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竹醒来便去了昭婷儿房间,虽说她是有些头疼,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她也知道是叶衍送她回来的。还是有一定愧疚的,她居然又喝醉了。
初竹一开门便已经看见昭婷儿坐在榻上,无所事事地靠在床头,又不敢轻易下榻。
“这么早就醒了。”初竹打开窗户,第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初竹把那眼纱拆开后,看着昭婷儿眼睛依旧很是红肿,她又把那眼纱环上去了,“今日我们便回苍穹山,你这眼睛要尽快治才好。”
昭婷儿被初竹扶着起来了,她闻到初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酿,她道:“师父,你是......喝酒了吗?”
“嗯,小心有门槛。”
昭婷儿在下楼时面露愁色,她道:“师父,我们不是不让你喝酒,只是这五年来你每回到凌雪峰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喝酒,十日里便会有六日都见不到师父。”
昭婷儿和童徒子还尝试把酒藏起来,可每次初竹都又会不知从何处拿出酒来,着实烦心。
初竹无奈叹口气,道:“我不会再把你们晾着了,回去便好好地陪着你们。”
昭婷儿在楼下喝着清粥,听着店小二与其他人讲的笑话,讲到好笑的地方时她便跟着抿嘴笑笑。她听见身后有下楼的脚步以及一声淡淡的“师姐”,她便知道叶衍应该已经看见站在门外的师父了。
他其实很早就醒了,站在房间里靠着窗沿看着底下拥挤的人流,一时生出了格格不入的间隙,就像在被抛弃在黑暗的狼崽。
他看得入神,听见楼下声音不大不小的一句,“来,我走前面牵着你”。
叶衍走下来便看见初竹蹲在外面与一只二哈对眼。他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一把抱起那只二哈,它脖子间的铃铛响个不停,它便乖巧地趴在叶衍怀里。
初竹起身看着二哈,眼睛都不眨一下,叶衍见状笑道:“你要不要抱抱?”
初竹犹豫地摇摇头。
“可乖啦。”叶衍继续劝道,他还把那二哈头往初竹那边靠去,二哈一直盯着初竹,看得叶衍都忍不住把它脸转过来。
他靠近二哈耳朵处低喃道:“你这臭狗......”
“那我...抱抱?”初竹伸出手准备接过二哈,叶衍却是有些不愿了,要是这只狗紧挨着初竹不放就不好办了。
初竹手搁在空中没动,她露出不满的表情,道:“你倒是给我啊。”
叶衍无奈把二哈小心地递给初竹,道:“你小心别让它抓到你。”
二哈紧紧贴着初竹的下巴,闭上眼睛很是享受,还不停摇着尾巴。
初竹见了也欢喜,她低头轻轻碰着二哈的鼻子,叶衍一鼓作气赶紧把那二哈抱走了,放在地上任它跑了。
初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二哈摇着尾巴一蹦一跳地走了。她也没有很生气,她淡淡道:“今日我们便要回苍穹山了。”
“我知道。”叶衍看着远处的灯笼平静道。
“师父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童徒子牵着昭婷儿从背后走来,一直盯着他以为不怀好意的叶衍。昭婷儿蹙着眉头,低声道:“说什么呢......”
叶衍仰起头微微斜睨着童徒子。
童徒子也盯着他,语气很不好惹,道:“没听懂吗?那我再说一遍,你、可、以、走、了。”
“别说了。”昭婷儿拉着童徒子先走到前面去了,童徒子知道初竹能应付,他那话也只是让叶衍不靠近修真界,不然被发现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童徒子被拉走时还嚷着:“师父你别让他碰你!”
