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骑红尘君莫见1
一路颠簸,颠的人几乎将肚子的东西全部贡献大地做养料了来了。
掀开车窗,窗外是日日里得见的青山绿水,初看之下倒也稀奇,可看了三日左右再怎么好看也都看的腻味了。慢慢的放下窗帘,回首对上一双讨好的眸。
她温婉微笑,“夫君,你醒了啊?”
她还在生气啊,都已经三日之久了。女人,你的名字是小气。
竺卿啫摸了摸鼻子,讨好赔笑,“小迩儿,你饿不饿?”
几日相处下来才知道他家娘子生起气来与众不同,旁人是不顾风度,她是变身大家闺秀。
从三日前趁她沉睡未醒时将她暗掳上马车起,她就几乎滴米未进,老是偷偷用冷眼瞪他,瞪的他几乎全身泛冷。
“夫君,你这样称呼于礼不合。”她笑的愈发谦恭。笑里暗暗的藏着刀,恨不得将这个无耻小人一刀劈死。居然在那种时候……在那种时候逼问出她的名姓来。不是无耻是什么?
竺卿啫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小迩儿,李迩,小小迩儿,我偏爱叫你小迩儿,你叫我竺哥哥卿哥哥或者啫哥哥,这样岂不是更好。”
“夫君,你真是爱开玩笑。”李迩,北鼎四公主,端庄的坐了下来。手中针线不停又开始刺起绣来,母妃说过,刺绣可以使人心神宁静佞气俱消……手指好痛……已经被刺了好几下。
凝神静气……凝神静气……凝神静气……
身边蓦然有人挤了过来,她手一抖,又刺中了左手手指。
“这是鸭子?”好鲜艳漂亮的鸭子,他一直认为鸭子在桌上比较漂亮,看来是他想错了。李迩心火一起,好不容易才勉强不将手中绣针不往他手上刺去。“夫君,这是鸳鸯。”
啧啧啧,他好像有听见磨牙的声音。
“小迩儿,你从没问过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
她垂眸假笑,“出嫁从夫,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
她现在其实恨不得把他一把长戟刺穿他吧?竺卿啫很识实务的离她远了一点,奈何车厢地方太小,想躲也躲不到什么地方去。他家娘子虽擅于保养,可手上虎口之处仍有薄茧留存,她该是惯常持兵器,这兵器怕还是战场上常用的长戟。
觑了一眼那看似正专心绣花的小迩儿一眼,不再逗她了。再逗下去,他怕母老虎咬人呐。
“……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最近大都里盗匪猖獗,”他翻了一页书,淡道,“虽然禁尉府已经调派了大量人手在各处要塞街道之处巡视,可难保哪些不长眼的人挑上我家。正好我最近无事,带你去走亲访友,省的我担心。”
李迩手中绣针一顿,抬头看他。
他挑眉,“怎么了?”
“……没事。”她低头继续做针线活。她多想了吧,怎么会误以为他带她出来是生怕她被牵连。那天的人怎么可能是他?
“哒,哒,吁!”
马车猛然间顿住。
李迩手一顿,脸上一喜,掀帘看了过去,“秋儿。”
竺卿啫揉了揉撞痛的腕部,看到他家娘子那毫不掩饰的欢喜表情时心中不由微微吃味,低哼了一声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上前无比亲昵的环住她的腰,满意的察觉到怀中娇躯僵了一僵。
啧,这两个人来的还真快。
懒洋洋的睇向那马上两人,两匹骏马鬃毛飘飘,男俊女美,分外显眼。捕捉到怀里女子眼中一闪而逝的钦羡,他心中一柔,朝那两人朗声命令,“你们两个下来。”
秋凤悟不悦的看来过去,一脸冷酷,“我为什么要?”
竺卿啫迎上李迩嘲弄的眼,略微尴尬咳了两记,眼底微微发狠。不怒反笑,“你到底下不下来?”
