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被人灭口,唯一的线索也断了。而如今嫌疑最大的便是初竹门下弟子,凉雪衣。
初竹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有凉雪衣的参与,事关重大,初竹一人也不能做主,她不得不将这件事告之于司马俨。
“就这样了,如何?”初竹接过叶衍递来的杯子,浅尝。叶衍支着脑袋歪头看着初竹。
司马俨无多大震惊,只道:“凉雪衣毕竟是你大弟子,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事情尚未定夺,一切都不好说。”
初竹哪里不知道司马俨是在安慰她,可她毕竟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事实摆在眼前,她哪能不信啊。
“我明白,我须把那人带去安连庙吗?”初竹指的是江凉。
司马俨此时已经身在安连庙,道:“最好。”
司马俨切断传讯后去到了地牢,四处阴暗,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牢。
两名弟子拦住他,道:“未经允许,禁止入内。”司马俨拿出先前在柳笙歌处拿的玉牌,两名弟子见到也只好让行了。
殷闻彻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双眼望着高处唯一透光的窗口。凄冷的月光照在殷闻彻身上,地牢再如何肮脏,仿佛都无法侵染这位绝尘男子。
“殷掌门,”司马俨的声音在地牢内回荡许久,“可无事?”
殷闻彻闻言转身,走到司马俨面前,笑道:“这几天你还是第一个来瞧我的。”
司马俨瞧殷闻彻一脸惬意,只有在转身时透露了一丝惆怅,很快就消失不见。
现在已经耽搁不起时间了,司马俨道:“殷掌门,您知道该怎样脱险,您也知道殷夫人现在在哪。”
提到江凉,殷闻彻先是一愣,而后缓缓道:“我已经欠她太多了,我只想她能够如她所愿地过好下半辈子。”
江凉跟殷闻彻提到最多的就是想要回到东郊的小竹房,和自己的丈夫孩子充实地过日子。比起荣华富贵,她也只是想要一个平凡的生活。
司马俨摇摇头,道:“殷掌门,您还有要守护的,修真界,万敛山,百姓,还有殷池傲,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殷闻彻沉默许久,司马俨继续道:“殷夫人当年能够放心地离开,不只是惭愧和恨,更多的是对殷掌门您的信任。”
“我当然相信你了,要不然那天又怎么会跟你一起上万敛山。”......
“是吗...”殷闻彻苦笑道,“那我辜负了她的信任啊。”殷闻彻跌坐在地上,一尘不染的青竹袍上总算是被染污了。
司马俨也就这样站在那里,似乎像是在等一段话,在等一滴泪,还像是在等一个人。
初竹和叶衍一早便去了小竹房门前,等待着江凉的出现。
江凉此时正在房间里梳妆着,长年累月的劳动已经让她的双手不复当年的柔嫩,而代替的却是老茧遍布的双手和充满污垢的指甲。她对着铜镜里死气沉沉的自己笑笑,像是捡回了当年的几分活泼。
初竹和叶衍在她打开门一瞬间就逮住她,江凉被吓坏了,连忙道:“你们做什么?”
叶衍把初竹拉住江凉肩膀的手轻轻拿开,道:“婆婆,我们带你去安连庙好不好?您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带您去看看,不会做什么事的。”
江凉一听道安连庙就开始拼命摇头,有关修真界的地方她是一定不会去的,道:“我不去!你们仙师的地方要我这个老婆子去做什么,不去不去!”
初竹见叶衍向她投来求助的眼神,平静道:“您若是不想让那些面目凶煞的人来接你,最好就是现在跟着我们走。”
江凉一听,登地一愣,问道:“当真只是要我去看看?”
“绝不食言。”因为江凉恐高,也不便御剑而去,只好沿途快马加鞭回安连庙。
当他们来到安连庙时已经是一天后了,叶衍带着江凉去歇息。初竹走到一湖边,伸手在水上画了个符咒,水里呈现出凌雪峰的模样。
童徒子正巧走过湖边,看到湖里出现的幻影,他朝初竹招招手,道:“师父!万敛山那里发生了什么?听说殷掌门被关到了安连庙的地牢......”
