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险关生在天最高层,怎么看都看不到顶,那座险关又生在地下最深处,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到底,我到险关下游一圈,看到了日月星河,碎裂古事,我到关隘上头看一看,竟然是乾坤万象,我又到矮处看一眼,又是堆积深不可测的尸骸血海……”陈行道惊叹道,“那一刻,我以为我成了仙,化了神,窥探到了乾坤神妙。”陈行道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虽然陈家家规奇特,让他早熟不少,但方才一套套说辞,绝不像出自他之口。
“难不成他机缘巧合下,偶尔成了某种力量的通神。”凌虚子心道。凌虚子害怕陈行道再出什么乱子,急忙召开清修房内阵法,房内金光乍现,几百道金光道符隐隐作乱,七八个流影落下,凌虚子掌中火烧开八张黄纸,为八个流影烧去道袍,流影披道袍上神,煞是诡异,凌虚子恭敬道:“贫道是终南山凌虚子,如今有难事在前,还望诸位仙灵助贫道一臂之力,为我门人扫清污秽,日后定当还愿,为诸仙灵开山凿石造族祠,香火供奉。”人间福地内,隐有不少得道精魂,游于山石溪沟间,林深叶密处,本性善良,时常导人出迷境,助人脱凶险。
凌虚子是得道高人,与山间精魂多友善,时常挽留精魂在清修房精神交流,与终南山精魂有不少情分,再说精魂是灵异体,能够看破人看不出的东西,所以,凌虚子才不惜以建祠立庙,香火供奉等诸多好处,请众精魂帮忙,当然,其中的金银损失得由陈家承担,凌虚子甚至还想以此来捞一笔,这是后话。
陈行道还兀自说些怪事,众精魂听说其中好处,当然也不会见好不收,强行撑门面,以仁义之词推辞。从这点上看,凌虚子竟有些失策。
众精魂把陈行道围住,照着白极星辰做个法阵,要为陈行道验身。八个精魂以白极星辰为初阵,以各个精魂为变阵,又以八个精魂归一为洗阵,为陈行道驱邪。
初阵,变阵形成,最后八魂归一,强灌陈行道肉身,只听见一声爆鸣,八魂归一被陈行道肉身崩地四分五裂,七零八落,道袍崩裂,精魂不全。
“啊也!”凌虚子大叫一声,惨道:“干了个鬼,八个精魂都散了,得要多少汤药费才能补得回来!”展开道法,散出宝贝道符,将散落精魂收了起来,骂道:“都是陈行道这小子捣出的乱子,我是挖了天大的坑。”陈行道也随之倒在蒲团上,跟个死尸一般,凌虚子心道:“应该是用尽了精神,才倒了下去,睡上一觉就能恢复。”
这时,晓知鸟发出一声长鸣,天边也泛起一丝丝光亮,不知不觉,天都已经快亮了。按照人间说法,天亮之前这段时间最是危险,属于黑白交替,阴阳相照的时辰,阴兵鬼怪,孤魂野鬼回巢之时,也是阳行官,司令使游人间之时,元气不足,精气受损可能被趁虚而入,连凌虚子这种得道高人也不能免俗。
凌虚子将陈行道安置到榻上,又为他运功调息一番,才化作一团云气,去洞府神穴调息运作。
第二天,陈行道一觉到日落西山才醒来,头昏脑花,胸闷气短,浑身没一处安生,翻身下榻,想找一口茶水润一润,跌跌撞撞,脑海中一幕幕怪景萦绕,陈行道心头一惊,一头跌倒,啪啦一声打倒了一桌茶具。
幸好小师兄守在门外,闻声进来,连忙过来扶起陈行道,说道:“师父临走之前通知我,你在清修房,让我不要打搅你,清修房内有法阵,所以一大早我就守在门外,听到打碎了茶具声音就进来,还望师父不要怪罪。”
陈行道向小师兄讨了口水喝,身子稍微舒爽了一些,叹了一口长气,道:“昨夜师父他老人家让我到清修房,说要教我一些镇邪驱魔的法术,哪成想,昨天夜里教了我,今个儿反而更是磨人,浑身疼痛。”小师兄半搀着陈行道回自己厢卧处,说是清修房内法阵多,祖师也多,不能多做打扰。
路上,小师兄人小道理大,岁数小懂事多,叹道:“那是师父给你的一个造化,你爹是山门檀越,所以师父他老人家待你不薄,肯单独教授你法术,法术讲究融会贯通,一时三刻哪里能领受精髓,还需要时多日久,才能完全吸收。”陈行道自认为没有小师兄懂得多,他虽出生在城中大户,从小衣食无忧,但见识着实短浅,没一点儿道门中人的觉悟。
出了清修房,陈行道看见将落晚霞一片天,西山山头霞色团团如血染,颇有些诡异,本来不平静的心更加躁动。
小师兄双眼中印出血色晚霞,也奇道:“好久没看到过这么鲜艳的霞!”双眼紧盯,入了神一般。
“咄!两个破孩儿看什么玩意!”这时,大殿前场子中突然响出一道声音,把小师兄和陈行道吓了一跳。
陈行道一看,山门道人从斜角旮沓处转出来,一身奇装异服,造型放荡不羁,完全没个道人体面,但唬人得很,陈行道有气也憋了回去,道:“好看就多看看!”小师兄不敢吱声,对山门道人作了个礼,拉着陈行道往厢房走,边走边示意陈行道不要顶嘴。
那山门道人看都不看陈行道一眼,怒道:“祸从口出,乱从眼进!”随即在大殿前场子里嘀嘀咕咕念起了法咒,像是在超度,又像在驱鬼。
小师兄拽着陈行道,让他不要多嘴,小声说道:“这个人惹不得,这个人惹不得!”
