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三载,正月初九。庐山上的雪还没有停,簌簌而下的雪花带给庐山一片寂静。
薛无痕住所的所有红色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
薛无痕买了一口薄皮棺材,将林采薇的尸身入殓。他掘了一座坟墓,掩埋了林采薇。
他斩下一块木头,作为墓碑,用他的佩剑在碑上刻了两行字“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暮止。故友林采薇之墓。”
薛无痕狠狠地将长剑插在土地里,便坐了下来,也不管这冰天雪地,不管这寒风彻骨。
寻梅木然地现在后头,道:“薛大哥,我……”薛无痕道:“寻梅,不必自责!”
寻梅的眼泪流了下来,“要不是我,林妹妹她也不会……是我太自私了。”薛无痕道:“这不能怪你!”
寻梅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薛无痕也不再说话,天地间又是一片寂静。
良久,良久,薛无痕问道:“寻梅,采薇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寻梅噙着泪道:“她、她要我好好照顾你!”
薛无痕默然,抬头望着天空。寻梅知道他心里难过。
沉默许久,薛无痕长长的叹了口气,“唉,我姓薛的一介草莽,实在不配消瘦美人如此大恩!”寻梅也默然,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寻梅总算开口,“薛大哥,你不必妄自菲薄……其实你……”她本想出言宽慰薛无痕,可是着实难以启齿。
只留下白茫茫大雪一片。
乌飞兔走,薛无痕在庐山又过了九个春夏秋冬。
四十二岁的薛无痕精神矍铄,面容上也多了三缕胡须。
杨远兮也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成了二十七岁的青年。他每天都会来找薛无痕学武,薛无痕总也是毫不隐瞒,倾囊相授。由于每天练功,杨远兮的体格非常壮硕。
此刻的杨远兮早已今非昔比,这九年来,他每日勤加练习,已尽得薛无痕真传。此时他再上下好汉坡,已经是甚为轻松。轻功虽然比不上师父薛无痕,但当世也鲜有敌手。
“好!”薛无痕眼中带着笑意,望着徒儿练的五行剑法,不禁赞叹了一声。
“请师父指教!”杨远兮收回了招式,恭恭敬敬的说道。
“远兮,你的五行剑法越发纯熟了!”薛无痕着实感到欣慰。
九年来,薛无痕每日指导他练功,他总是一点就透,甚至能举一反三,薛无痕着实喜欢这个徒儿。
“承蒙师父指点有方。”杨远兮在薛无痕面前不敢骄傲。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主要还是你武学天赋高,我只不过动动嘴皮子。”薛无痕捋了捋胡须,笑着说。
“是啊!他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我看你天资聪颖,这五行剑法都要赶上我啦!”寻梅手中抱着一个两岁的婴孩,从屋内走了出来。
“师娘说的哪里话,弟子这点微末功夫,怎及得上师娘?”杨远兮道。
薛无痕赶忙上前,“寻梅,这深秋天凉的,可别冻坏了身子。”
寻梅笑了笑,“薛大哥,我有这般柔弱么?”
寻梅望着手里的孩子,逗笑道:“落英,快叫爹爹。”孩子的小手不住摆动,口中发出模糊的叫唤。
薛无痕也乐了,捏了一下孩子的粉颊,逗乐道:“落英,我是你爹爹!”
原来他们二人隐居的时候,寻梅为薛无痕添了一个男孩。这孩子出生正值天宝十一载四月暮春时节,庐山上的花朵也开始往下飘落。本来人间四月芳菲尽,但是庐山上还是落英缤纷。
寻梅见当时的情景,想到了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便给这孩子取名薛落英。
李白也是非常喜欢这个孩子,提出要收他为徒。薛无痕自然不会拒绝,欣然允诺。
杨远兮也非常看好这个小师弟,也会经常逗他。
杨远兮放下长剑,欣然走了过来,也逗着薛落英,“落英,小师弟,叫师兄!”
寻梅望着这师徒俩逗着这个孩子,脸上都带着笑意,她的脸色却变的忧郁。
薛无痕注意到了,“寻梅,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薛大哥,我只是有些担心……”她望着手里的孩子。
“师娘,您担心什么,这孩子一定会健康平安的。”杨远兮道。
寻梅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孩子,我是怕我们不能与他相聚。”
薛无痕眉头一皱,“寻梅,不要瞎说,我们这不是都在他的旁边么?”
寻梅道:“薛大哥,你知道么,我听说现在长安不太平。”
薛无痕怔了怔,“不用管他,我们这等平民百姓,能有多大能耐。”
寻梅抿嘴一笑,是啊,我杞人忧天了。
这天夜间,寻梅与薛无痕坐在如琴湖畔。
天上一轮弯月倒影在如琴湖中。
“薛大哥,其实我知道你想下山了。”寻梅淡淡的说道。
“我不想走,这里多好啊!”薛无痕笑了笑。
寻梅道:“不用瞒我,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必也听到了风声。”
“北方重镇的军政大权都掌握在安禄山手里,朝廷又奸臣当道,皇帝有好受的了!”薛无痕有些幸灾乐祸。
“听说安禄山有谋反之心,薛王爷不应该下山么?”寻梅道。
“安禄山谋反那是皇帝应该管的事,我才不想管。”薛无痕道。
“可是朝廷兵力不多,你那两位哥哥恐怕是忙的焦头烂额。”寻梅道。
“在位谋其职,秦大哥身为龙骑都尉,自然是每天训练三军。”
“我岂会不知你的心思,你别这般安慰我了。如今皇帝信任安禄山,丝毫不怀疑他有反心,恐怕我们皇帝有难。你这段日子每天看着皇帝给你的玉佩,我知道,你想去提醒皇帝,算是还了他一个人情。”
“皇帝老儿与我有仇,我才不会去提醒他呢,再说了,我去他会听么?”薛无痕道。
“你别这样说,你与那两个结义兄弟也十年不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和他们俩喝酒么?”寻梅道。
“我着实想,不过也不着急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