封,第五封……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内容,却是一点一点地震憾着他的心,插在心上的刀子又开始了转动,痛得差点让他涕泗零落…..
他想见她,可是他怕……怕面对她那双纯净的眼睛,怕看见倒映在她眼睛里的自己,是如此地邪恶地……领着她一步一步地迈向死亡之路……
他不能原谅自己……
他已经没有面目去见她…..
可是越是阻止,他却越是抵制不住想去见她的渴望……
在言钰怀犹豫不决的同时,静慈庵内一个新来的小尼姑粗心大意地把油灯遗留在桌子上,夜风撩起了窗帘,窗帘打翻了油灯,一场不可避免的火灾正在慢慢地形成……而夜已深,静慈庵中众人正在熟睡……
言钰怀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二个时辰方可到达的静慈庵,他拼了命似的只花了半个时辰赶到过去。
静慈庵烧得一片焦黑,断墙残垣,烟雾弥漫。
从静慈庵逃出来的人并不多,廖廖的五六人,红鹂一身污脏地站在哭,声嘶力竭地叫唤着束芙灵的名字,言钰怀远远地听到,不由惊得一身冷汗。
“红鹂!她呢?”他身形一掠便迅速地掠到红红鹂身边,大声地吼叫道。
“小姐……我不知道……”红鹂吓得连身份也忘记了,她抽泣着说,“我看不见小姐……我不知道小姐在那里……小姐……”
言钰怀脸色灰白,他用力地捉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摇着,“你不是和她一起逃出来的吗?”
红鹂哭得更厉害了,“当时火很大,我很怕……根本来不及想什么人已经逃出来了,我逃来后才发现……小姐并不在……”
言钰怀颓然地放开她,上天连彼此的相见也要剥夺吗?不,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她!他突然发疯似的冲进静慈庵中,徒手去翻那些烧得还滚烫的砖头、木炭,不消片刻他的手已经烫得红肿,“灵儿,你在哪?”他嘶哑地叫道。
红鹂抹了把眼泪,没有去细想言钰怀奇怪的称谓,也跟着他去翻那砖头、木炭,众人不忍,欲阻止两人,只是看见言钰怀泪流满脸悲恸的表情后,竟不敢去上前打扰。
过了约一刻钟,有个眼尖的小尼姑蓦然地大声惊呼道,“那不是雷姑娘吗?”
红鹂停下了动作,顺着小尼姑的视线望去,一袭白衣手抱着琴的人正是束芙灵,束芙灵缓缓地从山上走下来,窈窕的身影如魅。
“少主,是小姐……她……”没死。红鹂一脸欢喜地转头对言钰怀说,可是那里还见到言钰怀,他早已向着束芙灵的方向而去。
红鹂忍不住笑,但眼里却流着泪,小姐与少主这一次也许可以在一起了,而且是再也不会分开了。她有这样的预感。
小姐她……这一次,也许会很幸福呢。
束芙灵并不知自己从鬼门关转了回来,昨天晚上她很想弹琴,却又怕吵到别人所以偷偷地抱了琴到了山上弹,一直弹到早上。
束芙灵眼睛看不见远处,但模糊入眼的情境却叫她心中不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灵……儿。”前面有人在叫她,声音很熟,熟得叫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出现幻听了,是她太思念他的缘故吗?
她抬头眯着眼向前望后,却只觉得眼前一花,有人紧紧地搂抱着她,紧得几乎要把她的腰搂断。
“是……你……”她抱着琴,紧紧的,声音却是平静的,可是眼睛却流出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是她却哭了,而且还停不下来。
言钰怀情难自禁地吻去她的泪水,炙热的红唇顺着她的泪、她的脸庞慢慢地滑落到她的唇边,慢慢地印上她的唇,束芙灵笨拙地瞪着眼睛任他入侵,品尝。
一吻毕,言钰怀这才轻轻地放开她,“灵儿,回去好吗?”
