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血尽时缘还有2
一叶扁舟,静静的靠在岸边。
碧波万顷,浩水汤汤,碧云蓝天映入碧水之中,小舟轻动,便缓慢温柔的生出一圈极浅极淡的涟漪来。那涟漪细到了极致,比最上等的丝绸似乎还柔滑细腻上了几分,让人几欲融入碧水之中就此缠绵不休。
偏偏有人不甚识货,仰面向上闭目休憩,阳光铺撒在他年轻好看的脸上,淡淡的,浅浅的,分外的舒适。
偷得浮生半日闲,人生得以如此,夫复何求。
湖面忽然掠来一阵风,风来的有些急了。明明刚刚还是碧云蓝天,刹那间乌云密布,翻滚不休。
雨落了下来。
初时还是一滴一滴的间或落下,眨眼之间愈来愈大,落入碧水之中,叮咚暗哑声若玄铃。
竺卿啫懒懒的坐了起来,浑身已然全部湿透。他抹去脸上的雨水怔怔的看着滴滴雨水不间断的落下,看着看着,一颗心忽然有些泫然,随着粒粒雨珠自上而下的垂落于湖泊之中,一时有些恍惚了。
这一年,他仿佛是醒着,又仿佛是在梦着,心下只是奇怪,为什么到如今他都没有死。
心脉断了十之八九,最多,也不过只能活个半年罢了。
何人不怕死,他也怕死。可苦等不到自己咽气,也未免太过痛苦煎熬了些。
他本愿趁着这段时间去看看名山大川,可总是懈怠无比懒的动弹,日日流连在这川水下游。
溯水而上,便是她的所在。
她在那头,他在这头,虽日日不得见,同饮一川水。
忽地,雨停了。
他抬头,怔怔的见着头顶之上那一方翠伞,心口忽然狂跳。
转头,正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
然后一巴掌狠狠的挥上他的脸颊。
竺卿啫被打得怔愣住,捂着左颊还来不及张口,整个人就被拥入软香怀抱之中。
他叹息了一声,顺势环住她的素素纤腰,“你怎么找过来的?”
怀中佳人没有动。
他怜惜的抚上她的脸,指腹上顿染上湿意,心中微疼,“不要哭了好不好?”
“不要。”
一年的担心受怕,一年的惶恐不安,一年的懊恼后悔,生怕他离开,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生怕他……想及此,泪更如雨下。
他又叹息,“你既然找来了,你该知道我其实活不了多久了的。来了,也不过于事无补,徒添彼此的伤心罢了。”况且,她不记得他了。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要踏入这一趟浑水中,为什么要劳心劳力……”执拗的紧搂住他的身子,身子不由得抖颤了起来,微微的颤,颤的心底都酸涩了。她怕极了,她怕找到的只是他的坟墓,一年来,她没有一日不被噩梦惊醒。
如果再不找到他,恐怕她已经崩溃了。
她喃喃的道,“这些年,你过得一点都不好,早知道,早知道……你为什么过得一点都不好……”这让她又如何甘心,如何甘愿,她毁了他们的未来,就是为了让他过的好好的。
竺卿啫心中微动,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记起来了?”
她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的眼,那双凤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复杂的让她的泪落的更凶了。
他在怕……
她划下的伤口太深了,虽然表面已然愈合,可是内里却还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我不记得,我不记得的。”她不管不顾的扑入他的怀里,小舟一阵摇晃,泛出一波波涟漪来,恍若花开。“我不记得过去,我只知道我这一年里不断的找你,我找的是你!一个我愿意为他洗手做糕点,一个我会为他流泪,一个我会为了他抛弃北鼎的男人。为什么要记得过去,我要的是现在,我要的是你和我一起到白头!”
竺卿啫恍若电击,身子一震。
心神乱了,被她彻底的搅乱了。
“你……”他迟疑的抬起她的脸,凝视她情意不掩的泪眼,唇微掀却没有说出话来。既然她情愿将那段过去彻底埋葬,那他又何必再提起。半晌,他轻道,“我心肺已经断了十之八九,也许我马上就会死,也许明天就会死,也许也会拖到很多很多年以后。这样的我,早已失了与你共度一生的资格,你还愿意要么?”
他要再赌一次,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果、如果上苍怜悯,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幸福下去。
哪怕一天,哪怕一秒。
“我要,我要!我不管还可以活多久,我也不管我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他微笑,俯身吻上她唇角泪珠,轻轻的,温柔的,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心头中珍宝。
也许,他会死去,可是,在死亡面前,他至少是微笑着的。
这样就够了。
“爹,你骗我!”
青衣文士视线仍停留在账本之上,他现在已经十分精擅谋财之道,从某些人惨痛事例之中他彻底得出,若想让自己余生过的舒适而自在,他必须有大量的银子。他看向面前一脸怒容的少年,懒道,“我骗你什么了?”
左小凤窒了窒,“那你也应该告诉我还有陈妃娘娘在。”
“你又没问。”
“……”左小凤咬牙,“爹,你是不是还在气我瞒了你我早就从娘那里知道我生父生母是何人,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她现在过的很好,我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
“嗯。”去年小麦收成很好,看来米面肯定会跌价。趁着未跌价之前尽早将库房里的米面给出清了。
见青衣文士无甚反应,左小凤急了,“我自从被娘带走,我就不再是赵舩与陈妃的儿子,啊,朝霞也不是我的妹妹,我就是我,是你和娘的儿子。”
“嗯。”这个月丝绸卖得不错,夏天快到了,该多进些才是。
“爹!”