“凉雪衣呢?”
童徒子被初竹劈头盖脸地询问一句,这才发现初竹脸色并不好,周围仿佛都冒着冷气。
“师姐,她...她一直都在凌雪峰啊。”童徒子不自觉地咽口唾沫。
“没去哪?”
“没有,师姐要管凌雪峰,哪有时间下山啊,师父怎么了吗?”
“没什么。”说罢初竹便挥袖抹去幻影。
“师......”童徒子收回想要抓住幻影的手,沮丧道,“你好歹也问问其他人啊。”
童徒子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双手枕在后脑勺,悠闲道:“这些天也没怎么见到昭婷儿,我大发慈悲过去瞧瞧她。”
待到童徒子哼着小曲儿走远后,凉雪衣阴暗着目光从树上跳下来,对着先前初竹变出幻境的湖中瞧去,张口无言。
初竹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正巧看到司马俨从地牢方向出来,她道:“殷掌门他......可好?”
司马俨一脸憔悴,将手轻轻在衣袖上擦了擦,转而伸出手想要摸摸初竹的头顶,可却又愣在半空中收回,道:“无事,那个人带回来了吧?”
“嗯。”初竹看出司马俨的用心,踮起脚伸手轻轻揉着司马俨的头,道,“除了师父,你就是我唯一能真正相信的了。”
初竹收回手,道:“我对我之前说的那些话道歉,你知道我那时是说的气话,从小到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一生气我就胡言乱语的。”
司马俨看着她着急解释的模样感到好笑,看着她因为羞愧而变红的脸道:“你也是我唯一相信的,我又怎会生你的气?”
司马俨终于如愿以偿地摸了摸初竹的头,欣慰道:“都有多久没这样好好看你了,原来都已经到这了。”司马俨用手比到自己锁骨处。
“几年前我还比你高,哪知道现在......”
“谁让你以前不吃饭的,那时候我找你,让弟子找你,你都不去。”
“我......”
两人还在纠结着身高问题,而忽略了一直在暗处看着的叶衍,眼里一片灰暗。
初竹这才脱身去到叶衍房间,结果敲了许久都无人回应,正觉着奇怪就看到叶衍沉着脸走来。
“你安置好......”初竹戛然而止,她闻到叶衍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蹙眉道,“你喝酒了?”
初竹伸手扶着叶衍,叶衍将身体的重量都倚在初竹身上。初竹又道:“怎么喝这么多?”
叶衍摇摇头,初竹有些站不稳了,半抱半拖地把叶衍弄到房间里。初竹心道她这是平时没让他们喝酒心里不舒服了?这次回去她得好好跟他们买酒喝。
叶衍紧抱着初竹不肯撒手,初竹撇嘴道:“叶衍,躺床上去睡觉。”
叶衍紧盯着初竹一步一步把初竹逼到墙边,初竹背紧靠着墙,眼看叶衍就要凑过来。她偏过头道:“滚。”
这个字似乎是勾起了叶衍的回忆,他不再往前,只是拉着初竹攥紧的手嘟囔道:“我不吵了,我听话,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初竹仰头一看,叶衍的眼里含着泪,可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于心不忍道:“我又没说赶你走,我只是,只是让你不要挨我那么近......”
越说到后面初竹底气不足,声越来越小,一面说着一面还看着叶衍的反应。叶衍听后果真退了两三步,笑道:“够远了吧?那你可不可以就在这里陪我,或者是等我睡着了再走?”