虽然是名分上的主仆,可这家伙未免也太不给他面子了些了。
秋凤悟冷哼了一声,翻身下马。
秋儿也下马走到马车前,看向竺卿啫时眼底掩不住惧意。她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自认对人也有十足的研究。刚刚这人的眼神……让她心里陡然产生一阵寒意。
原本看上去丝毫无害的人一下子突然化身为恶煞……怪道公主说要小心提防这人。
秋凤悟的坐骑是一匹黑色骏马,煞是张狂冷酷,简直活生生的应了那句物似主人形的古话。竺卿啫翻身上马,才欲耀武扬威一番,可他胯下那匹高挺黑马不耐烦的一抖身子,仰头长嘶,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这么给掀翻在地。
旁边立刻传来几声闷笑。
竺卿啫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慢吞吞的抹去脸上的灰尘,再慢吞吞环视四周一眼。最后定格在那匹极不卖面子的黑马身上。
人眼阴狠。
马眼狂傲,还附带不屑一声嘶鸣。
他恼了,“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畜生!”
马也恼了,前蹄踢踏跳跃,一阵尘土飞扬。竺卿啫躲避不及,灰尘顿时扑了他满头满脸,呛的他咳嗽不已。
一人一马就此吵得不亦乐乎。
李迩看的怔了怔,撇首掩唇而笑。这人,真的很像个孩子。看着他稚气之举,心湖里忽然一阵荡漾,面上微微发红。
秋儿看在眼底,心中微急却碍于无法出口,只得重重咳了两声。
李迩立时回神,微软的心房再度戒备。
娘亲曾经说过,这世上最可怕的人不是那些满腹心计的人,偏偏是那些拥有赤子之心的人。这种人一切发自于内心反而无痕无迹无处可循。从蛛丝马迹看来,这人绝不是一般人,心思诡变连她都揣摩不出。
错眼之间见着那刚刚与黑马吵架还吵得不亦乐乎的男人已经翻身上了马,双腿紧夹马身煞是趾高气昂。
黑马踢踏走到马车前,竺卿啫坐在马上,笑着伸手给她。
他背后是一轮残红夕阳,霞光扶摇而下。他面庞隐在霞光之中,隐隐绰绰的看不真切。不知为何,她居然看的很是真切,眼里的挑衅与真诚还有脸上那浅浅的笑窝也看的清清楚楚。
视线落在那只手上,一双白皙修长的手。
恍惚间,脑海里竟浮现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如果她不管不顾的将手给他,她的人生会不会就此改变?
双手埋入袖中紧握成拳,绣花针尖锐的刺入手心里,丝丝的痛,理智一点点的回笼。
他轻轻唤了一声,小迩儿。
她展眉而笑,笑上眉梢,一眸一动里全是温婉,温婉的合乎大家闺秀的气度。
竺卿啫心中叹息,知道她刚刚的动摇已经完全被理智替代,她已经回复到了那个极力扮演的角色之中。虽是如此,他仍是伸着手,等着她。
笑容开始发苦,她道,“妾身不擅马术,夫君请自便。”
放下车帘,躬身坐回软座之上。悄悄叹出一口郁气,端持的大家风范顿时一松,倚上车柱。车厢内暗暗的看不清五指,忽然觉得身心俱疲。
那种累,不知何时起开始缓缓侵蚀她的身心,只觉得的提不起一点劲力,满心均是苦涩之意。
他向她笑着伸手。
而她只有拒绝。
她知道,她可能错过的是她一辈子的幸福。可从三年前她就已经放弃了选择的机会,如今再来怨叹也只能怪自己年少轻狂。
命中注定,她今生红鸾不起。
车帘突然被掀了开来。
她一怔抬头,满脸俱是未曾收拾的狼狈,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来人。瞳孔里映入来人温和体贴的微笑,心中猛地发酸。她下意识的垂首,眼睛忽的发酸发胀。
这人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进来?明明她都……好不容易平息自己心中涟漪,他居然挑这种时间进来。
竺卿啫将她的举动细细的收入眼底,唇角狡黠勾起,没有上前而是径自落座看书。
这时候上前未免有些落井下石的卑鄙,就算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呵。况且,更重要的是,他这个娘子骨子里可并非温婉如春,若是在这个时候上前,恐怕会适得其反。
不妨事,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娶二妻,他有很长的时间与她慢慢耗。
马车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又走了一日,已经渐入山脉,人烟也开始荒渺了起来。又行了半日,便到了一座茶庐前。秋凤悟面无表情的驾着马车与两匹马径自入森林,其余三人下了车。
茶庐算不得大,却收拾的很是干净,茶香飘摇,混合着青山绿水的青涩之气,分外的古韵盎然。
竺卿啫很是熟络的走了进去,“老大,迎客了!”
