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千钧一发生死劫2
是谁,是谁在扯她的被子?
是谁,是谁在偷摸她的脸?
李迩蓦然睁眼,来不及惊讶,双腿便用力踢向来人,整个人往后弹跃三米开外。左手抽出怀中软鞭,厉喝出声,“你是谁?”
眼前赫然是那日见着的怪人,衣服更加破烂,比那日起更像个野人了。
眼角扫视四周,却没有看到理应睡在她不远处的竺卿啫。她心中忽的一慌,叫了几声,“竺卿啫,竺卿啫!”
四野之中唯有冷风呜咽而过。
野人吱呀乱叫,手足舞蹈像是很是兴奋,说话声模模糊糊,却是听的不甚清楚。这人似在这里待的久了,连如何说话都忘记了。
李迩心中暗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身子慢慢往后退。这人下盘甚稳,身手矫健,目中却毫无精锐之气反倒是莹润之色。这人的功夫绝对远在她之上。
“眉……眉……嘿嘿,眉儿,眉儿!”怪人尖叫了数声,锐音之下李迩顿时头昏脑胀,几欲弃鞭捂耳,啸声之中,只隐隐听到似有眉的发音。
继续往后退,退出那排杨柳密林,再往后一里,便是北鼎军驻地。
背倚上一棵杨柳,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转身进入密林。可是……她咬了咬牙,银鞭及地一挥,尘土漫天,成了一道灰色屛幕。
野人被那尘土一袭,猝不及防之下退了几步,哇啦哇啦乱叫一气。好不容易尘土散尽,他才欲追去,抬眼时忽的一呆。
杨柳摇曳及地,翠意葱茏。
一个女子,黑衣劲装,银色腰带拖曳至膝下,却是说不出的潇洒俐落。她银鞭横挽在左手之中,眉目如画,肤若凝脂,面色冷峻如冰,冷冷的看着他。
“竺卿啫在哪?”
这种场景好生熟悉,熟悉到混乱的神志都被震慑住了。
野人忽的退后了几步,心里嘴里俱想着一个名字,眉儿,眉儿,眉儿。眉儿是谁,他为什么会记着眉儿……他又是谁,他到底是谁,他是谁?
混沌的眸子忽的愈发混乱,狂性大发,他仰天长啸。啸音之下,忽的狂风大作,乌黑的云层卷做一团,刹那间天地间昏黑一片。
眉儿,眉儿,眉儿。
她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把他骗到这里来,为什么阻止他的大业?
是为了那个男人,肯定是为了那个男人。他才是北鼎的真龙天子!王兄懦弱无魄力,怎么配拥有北鼎,怎么配拥有她!
她是将帅之才,只有他才会能让她的才华彻底发挥!王兄只会将她禁锢在后宫那个充满勾心斗角的地方!
他要杀了她,他要杀了他们!
身子向前疾掠而去,他眼里杀气大盛,双掌交合化掌为刃朝李迩扑了过去。李迩大吃一惊,不知这野人怎么突然凶性大发,双腿一蹲往左方一滚,险险的的避开那道刃气。耳后一凉,一缕青丝已然滑落。
还来不及起身,只见那野人掌风又袭了来,李迩暗暗叫苦,只得好生狼狈的滚避了开来。这人内力好强,不说与他敌手了,恐怕她在他手下连三招都过不了。
抬眼四望,却还是没有见着竺卿啫踪影。原本想着可以找到他,可现下看来……
掌风再度袭面而来。
李迩苦笑,挥鞭而迎。脑中忽然浮起一青衣书生,手不释卷,抬首对她笑的狡黠。竺卿啫……你为我舍弃东云舍弃安逸的生活,我为你赔上一条命就是了。
忽的,她整个人被外力一拽,整个人往后一退,紧接着便见着一抹青影窜到她的面前。
“竺卿啫!”
