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初竹被那二人甩到了阴暗的房间里,而后关上门,只剩下初竹独自在密不透风的殿里。
初竹额头上因为方才撞到冰冷的地面而摔破了,她感到眼前黏糊糊的一片,伸手把那不知血还是泪的给擦了。
初竹撑起身子,艰难地爬到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开门......求你们......”
修真界谁不知道初竹是个多骄傲的人,如今被人伤成这样,还在低声下气。
论谁看到都会大吃一惊的。
殿里没有蜡烛,也就是没有灯光,有的只是从外面紫红天空投进来点点光斑。她甚至看不清殿里的布置,她只能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她抱紧腿,叶衍怕黑,他要是醒来会害怕的。
初竹就这样坐到了晚上,肩膀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她却没有感到伤口疼。
不知道叶衍怎么样了。
门外传来异响,惊动了困倦的初竹。她扶着门站起来,走到一旁,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见外面有剑入身躯的声音,接着便是血溅到地面上的声音。
之后一片寂静......
初竹习惯性地召出缘落,可她却忘了此时她灵力散尽,算是半个废人了。
“可恶......”初竹暗骂一声。
她站在原地未动,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人把门一下踹开。
初竹在黑夜里看着那人的轮廓,隐隐约约似乎知道了是谁。那人同样也注视着她,点起一支蜡烛,缓缓道:“师父。”
烛光照亮了二人。
“凉雪衣?”初竹即使提前猜出了,但还是略微惊讶。凉雪衣明明被她困在了结界里,现在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凉雪衣把蜡烛放在桌上,坐下后对初竹道:“过来坐下吧,我想和你说些话。”
初竹迟疑了一下,后走过去坐在凉雪衣对面。她这才发现凉雪衣满脸疲惫的模样,想来应是冲破结界所耗费了大半灵力。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在想什么吗?”凉雪衣嘴角勾起一丝疲惫的笑,她根本没等初竹回答,“我是第一个拜入你门下的,只是一眼我就感觉像是看到了神仙下凡一般,白衣飘飘,绝世独立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一眼就看中了你。”
这大概就是初竹的独特之处吧,童徒子,叶衍也是一眼就看中了她。但其实,她也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好。她不是什么仙人,也不是什么孤高自赏傲然一世的人,她在弟子面前唯一的身份只有师父。
“我并没有你说的......”
“所以,我进了凌雪峰后不分日夜地修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的心魔出现时我以为自己可以,我不需要靠任何人我也能够消灭她,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心魔居然......”凉雪衣冷笑一声,“是你,我最敬爱的师父。”
初竹难以置信地看着凉雪衣,心里却感到愧疚万分,她蹙眉道:“怎么会?”
“我一开始也想过怎么会是你,后来我明白了,就是因为太崇拜你,只要有一点不对我就感觉我比不上你,”凉雪衣目光开始变得狠毒,“叶衍,就是让我对你的崇敬一步一步变为怨恨的开始。”
初竹听着她继续道:“叶衍应该和你说过,他小时候被卖去过杂奴房吧,那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是怎样出来的?”
“有个小姑娘帮他逃了出来,”初竹恍然大悟道,“是你?”
凉雪衣笑道:“我那时父亲出去做生意,我外出时被人贩子抓了,也卖到了杂奴房。我就在那认识了叶衍,之后我想尽办法让他逃了出去,我和他约定了长大后再相见。”
这时她的目光突然暗了:“儿时的诺言如同一场赌局,没有赌注,没有押金,有的只是骰子。可是很不幸他赢了,我输了,我把自己输了进去。我认出了他,他却只把我当做人海里的过路人。”
“为何你不告诉他?”
“我不想说,我怕耽误他,我也不想惹他烦。我看到他对你无微不至,生怕你受一点伤,这就是我为什么恨你。我如今是苍穹山的罪人,现在凌雪峰我定是回不去了,你什么都比我强,你有的我都没有,我就只剩他了。”桌上掉下几滴眼泪,初竹看向那摇曳的烛火,以及凉雪衣睫毛上晶莹的泪珠。
凉雪衣仰起头,妄图阻止那泪水的落下,而后她注视着初竹:“师父,能不能求你,不要靠近他...”
初竹迟疑了许久,好几次想要开口都发不出声。其实,是她先遇见叶衍的,为什么......
“我答应你,回去之后我便会闭关。”初竹站起身背对着凉雪衣,眼里的泪光自然也只闪烁在黑暗之中。
凉雪衣也同样站起身,朝初竹跪着,并做了弟子的行礼。她道:“此房间出后向右经过两座殿乃是叶衍所在之地。”
初竹动了动脚,可若是她走了,明日那夏侯掌门来可如何是好。
“至明日辰时我便在这里,放心去吧。”
初竹虽说是不想的,但身体已经率先她一步反应,已经走出了门,凉雪衣在身后缓缓喊道:“师父。”
她停住脚步。
“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父,今后再相见,你我便是陌路人,不必手下留情。”
初竹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径直走了。
再见,凉雪衣,首徒。
向右...两座殿......
