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心血尽时缘还有1
“王宫坐北朝南,内有十二殿七十六所。处理政事的是永勤殿,穿过北宫墙就是了,父王与满朝文武现在就永勤殿。叛军暂时被守军压制的北六所以外,但也只能压住一时。除却立乡侯带离一部分人马外,还有一部分因为今日王后大寿举国同庆而被调到城中巡视,依照现在的兵力,如果没有援兵,可能凶多吉少……”
竺卿啫狠瞪了说话人一眼。
临江王立刻噤声,非常识相的指向地图上另一所地方,这地方与永勤殿相隔三宫,靠近北鼎王宫后围,“这里就是四姑母及妃嫔所在的乾移宫,而承东门已经被攻破,所以要救四姑母她们就必须要快了。”
他本应该此时也在永勤殿被囚了,可是因为昨日所诉的奏章惹得国主大怒,罚他在王府内静思记过,这才侥幸脱险。在宫门口见着了欲闯宫的竺卿啫,便强行将他带了回来。
竺卿啫也不废话,抢过临江王手中地图就往北方掠过去。
“快、快拦住他!”
竺卿啫功夫不及那两个大内高手,交手几招便落败了下来,双眼冰寒若冰,“让开。”
临江王奔了过来,清俊的脸上满是恳求之色,“四姑父,你千万不要鲁莽,你功夫不好一个人容易出危险。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怎么跟姑母交代。”
略微气怒的看向那拿钱不做事的昆仑阁掌门,说好让他们将限制住四姑父,没想到他们非但事情没有办好,还将四姑父给带了出来。
他刚刚见着四姑父时,还以为自己急过了头而产生幻觉了。
昆仑阁众人也不甘示弱,瞪了过去。现在才知道那小气的砍价之人原来是堂堂北鼎王爷,哼,鄙视!
“你想我留下来帮你?”他讥诮道。
临江王一怔,随即摇头,“四姑父说笑了,我不过是希望你不要冒险罢了。我确实知道姑父你就是璇玑天下可敌的东云竺司马,可北鼎之事自有我们北鼎人解决,如今胜负未分,我并不一定会输。”年轻的脸上掩不住的傲色。
竺卿啫眼中微露欣赏之色,口中却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一计,如今你的父王与兄弟全在叛军的包围之中,你大可以借刀杀人,然后自立为王。这样一来,你的叔父既得不了王位还背上所有的骂名,你还可以平息叛乱,尽拥民心。”
“如此一来,我与叔父又有何区别。”临江王摇头,说的坦荡,“我自知不擅筹谋之道,所以才一心接近四姑母好向她学些经纶之策,我想做国主,是因为如今的北鼎需要的我这样的人。如今东云与北鼎虽结为友邦,但各位王兄王弟心中仍有恨意,若让他们登位,难保不再起干戈。”
竺卿啫哼了声,“伪善之论。”
临江王雍容一笑,虽然年轻,但大家气度已隐隐生成。
“若我日后行之有差,竺司马自然可以与我当面辩驳,就算竺司马不信本王也无所谓,本王自认问心无愧。四姑父,请回屋内休息。”
竺卿啫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将你叔父互崃王的生平给我说一遍。”
“四姑父?”
“依你这种头脑,恐怕不等援军前来,王宫已经破了。我不想刚刚见着公主就见她葬送你的愚蠢之下。”
临江王大喜过望,“是!我立刻就去拿!”
现在这种情形,可以调动的兵马只有刘湍手中大军了。可是调动大军,除非国主亲手诏书刘湍根本不可能擅调兵马。
但是现在的关键是,永勤殿已然被互崃王的人马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团团围住,不若是人,恐怕一只苍蝇都闯过不去。
“柳意,你可以进的去吗?”
柳意思索片刻,“不能。”
竺卿啫拧眉,“进不去那便得不到国主诏书,这样,临江王你将要你准备的千支火箭交给柳意,柳意你带十人将这些火箭全部射入永勤殿。”
临江王一惊,“射入永勤殿?那岂不会伤了父王与朝廷百官,万万不可!”