双掌相接。
轰的一声,青影横飞了出去。而野人双手已开始流血,被刀片划破的手掌已经开始泛着黑。他呆了呆,随即尖嚎一声奔入密林深处。
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迩忽的变得无比混沌,大脑里一片空白,她缓缓的转头,转的极慢,她不敢看,不敢看向她的身后。心抽的很紧,紧到快要令她窒息了。他功夫低微,怎么可能能挡的住那人的一掌……心脏撅的很紧,生痛生痛的。
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恐惧……
“……竺卿啫。”声音竟然开始发了抖了。她爬了起来,慢慢朝着那动也不动的青衣书生走了过去。“竺卿啫,竺卿啫……”
“公主。”
她一怔,慢半拍的缓缓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已来了十来个人,军甲及身,赫然是北鼎军士。领头那人年轻儒雅,目中不掩急切欢喜之意。他身旁站着一男一女,男子面容冷酷,女子娇小飒爽,正是失踪已久的秋儿。
她呆呆的出声,恍惚间自己的声音似在耳边又似在很远,飘渺的找不到落点。
“刘湍。”
她不过二十,连番变故心神激荡之下,她身子忽的一软。
意识缓缓的抽离开去,四周俱黑。
“公主!”
翌日晚,北鼎军已然整装待发,列兵成阵只待下令。
“出发!”
在泽江山脉已经逗留了半个月了北鼎军,浩浩荡荡的往川水方向行军而去。待得行军井然有序时,刘湍立刻驰向后方,走到队伍最后方才停了下来。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算不上好甚至有些简陋,可这已经是军中能找出的唯一一辆板车,敲敲打打之下勉强可以当作马车使用。
“吁!”勒马。
灰色布帘掀了开来。
“情况如何了?”
秋儿见着是他,忙欢喜的将布帘掀的大些。“凤悟输了内力与他,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刘湍立刻跨了进去。
亏得是板车粗制而就的,别的虽说有些不足,至少地方够大。刘湍看向中间横躺着男人,那人面貌俊雅,双目紧闭,眉梢有桃花,只是脸上毫无血色愈发显的文弱不堪。
这人……昨日匆忙之下未曾看的清,如今一看,倒是将刘湍看的错愕不已。他下意识退后几步,一时怔仲无语,秋儿连唤了几声,他方才回神。
“这就是四驸马?”他收回视线,掩下心中错愕震撼,但神色仍然有些复杂,喃喃自语,“没想过东云国主会将四公主许配给这么个人。”
“二哥?”
“秋儿,你说,公主对他是不是动了真情?”
他突兀这么一问,倒把秋儿问的愣住了。她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车外,确保左右无人,“二哥,你这般问是为何?难不成你想……”眼光落到依旧沉睡的人身上,心中顿时觉得对他不起,可为了二哥……她一个发狠,旋身从腰侧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来,“二哥,北鼎军不可无主,如果真要动手,我来就是了。”
话音未落,小刀刺向竺卿啫心窝之处!
刘湍大急,左手横劈向秋儿手腕,一劈一推,小刀啪的一声垂落在地,狠狠的刺入竺卿啫的身体……旁的木板里。
刘湍低斥,“胡闹!”拔出那柄小刀,眼露狠厉之气,“就算真要动手,还轮不到你!”
“二哥,我、我不明白。”二哥眼里明明有杀气,为何不准她动手?“公主肯定是回不来东云了,除了他,公主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北鼎,就算,就算,”她咬唇垂首,口里微微发酸,“就算你向国主要求迎娶公主,国主想来也不会拒绝的。”
刘湍怔住。
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
公主是主,他是臣,永远是他不敢仰望的星祗。他只愿一直伴着她,默默的看着她。她是公主,他便是最忠心的臣子,她是赤炎,他便为她扫去一切后顾之忧。她……
就算,就算……心中忽然生出一点燥意来,他下意识看向竺卿啫,心中微乱,若是没有了这人,若是没有了这人……
“二哥?”