竺卿啫被他吵得头痛欲裂,伸手就赏了他一个毛栗,“你给我闭嘴!”
门忽地被推了下来,一婉约少妇浅步走了进来,她皮肤细腻白皙,双目分明灵动,眉眼顾盼间全是风情。
“你们在吵些什么?”
竺卿啫一喜,急忙放下账本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她怜惜的抚上他早生的华发,心中微痛。他从来没有说过,当年他喝的那杯酒里除了乌茶之外,还有刘湍所下的毒药。常人服下之后无损,可对他当年内伤尚未痊愈的人来说,不亚于穿肠之毒。那些年他过的一定很不好。
“刚刚刘湍来了,他让我代他当年鲁莽之举说声对不住。”
他心中略动便明了是指当年毒酒一事,哼了声,“迟了。”见着她不说话,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了。这些时日来,夫妻同心他又怎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忙转换话题道,“刘湍明日成亲,我们倒是要准备份大礼去。”
“大礼?”她挑眉,不以为他会有什么好主意来。竺卿啫凑到她耳边轻语几句,她面上突然绯红一片,恼羞的暗捶了他一记,“没个正经。”
左小凤顿觉起了一声鸡皮疙瘩,识趣的向门外走去。
李迩见着左小凤准备离开,咳了咳,“小凤,你等等,我今日倒是听了刘湍说了一件怪事。”
竺卿啫心头一跳,默默的退回到书案后去。
“今日我听说西街刘大夫的医铺被人给砸了,刘大夫也被人勒令不准再行医,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
左小凤瞪了眼敢做不敢认的混蛋爹爹,咬牙骂道,“那人是个庸医,只会说些什么心脉断了十之八九,回家准备后事,就算神仙也救不回来,砸了他的铺子还算是轻的。要是我,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的。”
“这么说来,不是你做的了?”
“自然不是,肯定不是,”摇头摇头再摇头,“哦,朝霞还等我有事,我先出去了。”向着竺卿啫扮了个鬼脸,溜之大吉。
“其实他不过是想骗些钱财而已,寻常人家被骗了倒也说的过去,若是通岐黄之术的人也被他糊弄了过去,那可就怨不得人家了。子秀,你说是也不是?”
躲在书案后面的人嘴角顿时一抽。这招高啊,被骂了他还没办法回口。他只是气不平啊,一个庸医害的他一心闷头等死实际上却闹了一个好大的笑话,什么心脉断了十之八九,完全是唬人的。
“……是。”
“所以我请刘湍将刘大夫请了回来,”她细声细语道,眸中狡色忽浓,“若放他在外面,难保还惹出什么是非来,倒不如放在你身边由你好好调教一番。你说可好?”
竺卿啫眼睛一亮。
高啊,与其就这么放过他,还不是留在身边“好好”教导他何谓医德。
竺卿啫立刻亲昵的环住李迩的腰,“公主,你学坏了。”
又是公主。
她眸里微黯,心头发恼,可偏偏又不能告诉他她已经……勉强笑了笑,“今日陈妃娘娘难得出宫,小凤又避着她,她便想问你小凤往日是如何生活的。当年赵将帅出征就是六年,她未婚先孕本就不为世所容,家里瞒着她将孩子扔掉也在情理之中。赵将帅生平树敌许多,她又再无亲眷,二王兄未免她无辜受牵连才将她召入后宫中的。其实这倒也怨不得她的。”
“小凤其实倒也不是怨她,只是他养娘性子古怪,我没去之前他早就学会了自食其力自求多福了,”他顿了顿,将她微恼的神情尽收入眼底,心里偷笑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陈妃娘娘太过柔情,对他来说就像他最怕的豆腐,摔不得碰不得,自然只能躲着她。”
“他娘……”语气微微发酸,她横了他一眼,“你们很熟么?”
竺卿啫开始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更恼了,狠狠的给了他一拐子,脸上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通红一片。
竺卿啫贴上她的耳垂,无比亲昵的轻轻的吹着热气,“你吃醋的样子比平日还更可爱些,我的公主殿下。”
公主,公主,又是公主。
她脱口而出,“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话音未落,她暗叫了声糟糕,撇开脸去不敢看他,“这些日子,二王兄没有再往我的药里添些东西,自然的我的记忆也不似以前那般了。我是说,我隐约好像记得你不是这般叫我的。你笑什么笑!”
看不得他了然的微笑,她大窘,浑身燥热不已。他这样看她,好像是已经知道了是的。
才走了几步,身子蓦然被人从后拥住。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还欠我个孩子呐。”然后温柔的侧吻上她的唇瓣,辗转,勾缠,流连,换转,“替我生个孩子吧,小迩儿。”
“……我不敢……”她一怔,下意识的抚上腹部,眸里微暗,“我怕我没有资格做一个好娘亲。”
他一顿,知道她在怕些什么。当年的事,伤的不只是他连她的心里都有一道伤口。那道伤口,便是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他轻声哄道,“不会的,你看你将朝霞教养得多好。你有我,我有你,万一哪一****走了,有个孩子陪着你不是更好么?”
李迩瞪了他一眼,“胡言乱语。”
“我们来生个孩子吧,有你的眼睛,有我的鼻子,委屈时会向你撒娇,生气时会向我撒泼,会大吵大闹,会为我们惹来一大堆的麻烦,也会惹我们大笑。”他微笑,眼中柔情辗转,“我们来生一个延续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