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竹回到房间后就一直在懊悔,她为何不由分说就拉着叶衍走,而且还自以为是地说了一大堆大道理。
初竹将头埋在膝盖,她真是丢脸了。
不行,她现在不能在这里无所事事,殷闻彻还没救出来,殷池傲消失不见,江凉又受了重伤。现在安连庙已经在定刑了,想必明日一大早就会宣布。
初竹起身再次向殷池傲传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人回应。想到这里,初竹还是决定去地牢见见那个她最不想要看到的人。
初竹没有玉牌,只好趁着那两个弟子吃饭间隙偷偷溜进去。初竹绕了好几圈才找到殷闻彻,殷闻彻似乎是早就听到动静,一直望着初竹来的方向。
当他看到初竹的时很是惊讶,道:“初竹?”
“你明天就要行刑了,没见到殷池傲?”
殷闻彻笑着摇摇头,开口却是无尽的苍凉:“我倒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在殷闻彻的心中,他想要在殷池傲心中留下一个无所不能,永远挺身在前头的父亲,而不是一个被关在地牢,肮脏不堪的乞丐。
初竹沉默着望着他,前些日她得知现在万敛山一团乱,但那些弟子却似乎是被人控制了般,个个行动麻木僵硬,活生生像个傀儡。可其他人却根本进不去万敛山,如今司马俨已经派人去了,尚未有消息传来。
地牢昏暗潮湿,空中还弥漫着一股血的腥味,若是平常人来早就反胃了。
而初竹却淡定自若道:“今日江凉......被人谋害了。”
殷闻彻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一丝慌张,起身问道:“你们知道她在哪?”
“您不也是知道的吗?又何必如此询问?”
殷闻彻蹙眉摇摇头,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她,一定。”
初竹看着殷闻彻为难的模样,他必定是有难言之隐,最后的机会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殷掌门,此事关乎重大,还请如实告知。”
……
众人如约而至地到了安连庙,柳笙歌早已坐在高台上方,用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安连庙弟子带着众人落座,叶衍坐立难安,时不时往初竹的位置上看。今日他在初竹门前徘徊许久,最后下决心敲门却发现初竹根本就不在。
“师父......”
司马俨见叶衍心不在焉,再看到初竹并未落座,起身道:“叶衍,你师父她自有安排,不必过于担心。”
叶衍闻言点点头,可他心里还是吊着块石头落不下。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已经这样离不开初竹了。
柳笙歌见人来的齐了,便让旁边的弟子把殷闻彻带上来。殷闻彻与几天前没有变化,丝毫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气质。
在殷闻彻被押上来时,初竹也来到了观客台,走到叶衍旁边的位置坐下。
叶衍见初竹来到,欣喜道:“师父你来了。”
初竹没答话,只是面不改色地看着下方正在宣读罪责的弟子与双手被铁链缚住面无表情的殷闻彻。殷闻彻抬头看了一眼初竹,随即弯起嘴角。
“殷掌门,此事关乎重大,还请如实告知。”
殷闻彻迟疑了,他的身上隐藏着太多的秘密,几十年都藏住了,不在乎这几天。
“抱歉了,小竹,请允许我这样唤你,”殷闻彻转过身背对初竹道,“你还太小,太多的身不由己你都不懂,明日过后希望我也能够解脱吧。”
初竹听后转身走了,再见便是带着一坛酒回来,她道:“我还没和你喝过酒。”
那之后二人只是不停地喝酒,再无一人发言。
“师父?”叶衍的手在呆愣的初竹眼前晃了晃,“没事吧?”
初竹迟疑地摇摇头,道:“时辰到了。”
“隆!隆!”四面八方的锣鼓声震得周围人耳膜直疼,而处在中心的殷闻彻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像被宣告死刑的罪人般待在原地。
柳笙歌开口道:“殷闻彻,你可认罪?”
“认。”这一个字响彻天地,却撼动不了仙门百家。
柳笙歌叹了口气,走到殷闻彻旁低声道:“殷掌门,你这又是何苦?”
安连庙自古以来的律法向来没头没脑,若有人告发不过也只是简单处理,不会像今日一般大张旗鼓。
“天地晓曰,万敛派掌门殷闻彻触犯律法,理应受销魂鞭五鞭,双手夹竹板,再禁足三日。今念得掌门在位之期造福百姓,现革除掌门之位,销魂鞭十鞭。”柳笙歌再重复一遍,安连庙的规矩她是知道的,她想让殷闻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殷闻彻性子傲,长久没有答话。柳笙歌叹口气,对旁边拿着销魂鞭的弟子道:“上刑。”
司官拿着销魂鞭一步一步走到殷闻彻后面两三步距离,在场的人都屏息凝神,安静的司官的脚步都听得见。
司官面无表情地抽了一鞭子,鞭子声响天彻地,观客台上的人无不感到畏惧。一鞭一鞭下去,殷闻彻后背却是毫无伤迹了,可他额上布满汗珠,可他就是紧咬着嘴唇,哪怕嘴上都是被他自己咬破涌出的鲜血都没有感觉。
叶衍见众人都连连叹息,他转头问初竹:“师父,销魂鞭是什么?”