初竹走到桌前坐下,支着脑袋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叶衍,问道:“可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很奇怪为何叶衍不唤自己师父,一口一个你相称,说不定是念想到某位故人了。
叶衍在原地点点头,道:“知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叶衍走上前好好端详着初竹。
初竹瞧他东看西看,倒也瞧不出什么东西。叶衍苦哀着脸道:“我方才还认识你,怎地现在认不得了。”
想来这人喝酒还是断断续续的,初竹无奈把手贴到叶衍额上,想要知道这人不会烧坏脑子了吧。
初竹的手心一贴到叶衍额上,叶衍下意识握紧她的手。另一只手绕到初竹后脑,朝自己凑来。
“你......”叶衍的额头紧贴着初竹的额头,初竹想要推开他,奈何双手都被他束缚着。额上传来的炙热,像是挨着块烙铁,连她的脸也被烫得通红。
“我知道。”叶衍低声道,初竹眼神紧盯着被握紧的双手,也轻声回应道:“知道什么?”
叶衍笑道:“你是初竹,我的师父。”
初竹跑出房间,留下叶衍一个人在房间愣着。初竹一路跑回房间,她感觉自己脸的温度从未降下来。
疯了,真是疯了。
这一夜,在牢里呆愣望着墙的人,为了救人而想尽办法的人,惆怅起身在纸上留下“殷闻彻”三字的人,蹲在墙角根本没喝醉却满脸通红的人和红着脸胡思乱想的人都彻夜难眠。
翌日
初竹手里拿着一壶茶在叶衍门前徘徊许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终于轻轻敲门。
“醒了吗?”
叶衍一打开门就笑道:“师父起这么早?”
初竹看他眼睛有些肿,就连说话都些哑。她蹙眉道:“喝不了就别喝,要喝就别麻烦别人。”
“这茶是安连庙独有的,有润喉清心的功效。”初竹把那壶茶递给叶衍,沉默着走了。
明日就要行刑了,而如今连殷池傲的人影都没瞧见。不光是初竹觉得奇怪,就连司马俨都觉得不对劲。
“你说他能去哪?”初竹与司马俨对坐在湖中亭里,面前摆放着一副棋。初竹无故被司马俨拉来下棋,虽然理不清他的想法,但初竹也只能顺着他来。
司马俨不急不慢地搁下一枚黑子,道:“世事无常,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他也许躲起来了吧。”
初竹犹豫许久才缓缓放下一枚白子,道:“他可不是那种闷声的人,那天我见他应该是想救殷掌门。”
“安连庙机关重重,而他殷池傲如今无音讯,等到明天他若是再不出现,那么就只有眼睁睁看着了。”司马俨从容地放下一枚黑子,“即使他来了,若是无证据也无用。”
“那我们现在与其浪费时间下棋还不如去从我带回来的那个人那里找些线索。”
“已经没必要了。”
初竹愣住了,道:“什么?”
司马俨摇摇头道:“那人就是江凉。”
初竹手里的白子猛地掉到棋盘上,却刚好掉到了适合的位置,她道:“我原先想到过,可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人就是江凉的?”
司马俨慢慢说出一个名字,却让初竹难以置信:“殷掌门。”
若是殷闻彻知道她就是江凉,别说不会被关进地牢,就连这么多年和殷池傲的矛盾也不会与日俱进。
初竹惊得说不出话,只看着司马俨慢慢落下一枚黑子,道:“大局已定。”
初竹低头看着这盘棋,手中的白子却不知该放在哪。
死局。
“解不开。”
初竹只得将被自己手心的汗浸湿的白子放回,许久才开口道:“要是现在江凉说出真相,是不是还来得及?”
“事实难辨。”
初竹明白要是司马俨不想救殷闻彻,那又怎会让她特意把江凉带到安连庙。明明他也抱着希望,却要强迫别人带着绝望。
“师父,”叶衍不知从哪冒出来,“婆婆她今天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到处都找了,都没找到。”
“我知道了,”初竹把原先的棋局打乱,在棋盘上放下一颗白子,“但是我可以重新再来。”
初竹都快找到山下了,都没看到江凉。叶衍看着焦头烂额的初竹这才说出实话:“师父,其实......其实她没有...走...”