刘湍微一回神,狼狈的转过脸不敢给秋儿看见。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莫不是疯了不成。语气略狠,“今日这些话,你我听听就算了,但若是以后再给我听见,我定不轻饶。”
“……是。”
见着秋儿目中隐约有泪,他自知说的重了些,只得缓道,“秋儿,你还没答我,公主是不是对这人有了情意?”若是没有,一切都好,若是……他不敢想下去。
哪知秋儿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若是公主对他有情,又怎会让我来照顾驸马,而她却忙着研究军略图?可若说无情意,昨日我们也都见着了,我真的不懂公主了。”
刘湍沉吟片刻,“秋儿,这几****就好好照顾驸马,公主这几日可能会比较忙一些,一时顾不了驸马也是有的。”
“忙一些?”秋儿心中咯噔一声,惊讶的望了过去。二哥这话里有话啊。
“对,肯定会忙一些。”至少在他想出个妥当的法子之前,他会让公主一直忙下去的。回头看了一眼竺卿啫,叹了口气。
“二哥,到底出了些什么事?”直觉很不妙。
刘湍摇头,有些事还不到公开的时候。伸手探向竺卿啫的心脉,心脉微弱不稳,似有还无。
心中稍微犹豫片刻,他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酒盅来,酒盅翠绿如叶,即使在马车内也显得剔透通彻,手一动,便见着里面的液体荡出梦一般涟漪来。
“给他服下吧。”
秋儿眼中忽然有泪,撇过脸不去接,“二哥,这是大哥给你保命用的,我不要。”
“胡闹!他心肺伤的过重,我们随军又没有什么上好的药材,难不成见着他气竭而死?”刘湍翻身下车,又望了眼竺卿啫惨白的脸。若是大将帅还在世,恐怕早就斩了这人了,偏生他向来优柔寡断,总也下不了手。
落寞回头,正对上一双盈盈杏眼。
呆了呆,他忙俯身单膝及地,低道,“公主。”
赤炎向来蒙面,军中之人除了他与秋儿外无人识得赤炎的真面目,但四公主的相貌倒是有几个较高等阶将领识得,想来也是瞒不过的。干脆也就不遮遮掩掩,直以公主相呼还来的妥当些。
李迩站在这里已经有许久了,她穿着一身偌大的青袍,风过,愈发显得窈窕瘦弱。刘湍看了一眼,儒雅面上微微染上红意,忙不迭的再低头。
“他怎么样了?”李迩有些迟疑的问道。自从昨日起,她就不曾去看竺卿啫,不是不看,只是生怕一看,就落得再也不能翻身了。
“伤的不轻,但应该能保得住性命。”他试探性的看了李迩一眼,“公主不去看看驸马爷么?驸马年纪看起来不大,没料到居然如此得东云国主的重用,真是匪夷所思。”说到最后,口里已经是掩不住的讥诮之音了。
李迩心中直觉古怪,凝眉道,“刘湍,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只不过是比较讶异罢了。”刘湍咳了咳,勉强按捺下心中情绪,缓道,“公主,你今日所看的乃是这些日子里北鼎军行军调动记录,我这些还有粮草布局,还有间侯传来的东云大军密报,还等您阅览才是。”
刘湍真的有事瞒她。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李迩也不说破,颌首,“那我们走吧。”走了几步,忽的她又回首凝望马车,嘴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便毅然转了身,“走吧。”
刘湍将她神情看在眼里,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他虽不才,好歹也看的出公主此刻心中挣扎。
待他们走的远了些,秋儿这才掀起布帘来。视线凝在前方那儒雅身影上,叹了口气。
她一回头,愣了,“咦,驸马怎么流冷汗了?”探上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啊,不成,我得去找军医来看看。”
瞄到一旁的那盅翠绿酒盅,喃喃道,“驸马应该暂时用不上这个东西吧,浪费不好。”俐落的放入怀中收了起来。翻身下车,压根没有察觉到竺卿啫嘴角忽的抽搐。
就算他真的不需要,好歹也得问问他的意见才是,罔顾人权呐。
竺卿啫懒懒的睁开眼。
抹去额上冷汗,呼,差一点就没命了。
幸好,幸好。幸好某人还有理智。
不过,应该是被认出来了吧?
不悦的质询突兀响起,“你到底在做什么?”
竺卿啫抬头,笑了,“我受伤了啊,”不小心扯动心肺,痛的他直抽冷气。
秋凤悟丝毫不同情他,“那怪人功力高深,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凑上前去挨揍。自作孽不可活。”话虽如此,可还是探上他的脉搏,皱眉,“你伤的不轻,亏得你事先用护心镜护住心脉,不然你必死无疑。”
轻掬一把辛酸泪,“大丈夫,难为啊!”