粗布布帘被掀了开来,一个女子走了出来,风姿翩然,虽是布裙粗钗仍掩不住其卓然出众的相貌。跟在后面的李迩双目微瞠。这个女子好生眼熟……似在何处见过?
那女子的视线落在李迩身上,定了定,随即若无其事的转看竺卿啫,薄责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竺卿啫东看细看,就是不看面前脸色不太好看的女人。
“竺子秀!”声音中微微有了怒气。
竺卿啫叹了口气,“大嫂,你真的不适合迎客,客人会被你吓跑掉的。”
何姳不屑一哼,“这种地方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人,吓不吓跑又有什么区别。你小子不在奉书殿好好看你的书,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看我的笑话不是!”
不是,真的不是……他也是被逼的。
“十日前奉书殿失火,所有的书都毁了。”竺卿啫苦脸,有苦难言,“我担心国主迁怒,我只有落跑了。”
李迩闻言一惊抬头,“奉书殿毁了?”难怪他要举家连夜离开,她有些了悟了。
奉书殿是四国之内最为广大的书籍集结之处,可这并不是其卓著之处,东云国之所以能够广纳人才多数就是因此。若是被火烧掉乃是东云国大不幸其他三国之大幸。
“是你放的火?”没来由心中笃定,这人与奉书殿一事肯定脱不了关系。
“这个当然不是。”竺卿啫摇头摇的脸不红心不跳,“我身为奉书殿编修,怎会毁了我的心血?”
李迩不予置评,径自坐了下来,不再理他。
竺卿啫轻讪,从马车那一回他故意试探之后她便开始躲着他,初时他有些窃喜她在他面前露出些个人情绪来,可时间长了还真的不甚舒服。察觉到何姳探寻目光,他腆着脸一笑。两人到底相处时日颇长,默契自然而然产生。
何姳略微诧异的回看李迩一眼。
美虽美矣,可举手投足间俱是端庄的大家闺秀举止,似是言语乏味,不该是竺小子喜欢的女子才是。视线往下,眉头微微一拧。为何这女子虎口有薄茧,那是从军之人该有的才是。
她疑惑对上竺卿啫的眼,他轻轻点头。
得到讯息之后,何姳望向李迩的眼里多了一点感情。她向来喜欢比较有能力的女人。她转身提了一壶茶走了过去,眼中虽有情感可气场仍是冰冷,“尝尝这茶水。”
秋儿戒慎伸手欲拦,却被李迩伸手接了过来。秋儿低叫,“公主!”
何姳微露诧异,没想到这女子居然还是个公主。
“不得无礼。”李迩低喝一声,向那女子轻笑,“管教不当,还请恕罪。”仔细看向粗瓷碗,芽毫完整,满身披毫,毫香清鲜,汤色黄绿清澈,浅尝之下滋味清淡回甘。她有些讶异,“好上等的白毫银针。”
白毫银针向来稀少,就连北鼎皇族每年进贡的贡品之中也不过很少的量,物已稀为贵,就算她贵为公主也鲜少得到。倒是前几年因为某人而时常喝到。
好久没有遇见这般识货之人了。何姳心喜,“正是。我向来爱白茶的色泽,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些。”
李迩也不推辞,“谢谢。”
两人相视一笑,顿生出心心相惜的感觉来。何姳面庞微柔,声音仍冷,“若是哪****欺负了你,我可以告诉你如何离开。”
“……好的。”
竺卿啫一惊,生怕何姳平空给他生出什么事端来,忙不迭挤到两人中间笑眯眯的瞪了过去,“大嫂,做人不带如此的罢?”
何姳轻笑了几声,不予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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