“到了...”初竹急不可耐地推开那殿门,同样是漆黑一片,她关上门后在黑夜里摸索许久才在桌上寻到一支蜡烛,用稍微恢复一点的灵力点燃了。
她拿着蜡烛四处看,见叶衍躺在榻上,竟让她恍惚间感觉回到了凌雪峰。
初竹用手护住烛光跑了过去,她小心地把蜡烛放在一旁,看见了叶衍的脏衣服都被丢到了地上,穿的却是干净的白衣,看样子伤已经被人治疗了。
她看着自己一身污浊的衣裳,便收回了想要为他掖被子的手。初竹看着叶衍安静睡觉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整整五年,要说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是...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自从再次遇见他,她的整颗心便随着叶衍的一举一动而跳动。
初竹想起她以前随师父听过的戏,太久了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一男一女经过生离死别最终却为了对方而下地狱,永世不得轮回的故事。
有一段她记得很清楚。
“君可否入狱?”
“生死仍归。”
她那时看不懂,便问过司马迟明。司马迟明告诉她,人世间的爱都是要经过生离死别,最终两情相悦,最后可能并不会厮守终生,但不悔此生。
那是不是,她喜......
初竹猛摇头,还狠狠扇了自己,把那可怕的想法赶了出去。她又朦胧间想起了在六年前的剑术交流会,叶衍重伤,躺在榻上抱着凉雪衣的情景......
“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半个时辰后初竹发觉自己的灵力恢复了三成,在有魔气阻挡的困难下,她还是赶紧为叶衍输入了两成灵力,幸好叶衍还并未排斥灵力。她看着叶衍睫毛颤了颤,便不急不慢地走到桌子那坐下了。
果不其然,叶衍缓缓睁开眼睛,一转头入帘的只有一攒烛光,和端着茶杯喝着的初竹。
他当然不知道茶杯里是空的。
“师父......”
初竹拿着茶杯的手停住了,她转头看向叶衍,想到可能是听错了。可下一秒叶衍又反驳了她:“师父。”
初竹放下杯子,走向叶衍,轻声道:“怎么了?”
“怎么不疼...”叶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虽然隐约还能看见狰狞的伤口。
初竹咬咬唇,平静道:“我现在只有一成灵力,自然不能给你疗伤的。”
“哦...”叶衍显得有些失落,也就没有追问了。他艰难坐起身来,初竹见他那样子手不自觉就伸出去了,但她还是很快便收回来了。
叶衍看向初竹:“你怎么在这?”
初竹躲避着叶衍的眼神:“我......本来想着逃出去,误打误撞就找到你了。”
“你的肩膀...和脸......”叶衍这才看见初竹肩膀的血污,他从腰间里拿出几瓶药,“过来坐下。”
初竹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道:“不碍事。”
可她也没有动。
叶衍似是明白了什么,他垂下头,伸手将药递给她,分不清是何种语气:“药给你了,随你。”
初竹逼着自己冷静,接过那几瓶药。
叶衍再次躺下去,拉高被子,背对着初竹。
初竹看着手里几瓶药,还是收了起来。脸上的伤也就只是点血污而已,肩上的血早就不流了,若是这时候再要涂药,还会撕裂伤口,得不偿失罢了。
“你不问我吗?”叶衍突然开口。
初竹站在一旁,靠着墙,道:“问什么?”
“为什么用魔气,为什么在白天要...为什么会受重伤,”叶衍没有转头,“你都,不问吗?”
初竹无奈笑了笑,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看向叶衍时的眼神是怎样的。她平静道:“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你若想要我问,我也不会问。”
叶衍在黑暗中垂着眼。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碌碌无为,你我都只是一介凡人,所修之道,旁人说不清也道不明。可是你要知道,魔族永远是修真界的宿敌。”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初竹许久没有等到叶衍的回答,她也根本不想听到他的任何回答。她说得也没错,自古以来魔界本就与修真界势不两立,即使曾经有人想要打破这种局面,但最终都是两败俱伤。
她听见叶衍低沉的声音:“所以你也跟那些人一样,认为我......”