初竹眉头一皱,这话在她耳朵里听着怎么那样别扭呢。初竹看着低着头沉默的叶衍,道:“走了。”
叶衍拉住初竹的手腕,然后又迅速地缩了回来,可能是被童徒子那话给刺激到了。
初竹注意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嘴,道:“童徒子那话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童徒子说话没分寸他明白,可是童徒子那话确实说到他心坎里了。
初竹眼帘低垂着,缓缓道:“嗯...知道便好,那我......走了。”
叶衍沉默片刻后猛抬起头便看见初竹的背影在慢慢离去,他也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快步上前拉住初竹抱个满怀。
叶衍一手掌在初竹后脑勺,另一只手抱住她那削瘦的肩膀,抱着还有些硌手。他感觉到初竹的手很小心也很谨慎地抱住了他,生怕被他发现了。
但初竹的确是这样想的,有些事情毕竟强求不得,还是得像烟花一般绚烂过后凋零罢了。
“师父,”叶衍眼里不再是柔和,而是无法言喻的哀愁,“那我真的走了。”
叶衍松了手,离开了初竹,也就闻不到那萦绕鼻息的桃花香了。
初竹看见了叶衍眼里失落的光亮,没等她说些什么,叶衍后退几步,随后跳上了房顶,便消失在她眼里了。
他们三人御剑回了苍穹山,童徒子先带着昭婷儿去凌雪峰,初竹便马不停蹄就去了华璧殿。
苍穹山的大部分植物等要么都已经腐烂了,要么就是被血覆盖看不出品种来,随便摘一颗都有可能是上千年的灵药,就这么被毁了。初竹一眼也没注意到,但幸运的是,一路上她并没有看见什么尸体,只有斑斑血迹。
初竹到大殿看见司马俨在为弟子包扎伤口,还有曲瑶在涂药,以及东奔西走在端药处理伤口的弟子。
司马俨见到她很是惊喜,道:“回来了。”
“嗯,我都知道了,苍穹山应该无事了。”初竹蹲下身接过司马俨手里的纱布,小心地缠在那人手臂上。
司马俨拿起一旁的药碗,喂给那弟子。他道:“昨日便都处理好了。”
“弟子情况如何?”
“只伤无死。”
初竹点点头,道:“那便好。”
曲瑶这时走过来,蹲下身道:“倒是师父,我方才便看你的神情很是不对,身体不舒服?”
司马俨闻道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着初竹道:“受伤了?”
“没有,只是刚回到苍穹山有些不适罢了,很快便能调整好,”初竹掩饰着心虚般地看向曲瑶,“昨日回来的?”
曲瑶搅了搅手里拿着的药碗,道:“嗯,昨日一听苍穹山无事了便和素羽姑娘急忙赶回来了。”
初竹瞥见急匆匆提着药箱的岳沉傲便赶了上去,拦住他的路,岳沉傲见状急忙道:“你干什么,快让让。”
“去凌雪峰。”岳沉傲脚还没站稳便被初竹拉着去了凌雪峰。
初竹记得她在凌雪峰设了结界,除了凌雪峰上的人,就连司马俨都不可能进去。可是......
初竹挥手查看结界,却没有任何反应,说不定是那些士兵破的,那样看来凌雪峰也应该是糟了不少罪了。
可凌雪峰依旧春意盎然,甚至后山的桃花树都结满了桃花,一点破坏都没有。
岳沉傲边收拾药箱边道:“她这眼睛没多严重,下手的人也只是吓唬她,看着可怕罢了,按时敷这个药,不出三日便好了。”
“多谢。”初竹看了看平躺着的昭婷儿,而后送走了岳沉傲,还被他训了一顿,说什么下次把话说清楚再拉他来,别那样火急火燎的。
他说得多轻松,要是换成他的弟子受了伤他能不着急吗。
童徒子把药膏敷在昭婷儿眼睛上,指责她道:“下次再遇到危险只管跑就好了,打不过还逞强,别给人拖后腿了。”
昭婷儿辩解道:“那种情况能跑吗?你受了伤,那人还在背后要挟住我,跑也跑不了。”
童徒子一把掐住她的脸,惹得她嗷嗷直叫:“你干什么,放开,疼!”昭婷儿边喊边扒拉着他的手。
童徒子把头埋在她榻边,闷闷道:“你没事就是对我最好的事了。”
昭婷儿忙着去打开他的手,全然没有注意到童徒子的话。
“有谁进过凌雪峰吗?”初竹站在门边看着那两人幼稚的互打。
童徒子脱口而出道:“只有掌门。”
初竹蹙眉道:“他坏了我结界?”