竺卿啫微翻白眼,“难不成有火箭入内,里面的人还不会躲不成?又不是一群傻子。柳意,你快去吧。”
柳意依言离开。
“不可,不可啊。”
旁边立刻有幕僚解释道,“王爷不可心急,驸马大人不过是扰敌之策罢了,对方生疑,防守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严密,到时候再请柳壮士进入永勤殿也不迟。”
临江王也不是庸才,立刻醒悟过来,但仍有些犹豫,“可是万一伤着父王,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竺卿啫懒的搭理他,转身看向那少年掌门,“你现在去将互崃王身边的谋士抓过来,”看见他一脸很不服气的样子,他笑了笑,“你大可以现在就将互崃王抓过来,可他身边高手林立,你如果情愿用命换一块精忠报国的狗屁牌匾我也无所谓了。”
掌门窒了窒,却还是乖乖听话离开了。
“临江王,你命人将互崃王所有的店铺与房屋都全部守住,我要让他败就败的一败涂地,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沉吟片刻,“除去这些人,你估计现在手上还有多少人马?”
“只有五百了。”
“人太少了……罢了,你让剩下的人穿上叛军衣服,混入叛军之中。”
旁边有人质疑,“五百人未免也太少了一些,就算动手也会很快被歼灭掉,根本于事无补啊。”
竺卿啫冷笑了声,“我让他们进去可不是为了动手,只要做三件事就可了。第一,散播大军即将到来的讯息,让他们自乱阵脚,第二,要在所有叛军的铠甲上抹上夜光粉,大战应该在晚上进行,免的敌我不分失了目标。第三,在叛军营地之上洒满钉子,不要使毒,我不要他们死。死了的人不会拖累活人,所以我要让他们都活着。”
临江王悚然一惊,好阴狠的诡计。这些计谋虽然听起来轻巧,却是处处针对他们从不防范之处。难怪、难怪……当年北鼎与东云大战,会在这司马之下落得如此凄惨。
他心中做如是想,面上不由显现出些戒惧之色来,竺卿啫也不理会。他向来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就算今日埋下了祸患他也无所谓。
“那现在还要做些什么?”
“等。”
竺卿啫抬首看天,天空之上乌云密布翻滚如大海汹涌,正如此刻局势一般。他忽的眼前一花,整个人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之上,大脑一阵阵发眩。许久未曾如此劳心,腹中又微进米粮,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四姑父你怎么了?”
竺卿啫俊脸微白,连瞪的力气都快被抽离光了。“快去给我泡杯参茶来,记得要上好的千年野山参。”
旁边人顿时面面相觑。
“怎么了?”
自觉他这个王爷当的确实窝囊了些,临江王脸上微红,声音嗫嚅似含在口里。“四姑父,父王昨日本来倒是赏了一支野山参给我,可还没送来,我府里又没有这些东西,所以,所以用、用甘草代替不知可不可以?”
“……还不快去!”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据说,永勤殿被火烧了大半,据说,叛军已经攻进了乾移宫,据说,守军已然死伤殆尽剩不下几个了。
一切都是据说而已,没有人出的来,也没有人进的去。
临江王额上已开始流汗,不停的走来走去。所有人心里都捏着把冷汗,偏偏某人还若无其事的喝着甘草茶,茶都已经续了三杯。
王府里鸦雀无声,唯听到茶杯茶盖碰撞之音。
“四姑父,我们,我们……”
竺卿啫忽地眉一扬,看向外面。
秋凤悟走了进来,摇了摇头,“我去的迟了,乾移宫已经被占,人太多我也没办法救人。不过王后娘娘她们暂时无碍。不过我没见到公主与你儿子,据王后娘娘说他们已经先一步离开乾移宫,但不知去了哪里。”
原来姑父一直等的是这个消息,临江王略舒了口气,转脸看向竺卿啫时不由一愣。竺卿啫的面色无比难看,几乎已经算的上是狰狞了。心中一跳,“怎么了?”
竺卿啫何等聪明之人,前后事情脉络一会儿便已加以贯穿便知道了所有。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中怒火,咬牙道,“凤悟,你速去永勤殿守着,小凤虽然聪明,可难保会出什么差池。见着小凤,立刻将他带去与刘湍会和。”
秋凤悟点了点头,飞身离开。
这个女人……
他就觉得奇怪,北鼎宫就算守军再薄弱再缺兵少将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围困。
这明明就是他们设下的计策,好一招一石二鸟。既可以引出隐藏的野心分子,又可以为某人提供建功立业服众的机会。
她都已经失了记忆,为北鼎征战沙场还不够,居然现在还执意淌入这一场宫廷浑水之中!她非要将这条性命送给这北鼎么!
那她将他又放在何处!