“你的武功低微,比她不知道差了多少,其实就算得她受那怪人一掌顶多也是受点伤而已。”秋凤悟摇头,“你这伤最少得调养上一年,说不得日后还会留上病症。”
话是如此,可他还是舍不得小迩儿受一点点伤啊。
“哼,你拼死护她,也没见着她过来照顾你,反倒是避而不见。你是枉费心机了。”
竺卿啫瞪眼。
瞪着瞪着……算了,瞪他还费他力气了。忽然想起一事来,他脸色倏的发沉,“凤悟,这地形图是不是你故意让小迩儿取走的,你若以后再这般,休怪我无情。你该知道泽江山脉千险万险,她们两个再强也是两个女子,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说不定不会出什么差池。”
秋凤悟默然无语,算是默认了,可他脸上却无任何后悔之色。
竺卿啫叹气,“你爹死在战场之上,就算你除了赤炎那又如何?赤炎死了,北鼎还有另外的将领,争战依然不歇。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人人都同你一般,这天底下岂非大乱?”
秋凤悟冷哼,“没有赤炎,东云平定北鼎便指日可待,我爹在天之灵也可以得到安息了。”
“凤悟,你愚蠢!”竺卿啫大怒,心血翻涌入朝,牵动肺腑五脏顿时咳意不止。秋凤悟见状忙上前抵住他的心肺传气入内,好一会待得他气血平息才淡道,“你心脉受损,切勿情绪波动不休。”
他顿了顿,闷声道,“不过你也放心,既然我几次三番动手都没能除掉她,现在又在北鼎军中,我自然不会再蠢到动手。所以今日我便是来向你辞行,我会返回东云军中。”
竺卿啫点头,“也好,让你跟去北鼎,确实难为你。你何时启程?”
“即刻。”秋凤悟心中迟疑。“竺?”
“有话就说。”
他咬牙,“你是不是已然决定不回东云了?国主虽然与你有同门之情,可如果他知道你非但没有灭了泽江山脉的北鼎军,还打算长留北鼎,恐怕你一到北鼎,国主暗派的刺客也就来了。”
“这我自然有所觉悟。”竺卿啫心中一暖,“我自然有我保命的法子。倒是你,脾气古怪,又天生一副恶人相貌,章监军气量狭小胆子也小,我看你还是先回竺宅,等到争战开始你再去找刘将帅好了。”
“这样也好。”
说完正事,竺卿啫咳了两声,忽然暧昧看了过去,“你就这么离开,不打算与秋儿姑娘说一声么?”
秋凤悟一愣,“我为什么要跟她说一声。”抬眼见着他目中暧昧之色,顿时恼怒的瞪了过去,“你少在乱猜,我与她根本一点关系没有。”
“我有说什么么?”竺卿啫无辜摊手,“我只不过想着这些日子你好歹与她朝夕相处,虽是敌对,向她道别也在情理之中。”
“哼。”秋凤悟冷哼一声,他天生脸黑却已然仍隐隐有着红意。迎上某人促狭的笑意,他心头又是愧疚又是恼怒,狠狠的飞起一脚。
脚正中竺卿啫的小腿。
没有听到预期的哀嚎,被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踢的人倒是愣了,“你躲不开就罢了,不痛吗?”他这一脚用了八成的力道,这人又天生最怕痛不过,不该一点反应也无的。
竺卿啫也有些迟疑了,他一点没有感觉到痛。
“要不再踢踢看……”
秋凤悟抬脚欲踢,忽然整个人被往后一拉,紧接着魔音灌脑,“秋凤悟,你在做什么!”
“我、我……”收到竺卿啫警告目光,秋凤悟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我只不过试他到底好的如何了而已。”
“他是病人!你给我下去,下去。”没见过这么粗鲁的人,哪有人这样试病来着。秋儿忙不迭的拭去竺卿啫脸上冷汗。驸马脸色灰白,不知道有没有被这人伤着了。
这人虽然配不上公主,可好歹也是驸马,还救过公主一命。况且,公主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驸马爷,万一有什么差池……
越想越恼,恨恨的踹了身旁的男人一脚,“他好歹是你的主子,哪有你这种管家来着。滚下去!”
秋凤悟一声不吭的受了下去,不小心觑到竺卿啫戏谑的眼,顿时困窘异常,哼了一声下车离开。“我走了。”
这人今天好古怪。
秋儿怔怔的看着秋凤悟离开的背影,一时之间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才准备出口叫他,忽听到竺卿啫又咳了两声,忙将满面皱纹的老军医拉了上来,“老军医,老军医,你快上来。”
老军医瞪眼,“没礼貌的丫头,我才不老,我也是桃花朵朵开的少年郎,就算娶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