初竹转过身瞪着叶衍,无奈道:“那你方才为何那样说?”
叶衍也不知道,只是看着初竹和司马俨一块,头脑一热就那样说了。
“我...师父...对不起...”
“砰!”远处江凉住的房间传来一声响,整个安连庙的人都奔了去。
初竹也顾不得和叶衍生气,只是赶紧奔过去查看。初竹拨开围集在房门前的安连庙弟子,叶衍在背后喊着:“师父,慢点!”
房间里柳笙歌正蹲在晕倒在地的江凉旁,江凉嘴角有血涌出,头部也流着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柳笙歌探了探她的呼吸,冷静道:“去打盆水来,再让二娘过来。”
初竹对叶衍道:“你去把外面那些人打散了。”江凉躺到床上,柳笙歌看起来没多担心,倒是一直在看着初竹。
初竹被盯得不自在,每每对上柳笙歌的视线便会不经意似的躲开。
叶衍明显感受到了初竹的不安,起身挡住了柳笙歌看向初竹的视线。
“来了!来了!二娘来了!”
二娘是安连庙的医师,脸上有一道疤痕。虽然其貌不堪,但人医术高超,号称能活死人,肉白骨。
叶衍见到二娘时,还被吓得往后一退,初竹狠狠瞪了他一眼。二娘似乎也看到了叶衍的举动,只是往他们那边淡淡一瞥,着手就处理起躺在床上的江凉。
二娘一顿流利的动作,清理伤,涂药,包扎......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时辰,叶衍在暗地里默默叫好。
“大概三日便醒。”二娘擦擦额头上的汗,“我先走了。”
“慢走。”柳笙歌转头看向初竹和叶衍,“二位若有事不如出去说。”
初竹觉得这人很难相处,闲聊几句后便走了。柳笙歌却留住了叶衍问了几句,道:“可否告知你的父亲何许人也?”
叶衍正视柳笙歌道:“柳庙主,我并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也不想知道。”
柳笙歌继续道:“那你的母亲?”
叶衍一点也不想触及到这些问题,道:“柳庙主,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如此询问是想做什么?”
“不过随便一问。”
初竹走了会还是不放心,传言柳笙歌此人一向循规蹈矩,若是叶衍不小心在她面前说错话受罚就麻烦了。
思来想去初竹还是决定倒回去把叶衍带走,她看到的画面是叶衍手里拿着独生指着柳笙歌。
初竹赶紧上去拉开叶衍,叶衍明显被初竹突如其来到来感到意外,初竹向柳笙歌道:“我徒弟对你无礼了,我回去自会罚他。”
未等叶衍解释,初竹就一把拉着他走了,只留下柳笙歌凝望他二人的背影,道:“竟然是这把剑。”
初竹把叶衍拉到角落里,见叶衍还拿着独生,道:“还拿着剑,赶紧收了。”
叶衍闻言收剑,刚想开口解释就被初竹给骂道:“你方才如此做可知会引来多少麻烦,现在殷掌门的事还未结果,若是再加上你,你这是成心要我替你担心吗?安连庙律法中规定不可行刺庙主,柳笙歌此人一向公正,刚刚那一剑你若是刺过去,轻则罚跪,重则销魂鞭。你就不能行事冷静吗?”
叶衍被骂得晕头转向,等到初竹说完后才低声道:“师父,你误会了。刚刚只是柳庙主让我展示我的剑术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初竹瞬间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向叶衍:“那...她为何突然说要你展示剑术啊?”
“我也不知道,”叶衍看着初竹尴尬的模样笑道,“刚刚师父说的那些话还真把我唬住了,我差点就以为我真要刺杀柳庙主。”
初竹看着叶衍愈加深的笑容,无话可说,转身就落荒而逃了。叶衍只好跟上去,道:“师父跑慢一点,小心摔着!”
叶衍慢慢地跟在初竹身后,嘴角的笑容依旧,想来是这辈子都消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