愈想愈怒,他狠狠的瞪向眼前那只呆头鸟。
临江王被瞪的莫名其妙,但心中仍然忧虑不已,“四姑父,现在我们到底在等些什么?到现在柳壮士都无法入宫,父王的旨意就无法拿到。万一,叛军在援军到来之前就攻入永勤殿那可如何是好?”
“国主的旨意现在已经出宫了。”竺卿啫咬牙,面色愈发难看,“你现在就去城外去迎接大军,不到一个时辰你们应该就可以将叛军一举击溃了。”
临江王乍惊还喜,“果真?”
竺卿啫将手中茶杯重重一磕,“还不快去,若是迟了伤了你姑母,我定不饶你!”
心中虽然仍然有些疑虑,但临江王也并非蠢钝之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他感激的朝着竺卿啫长身作揖,然后双膝及地,双手合于额前弯腰下拜行礼,这是北鼎国最为贵重的大礼了。堂堂亲王做此大礼,除了国主可以堪然承受外这世上还无人有此殊荣。
“小侄谢过姑父,若姑父日后有任何需要,本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竺卿啫隔空虚踹一脚,“还不快去!”
暮色下,临江王翻身上马,向着城外一身青色大氅随风飘动,说不出的利落洒脱,经此一役,他隐隐已然有了王室大宗的气度,丝毫不见昔日的迟疑谦卑之色。
作为一国之主,光有悲天悯人的爱民之心是远远不够的,这般果敢霸道之气更是不可或缺,否则又如何保护国家不受外来侵犯。
看来,北鼎国主要换人做了。
心神一时又荡漾不定,口中腥甜,口微张便又呕出了口鲜血来。惊的旁人忙上前将他扶坐下来,立刻叫来随伺的大夫上前替他把脉。老大夫一扣之下,随即惶恐退后了几步,“你、你……心脉已经断了十之八九。”这种人应该早就死翘翘了才是,何以仍然还这般安好的坐着。
“果真?”
“千真万确,但也并非无药可救,只要驸马爷肯听从小老儿的话,小老儿自信可为驸马爷续命……”
竺卿啫扯了扯嘴角,却没有说话。心脉断了十之八九,续命?哼,可笑!
好半晌他才睁开眼,眼中光芒已然黯淡,丝毫不见刚才冷笑之状,淡道,“送我回去吧。”
“可是……”
竺卿啫淡扫了众人一眼,众人都觉得浑身突寒,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轻车小轿,不到一盅茶的时间便已经回到了公主府。竺卿啫屏退众人,独自走到竹林之中的小亭坐了下来。
那立乡侯也真是粗鲁,不过是想要他的命而已,何必将好好一座小院焚烧在这副模样。竹叶飘零,竹竿焦黑,连这座小亭也被火焚的七零八落,瓦断墙倾,竹桌竹椅已然不堪使用。
他倚着石柱坐了下来,静静望着天。
四周很是寂静,静的仿佛整个天地已经死了一般。乌云已然尽退,一缕昏黄斜阳斜斜而射,残红的色泽铺满了天际与四野,分外的夺人心魄。
忽然想起了那两杯酒。
恩断义绝,再无干戈。
她的那杯酒,让他失去了未出生的孩子,怨叹她狠心狠意之时,虽然痛极但心中仍然可以理解。她是母亲,她痛的肯定比他更深更强烈。
而他的那杯酒,才是生生的夺走他们未来的罪魁。
恐怕连她都不知道,那酒中有毒,那毒是何人所下其实不言而喻。那毒性缓慢,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要了他了一半性命,他花了四年时间方才勉强起身。
此次名为让小凤认祖归宗,实则确实想再见她一面。
却没料一面之后,便再也脱不了身了。
他以为……他以为他可以伴她到老的,就算他身体虚弱,看她刺绣,为她看账本,为她分忧,让她再爱上他,就算的她忘了许多他也情愿甘心。可是,现在他这个样子,又如何陪着她安然到老。
心脉断了十之八九,除却华佗在世,又有何人堪能为他保命?
一阵风过,小亭之中已然杳无人迹。
荣兴十年,北鼎互崃王叛变,北鼎国主四子临江王临阵不乱,智谋过人,与将帅刘湍里应外合一举擒敌,平息叛乱。临江王平叛有功,国主赞其智勇双全。荣兴十一年,荣兴王退位,传其位与临江,国号勤正。
——《北鼎国史》
勤正一年,公主身衰体弱,享年二十五载。国主以国礼葬之,破例赐其谥号:炎。
——《清尘公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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