束芙灵抬头看着他的脸,伸出右手替他抹干净了脸上的污迹,然后退了两步,却不说话。言钰怀只是静静地睇着她,很固执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我……”束芙灵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灵儿,回去……好吗?”他恳求道。
束芙灵咬着唇,半垂着眼敛,却突然抬头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可是却没曾有机会让她出口盘问。
言钰怀走上前执起她的手,“静慈庵……昨夜着火了。”
束芙灵吓了一跳,“那么红鹂她们……”
“红鹂她没事。”言钰怀用力地握了她的手一下,也不顾自己的手又红又肿地发痛,“灵儿,我……不能没有你。所以,和我一起回去……好吗?”
他突然其来的表白让束芙灵着实又惊又喜,她的手抖颤着,她的唇也抖颤着,声音也是抖颤的,“可是……我是束护的女儿……”而且她身上的毒……
她没有告诉红鹂,她吐出来的血已经……变成淡淡的蓝了。
“灵儿,刚才我以为死了,我很怕很后悔,直至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灵儿,我是爱你……”他缓缓地说,虔诚地道,“即使你是束护的女儿,我……都想你能活下来,一直地陪伴在我的身边。”
束芙灵挥泪如雨,她从来都不知道她能有这么多的泪水,多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这一辈子的泪水要在这一刻全部用光。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她哽咽地说。
“那么回去吧。”他微笑地看着她喜极而泣的脸庞,差一点便失去的爱,他要用力地掌握在掌中再也不会失去她了。
这是他的承诺。
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却被她眼尖地看见他红肿的双手,“你的手怎么回事?”她追问道。
飞快地缩回手,言钰怀不想告诉她刚才疯狂地在火灾现场去挖掘的事,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只是烫伤了。”
束芙灵皱着眉道,“你的手伤势很重,得马上敷药。”
“好。”他伸手把她怀中的琴接了过来,腾出一只手来搂着她的纤细的腰,“灵儿,我想带你到安国。”
“安国?”束芙灵怔了下,恍然大悟道,“难道是?”
“嗯。我想辞官后和一起去找夏洛辰。”夏洛辰是束芙灵身上所中的毒的唯一希望。
“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灵儿,我不想步你的父亲的后尘。”他轻轻地说,伴君如伴虎,纵使聪明如束护,还不是最终走向了灭亡。
“嗯……”束芙灵轻轻地含首,假如当初父亲也能抽身而出,或许便不会走那么多曲曲折折的道路了。
走了几步,束芙灵猛地想起一件事,“我……老夫人她能接受我吗?”
言钰怀对她自信地一笑,“她会接受的。”
束芙灵松了口气,脸露出喜色。
在他身边,她总觉得很安心。
安心得甚至忘记了自己身中剧毒,忘记了一切一切……
一年后。
遥离山上白雪皑皑,银装素裹,雪白的世界迤逦而下,美不胜收。
束芙灵在言钰怀扶持下慢慢地下山。遥离山是夏洛辰暂居的地方,当初全靠沈剑轩的帮忙她他们才能找到夏洛辰,只是没想过如此一待便已待了一年,现在束芙灵身上的毒已经全解,但却仍是有一点点的遗憾,她的眼疾因为毒素的入侵,已经不可能医治。
“对不起……灵儿,若不是我……你的眼睛……”言钰怀一直都为此事而自责不已。
束芙灵却淡笑道,“钰怀,你不必自责。一切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而已。不是吗?”她顿了下,又接着说,“而且,我呀,还有你这双眼睛呢。”
言钰怀揉揉她的头,吻了下她的额角,他的灵儿永远都是如此地温柔体贴,纯净得如同眼前这片无垢的雪花。
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口哨声,接着一抹浅紫色的身影飞快地抹到眼前,少女特有的清脆的笑声伴着揶揄轻快地传了过来,“小两口光天白日下亲热,羡煞旁人哟。”
“胜天,你来送我们吗?”束芙灵笑着问。
祈胜天算得上是束芙灵的救命恩人,因为夏洛辰肯出手相救的原因是她,她与夏洛辰之间有着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暧昧感觉,似朋友非朋友,似爱侣非爱侣,并非他们这些旁人能看清的感情。
祈胜天大笑着,黑得像玉般的眼眸风情万种瞟向言钰怀,言钰怀淡淡地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祈胜天委屈地嘟起嘴,“人家一大美人向你暗送秋水,你这木头好歹也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言钰怀瞪了她一眼,“疯丫头。”
对他作了一个大大的鬼面,祈胜天这才很不满意地向束芙灵抱怨,“小妹妹,日后你要对着这根木头可真是有够受了——”
束芙灵掩嘴轻笑,言钰怀不悦地看着祈胜天,沉声道,“祈胜天——”
祈胜天嬉笑地扬了扬手,“不过,看在你对小妹妹一片真心的份上,本美人便把小妹妹交给你了。若你敢欺负她,本美人的拳头可是很硬的哟。”她对他扬了扬小小的拳头,目露凶光。
言钰怀低头看了束芙灵一眼,眼中情意满溢,怜她,爱她都来不及了,他还会欺负她吗?