叶衍突然停住了,他自嘲地笑笑。初竹自是和那些人不一样,遇魔杀魔,遇神尊神。
他和初竹,不是一类人。
他注定要低人一等,从出生到修为,从流浪街头到万人尊敬,无论是哪一步,他都要走捷径。
他注定属于黑暗,他原以为初竹可以拉他出来,可结果呢,会有谁让邪魔外道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世上。
他越想要靠近初竹,初竹就躲得越远。
终究不是一路人。
久而久之,他都弄不清自己的心了。
“叶衍,这几次,算我欠你的。”
“初竹,你不欠我什么。”
她传于武功,授予修为与他。一路走来,都是他叶衍应该的,所以哪怕要他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她却不领情......
初竹别过头不去看榻上那人,叶衍也闭上眼,不想看见在墙上映出的那人的影子。
初竹就这样站着,看着天空再次变为紫红色,她分不清现在是何时,她转头再看了叶衍一眼,而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叶衍在关门的一瞬睁开双眼,他也是可笑,居然怕初竹在半夜与他说话而他睡着了所以才一夜未眠。
初竹小心地观察着四周,刚打算打开殿门没想到被身后出现的人给扼住了脖子。她准备推门的手缓缓地放下了,皇上轻声道:“去金龙殿。”
初竹闻声不动,她见殿里无一人的模样。
皇上在她耳旁道:“长老的徒弟现正在地牢里喝茶呢,你若不想她死,那还是听我的吧。”
初竹见状不妙,只好顺着他走。
等到了金龙殿,皇上收回手,道:“坐。”
她坐在一旁,道:“没个茶招待?”
皇上笑了几声:“别说,还真没有。”
初竹也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皇上道:“地牢都有茶,还不如我去那里凑个热闹。”
皇上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夜雪长老,果然与凡间传得不一般。”
初竹也笑道:“那我倒想知道,在您眼中,我是个什么人?”
“自然是个精明人。”
初竹挑眉道:“哦?何出此言。”
“我本以为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让你们查到了这里,”皇上眼神一变,笑意瞬间消失,“真不愧是他司马迟明的徒弟。”
“不敢承夏侯掌门如此夸奖,毕竟在人品上,雨韵的确略胜一筹。”
初竹说的话让皇上眼中泛起一丝杀意,但还是被压了下去,他笑道:“雨韵,你的字?”
“正是。”
皇上一边玩弄这龙椅上的雕刻,一边道:“听上去便是个文静女子,只可惜啊,夜雪长老配上这两字着实......暴殄天物啊。”
初竹万般不情愿地装出一副笑脸来贴合他,道:“暴殄天物?那您坐在这里,不正是暴殄天物吗?”
皇上手握成拳支着脑袋看向初竹,初竹感受到了从那眼神里飞出的刀子,仿佛下一刻便要把她刺穿。
她自然没有什么畏惧,直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道:“您叫我到这就是想与我闲扯?您这兴致不是一般的高。”
“我自是有求于你了,”初竹疑惑地看向皇上,“帮我设还魂阵。”
初竹道:“之前在霜月派的管辖地我便见到过,可惜被破了。怎么?是夏侯掌门要求的?”
“没错,”皇上笑了笑,“是我。”
初竹毫不意外,她道:“你杀了整个京城的人,并且沾染上了魔气,可我不能理解,为何你把魔气传给了夏侯炳?”
皇上露出一副活该的表情,笑道:“这是他咎由自取的,谁让他看到了不该看的。”
皇上打了个响指,从殿后走进来一个人,初竹一看那居然是夏侯炳。他眼神呆滞,行动一瘸一拐地挪着身子。
初竹不用想都知道他对夏侯炳做了什么,若是夏侯炳现在撩起衣袍,定是会有无数条青紫痕迹。她蹙眉道:“他可是你的孩子...霜月派的少掌门...”
“霜月派,”皇上冷笑着,“那不过就是一个前人的避难所,后人却要把它延续下去继续挡风挡雨罢了。”
“夜雪长老,你我都不是傻子,如今的太平盛世是不是的确有些太平了?多少明面上的恭恭敬敬,都是暗地里的勾心斗角,这样的盛世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吗?”
皇上走到初竹面前,在她耳旁道:“修真界需要一个统治者。”
初竹平静道:“所以你想要我设还魂阵来帮你?”
“当然不是,我只需要你帮我救个人。”
初竹疑惑道:“这么多人不够你设还魂阵?”
皇上并没有一副求人的态度,反倒带着些威胁她的意味:“不是因为这个,我需要的是你的灵力。”
初竹看着他没有说话,夏侯掌门需要灵力,为何却只找她。
“别忘了,你的两个徒弟可是都在我手里,”皇上又摇摇头,遗憾道,“弄错了,你似乎不是他们师父了。”
初竹手指略微颤抖着。
“废话少说,你想救何人。”
皇上这时收起了戏谑的语气,初竹却莫名从他的背影感受到一丝丝的孤寂。
“我的徒弟,高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