童徒子摇摇头,道:“不是的,是那些黑压压的人把结界破开了,当时师姐不在只有我们几个自然应付不过来,而其他峰的长老弟子又在他们峰上守着,根本就没人过来。只有掌门他一直守在凌雪峰,而且还把他们逼到了华璧殿,自然凌雪峰就没事了。”
昭婷儿咂咂嘴,道:“真不愧是剑圣。”
司马俨也是当初在掌门大会上以一人之力取得胜利的人,毫不夸张的说他的确是五大派之中用剑第一人。他的佩剑萧羽虽不是上古凶剑,但却是集天地灵气而铸成的灵剑,比起上古凶剑来毫不逊色。但他也很少在别人面前用剑,大多时候都是用的灵力,更何况在这修真界,乃至魔界,又有几人能是他的对手。
初竹闻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她也不会去计较欠不欠人情什么的,那人受伤应该是不可能的。就是为了保护凌雪峰,所以苍穹山才受损如此严重了。
只是这桃花开得比以往更艳罢了。
叶衍回到魔界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进去,阿四都在门口晃悠了几天都没有见到叶衍。
冥佑也是刚从人界回来,听到属下说那些花草又给侍弄死了,一气之下又处罚了好几个侍女。
他走到叶衍房前,想着叶衍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便不再隐瞒了。可他却没想到叶衍竟在自己的房门前设了结界,对于他来说自然不是难事。
他破开结界后吩咐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叶衍的房间,叶衍坐在榻上,背对着冥佑。
他头也没回冷冷道:“我知道是你。”
冥佑笑道:“当然是我破开结界的。”
“夏侯梁在地牢里见到的人就是你,你到底说了什么能让他突然就疯了。”叶衍转过身看着冥佑。
冥佑倒了一杯茶,端在嘴边迟迟没有品尝,他道:“我无非就是说了些他不爱听的话罢了,谁知他就像疯子一般嚷嚷着要杀了我。”
冥佑说到这里无奈地耸耸肩,叶衍却依旧紧盯着冥佑,眉目间煞气横溢,他咬牙道:“是你告诉夏侯梁还魂阵法,那阵法根本就是错的。”
他那天的确是发现了些不对,比起在森林里的那个还魂阵,夏侯梁的还魂阵的东和南的旗子是反的。虽然只是旗子不同,阵法相同,却仍然能够破坏到整个阵法。
“你继续说。”冥佑浅尝了一口茶,饶有趣味地看着叶衍,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叶衍深吸一口气,血红着眼,压下想要掐死眼前人的念头,他道:“凉雪衣和小纤设的还魂阵不是夏侯梁设的,而是你要求的。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你和夏侯梁定是做了某种交易,你答应告诉他还魂阵法,而他答应帮你一统天下。可夏侯梁是个傻子,他痴痴地以为你是为了实现我娘的心愿,却没想到你根本不想和他合作,你本来就打算自己设还魂阵复活我娘,再借他的手统一天下。所以在初竹问起另一个还魂阵时,他还以为是你提前实行了计划,便将计就计揽到自己身上。他也知道你的计划失败了,不然不会派凉雪衣和小纤去监督他。”
叶衍顿了顿,看着处惊不变的冥佑道:“可你却只是因为听说夏侯炳染上魔气才派他二人去,你只是怕夏侯梁中途又反悔了,夏侯梁就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天冥佑在和她二人谈话时,阿四正好在大殿里打算端药给他,正巧听到了。他越说越是愤懑,继续道:“而你,明明知道夏侯梁的还魂阵不会成功,偏偏还不去阻止他反倒要去刺激他。你根本就没想要复活我娘!从始至终,我娘不过是你一统天下的一个借口,一个傀儡罢了!”
叶衍捏紧被褥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冥佑听后沉着脸放下茶杯,低喃道:“真不愧是她高官云的孩子,什么都能看穿。”
冥佑淡淡道:“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想复活你娘,但是我没有想到你和初竹会来破坏我的计划,说到底就是你阻止了你娘的生路不是吗?”