“今天一别也不知道日后什么时候再见……”祈胜天露出伤感的表情,束芙灵走上前去,轻轻地抱着她。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束芙灵闭上眼说,祈胜天年纪与她相差无比,但感觉很可靠,像姐姐似的。
祈胜天点头,“若你不回来看我,我做鬼可不放过你喔。”
束芙灵也习惯了她的口没遮拦,放开她,抬头笃定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嗯,我等你们。”祈胜天向他们挥了挥手。
“再见!我一定会坚守诺言回来看你。”束芙灵依依不舍地道别。
洁白的雪在此刻慢慢地落下,为他们的离别点缀着难舍的气氛。
雪花纷飞,他们留下的脚印渐渐被白雪铺平,好似他们未曾在她生命中出现,但心中的回忆是无法替换的,她坚信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遥离山下。
“灵儿,冻吗?”言钰怀关心地问,双眼紧紧盯住她那廋弱的身体。
“不,在你的怀中,我感到很舒服很温暧。”束芙灵随他的手势轻抚在他的怀中,脸上浅起幸福的笑容。
“雷妹妹、言公子。”于婷倩在一旁等候着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言钰怀好奇问她,他们的行踪只有家里的人知道,而当他一辞官后,他立刻还她一个自由。
于婷倩笑而不答,用手接住飘散下来的雪花,才道出来此的目的:“我是来跟你们辞行。”
“嘎?”他们怎么也料不到她的到来是为了辞别。
束芙灵有点伤感,虽然在这段日子里,她们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她也……
于婷倩轻握她双手,轻笑道:“看见你们那么幸福,我也很开心了,所以我也要为自己争取幸福,而且…而且我现在有了自由了,我很感谢你们,也祝你们白首到老。”
“那我们还会有再见的时候吗?”束芙灵紧张地问。
“嗯,一定会有的。”紧握她双手。
“那我们也福你能够找到你的幸福。”言钰怀露出祝福的笑容。
“谢谢你们,再见。”说完便和她的丫头白琼一起上路。
“真希望她能得幸福。”看着她们的背影,束芙灵衷心地说。
“那我们也要过得幸福快乐。”说完,他突然低下头吻暧了她那冰冷的唇。
她那苍白的面容显起害羞的红晕,刹是美丽,犹如天空中的晚霞般的漂亮。
爹,女儿现在很幸福,您不用再为女儿担心了,女儿会好好地补偿爹当年做错过的事,尽自己一生的努力为他带来开心快乐。
爹,您可以安息了。
雪还在飘,四周一片寂静,只留下他们俩慢慢地走回家中。
三年后,红叶山庄。
山庄里挤满客人,个个都带些贺礼来到此,为庄主的母亲祝贺六十大辰。
言钰怀辞官后的两年,他开始营商,如今的生意越做越大,而今天又是母亲的寿辰,更重的是娇妻束芙灵也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这三喜临门可把言钰怀和老夫人乐坏了,纷纷欢待贵宾。
“灵儿。”轻轻呼唤娇妻。
“钰怀。”抚摸着三个月大的肚子依靠在他的怀中。
两人十指扣心地看着澄清干净的天空,空中白云变幻莫测,如同人生,任何人都无法知道下一刻的变化。但,束芙灵侧过头看着言钰怀,即使下一刻变化得再大,他仍然会待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
只在有他,她就觉得心安,很平静……
很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