方才不问来由被斥一顿,陈行道心里大是不爽,道:“这人是谁,怎么惹不得!”
小师兄道:“你爹是山门香主,这个人你都惹不得,他在山门师父都得让三分。”
“他是个什么来路!”
“不明来路,好像只有师父知道,但我不敢问。”
陈行道闷闷不乐。
陈行道回到厢房,小师兄重情重义,又为他弄了一碗饭食,这让陈行道甚是感动,心道:“小师兄有时虽然半天见不着个人,但对我也是深情重义。”落日下去,整个终南山又重新陷入黑暗寂静当中,吃过饭食,小师兄已经安然睡去,陈行道浑身疼痛稍微退去,白天睡得久,晚上却再也睡不着。
陈行道百无聊赖,吃一堑长一智,山门内怪事发生得多,他也不敢出去到处溜达,生怕撞见什么玩意儿,只得躺在床上看着油灯上的火轻轻缭缭燃烧,灯火一斜一拐,一股股清烟顺着房梁上天,好像一个个人刚死时魂上天的形状,窗口缝隙吹进一阵阵怪风,将灯火打得一跳一跳,那灯影在墙上似乎在斗法一般,陈行道越看越害怕,越看越心悸。
“黄州城人都说终南山清静,却不知道这终南山不干净,晚上尽是邪门玩意儿,我在山门一天,命就只悬一口气,还不如明天大早下山,回黄州城家里,不搞什么卵玩意儿修行。”陈行道捂着被子也睡不着觉。
陈行道越想越怕,心底一股异样气息升腾起来,好像住着一个人。
“我是神明,是光明,你这曲折漆黑的道途让神明来给你指明。”一股声音在陈行道内心深处说道。
“你是那个很大个的人!”陈行道惶恐不安,记得昨夜幻境中的那个和漫天飞仙大战的人。
“我算是他,但我又不是他!”陈行道心深处道,言语虚空神妙,那种藏匿在无尽之地的感觉异常真实,的确存在。
“我管你是不是他,你也不要找我,我也不要你给我指方向,你我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赶紧离了我,我以后每逢佳节,一定会给你烧金银。”陈行道慌道,“你的坟冢说给我,我给你烧金银,你不要找我就好。”
无尽之地那股声音道:“神明与天地同寿,点石成金,拿水成银,何须金银,你我缘分深重,我给你一场神造之资,让你取得我古体,成我人界,神间灵将。”
“你能与天地同寿,能被其他人打死么。”陈行道道,“你岁数大我多得多,不要哄骗我,神造之资我不愿意,什么灵将更不愿意。”
无尽地那股声音突然惊惨笑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陈行道大喜道:“那赶紧走!”
那股声音似乎在无尽深渊黑暗叹了口气,道:“尘世未了,想走都走不了,没有灵将代我,走不开。”
陈行道突然硬气道:“我家在黄州城,我家是黄州大户,金银成山,家资千万,终南山凌虚子是我师父,你走不开,我让爹和凌虚子来带你走。”
“凌虚子?那个道人,颇有些能耐,他又如何从根赶走我。”那声音道。
陈行道不再多想,使劲睡去,却又落入一个幻境。
“这是?”陈行道又陷入无穷无尽的寂静黑夜中,一颗星子都没有,脚踏虚空,伸手不见五指。陈行道狼奔犬突,不知多久,一个时辰,一天一夜,一个月,一年,十年,万年,陷在一条无尽之地。
“神明经天纬地之力,区区一介凡人也想从中出去。”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陈行道抚着酸痛的腰,佝偻地身形,以饱经沧桑的声音回道:“我知道你在迷我,除了梦里,别的都奈何不了我。”
“我送给你一场造化奇遇,你不珍惜,还口出狂言,那就休怪我了!”
“你在吓我,我要告诉我师父,传授我一个心法,弄死你!”陈行道也不示弱,叫嚣道。
“你也在吓我!”心底的声音渐渐消退,陈行道依旧留存在无尽之地漫无目的寻找出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稚嫩的声音将陈行道唤醒,陈行道猛睁开眼,是小师兄的脸面。
陈行道长舒一口气,将梦中所见所闻讲给小师兄。
“你爹和师父交情笃深,师父肯定也能教你法门,只是昨天师父已经去了山府修养,我也不知道地方,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那这段时间你只怕要受苦了。”小师兄听完陈行道梦中经历说道。
“确实也没个办法。”陈行道道。
小师兄将一颗脑瓜摸了摸,挠了挠,做沉思状,半晌,眼神陡亮,笑道:“你也是蠢笨得很,只管答应他就好,先稳住,和他虚与委蛇,等师父回来从长计议。”
陈行道一拍脑瓜,骂道:“我真是真的蠢,我只顾答应不就好了,听一听那人有何说辞,说得好当作故事听,说得不好当耳旁风,也没什么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