叶衍微微一愣,冥佑说的也没错,要不是他也许高官云就能活过来,一切都是他的错。
冥佑看着愣住的叶衍,嘴角涌起一丝笑意:“而且你还要想想,如果我不让他疯,你娘的想要和她师父在一起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吗?如果不是你,她会死吗?要是没有你的出现,她现在一定好好地活着。”
好好活着......
叶衍抿了抿嘴,就算冥佑再怎么说,他也不能被刺激到,而且他也知道他不过就是冥佑眼中的一个工具罢了。他嗤笑一声,道:“那你就不该忏悔吗?不然,你为什么要把事发地点选在月镇,为什么还要在连钥庙里?是不是你也记得,娘生前最爱荷花?你也很后悔那一天没能去见她......”
冥佑猛地扼住叶衍的脖子,那是叶衍五年来第一次看到冥佑眼里充斥着的杀气。冥佑收紧了手,一字一句每说一个字便收紧一分:“不要以为你是她的孩子我就不敢拿你怎样,量清自己的身份,你没资格和我说这话。”
叶衍脸憋得通红,许是冥佑大发慈悲才松了手,他跌坐在榻上猛咳嗽。
“以后就给我好好待在魔界,哪也不许去。之前说好的婚事别反悔了,人就在外面,进来。”冥佑甩甩手,毕竟凉雪衣也差一点为了叶衍死了,何况她长得也不差,还是他的师姐,叶衍怎样都可以将就的。
“你做梦...咳咳......”叶衍脱口而出,而后他便看见一身红衣的凉雪衣走了进来,把她雪白的肤色衬得有些光亮了,但她眼里依旧还是柔和的。
冥佑斜睨着叶衍,淡淡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别忘了我想杀一个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叶衍勾起嘴角,挑衅道:“那你就杀了我。”
叶衍明显感到冥佑被勾起了怒火,他想冥佑现在的心情就是特想掐死他吧。反正他也不怕,冥佑要杀就杀他绝不会求饶的。
凉雪衣突然开口道:“尊主,叶衍他一时顶撞了您,属下代他向您道歉了。”
叶衍见状更是觉得可笑了,别过头看向别处,冥佑瞥了叶衍一眼,走了。
房间里就只剩下叶衍和凉雪衣了。
凉雪衣道:“我答应你,成亲之后,你想去哪便去哪,我绝不拦你。”
叶衍站起身朝她走去,直视着凉雪衣,笑道:“你也拦不住。”
“你好歹以前还是我的师姐,我自然会敬你三分。可她是你的师父,你居然下死手。”
凉雪衣愣了一下,道:“我下什么死手?”
叶衍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敬意,他道:“你跟冥佑完全就是一种人,死不认账,连钥庙里的蚀骨散香就是你放的,你还真心狠手辣。”
凉雪衣笑了笑,她抬起头看着叶衍,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杀了我,替她抱不平?”
“可你杀不了我,也不能杀我。”凉雪衣笑着坐到了桌边。
叶衍问道:“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为了救她自己回魔界把她留在了那家客栈吗?”她不紧不慢地说着,却注意着叶衍的神情,“那结界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于是我就喂了初竹一颗同生丸。同生丸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我是宿主,皮外伤倒是无妨,也就是说若我灵体受到一丝伤害,初竹就会加倍承受我的伤痛。”
叶衍咬着牙握着拳,凉雪衣还在笑吟吟地说着:“就是说,我死了,她也会死。”
叶衍一口否决道:“不可能,初竹的灵力不可能会受到这种限制。”
凉雪衣笑道:“你别忘了,那天她中了蚀骨散,我就是趁她灵力最低微之时才想出此策。”
叶衍上前掐住她的脖子,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凉雪衣明明脸都通红,泪花都出来了,却还在笑着,道:“是不是有一种仇人杀了最爱的人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力感?”
“你怎么敢......”叶衍一撒手,把凉雪衣甩到地上,背过身道,“滚。”
凉雪衣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时又问道:“初竹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叶衍没答话,任由凉雪衣怎么问,他都不回答。
“这几天你最好就好好待在魔界,否则,我不介意和初竹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