初竹像是找到个理由紧闭上眼睛,道:“销魂鞭,顾名思义,鞭的是魂魄,对于这件事,十鞭销魂鞭确是有些狠了。”
“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天魂,命魂,地魂,鞭的是命魂。每一鞭打在身上不会留下任何伤痕,而在命魂上毫无疑问却是留下了永久的残缺。命魂的残缺......”
突如其来的异动让初竹不得不停止了未说完的话,观客台上的人都一致地看向地面,初竹只听见叶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什么啊......”
初竹望向地面,只见一个深不见底的穴,殷闻彻早已奄奄一息地被人拉到了安全的地方。
“星月阵,”司马俨走到初竹身旁,“不过这星月阵看来还没有开启。”
初竹看这星月阵没有任何动静,可仔细一看却是有些微动,道:“必须先让这里人离开,它好像很不稳定。”
司马俨笑了笑:“怕是走不了。”
与此同时,一名弟子向柳笙歌报道:“禀告庙主,庙口有一道屏障,现正多名弟子在破解,怕是难以突破。”
初竹见柳笙歌长久没有回答,而现在大多人都认出了这异象是星月阵,都惴惴不安。不少人都离开了观客席,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庙口,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现在该怎么办啊?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声音响起,这应该是被哪位仙师带来的,他身旁的奶娘一个劲地安慰他。
“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初竹听见叶衍和自己的见解相同,两人相视一笑。
半个时辰后,星月阵有了动静。
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紧盯着接下来的动静,有的人甚至不敢直面,紧闭着眼睛不敢看。
“咦?”从周围不约而同传来的疑问声让叶衍也感同身受。
一个小男孩从星月阵里出来了,他闭着眼,正熟睡着,可在这些人眼里,他就像是宣判死亡的使者。
“他是谁?”初竹紧握着拳头,她大概已经知道这个小孩是谁了。
司马俨看向地上角落里昏厥的殷闻彻,紧蹙的眉头代表了他此时的心境。
殷池炳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的人,再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他突然睁大眼睛嘶吼着。可嗓音却是和他天真无邪的外表截然不同,像是野兽的难耐饥渴的吼声,让在场这些人都不自觉捂上耳朵。
好难受。
殷池炳的吼声似乎穿透了初竹的身体,让她的胸口剧烈地疼。初竹无暇捂耳朵,她双手紧捂住胸口。
她看着周围的人大多都像她这样,有些人甚至都已经晕过去了。而司马俨在第一时间就跑到了殷闻彻身旁,把他从下面带到观客席上来。
叶衍看着初竹如此痛苦,便也顾不得自己了,他把初竹拉向自己,紧紧地抱着初竹,在她耳边轻声道:“师父,是我,没事的,没事了。”
初竹被吼的晕头转向,她只感到有人抱住了自己,温暖的怀抱让她杂乱的心绪都安静下来了。
殷池炳在星月阵里出不来,哭喊着四处敲打,他突然望见观客席上也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望着他,他停止了那可怖的吼声。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的笑,可却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怖。
司马俨见安静了,睁眼一看,连声朝那抱着孩子的奶娘喊道:“快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星月阵里的殷池炳不动了,渐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奶娘怀里的小孩却躁动起来,司马俨想要去分开那两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殷池炳“寄生”在了那小孩身体里。
奶娘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抱着孩子连声道:“别怕别怕。”
殷池炳稚嫩的手猛地抓住奶娘的脖子,用力一拧,霎时间血肉模糊,血喷溅在了他的脸上。
初竹缓过来神来发现自己又被叶衍抱着,刚想离开却被叶衍抱得死死的。
“给我放开,越来越没规没矩了。”
叶衍说什么都不能让初竹看见这一幕,他自己都不能接受,更何况初竹。
殷池炳正乐不思蜀地用手撕扯着奶娘的身躯,五脏六腑皆暴露在众人眼里,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和这令人作呕的场景让众人紧捂住口鼻。
殷池炳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下去,手里也越来越没劲,他看向其他人,寻找下一个玩物。
他看了一圈最终紧紧盯着昏厥的殷闻彻,猛地扑过去。同时也有个身影朝殷闻彻扑去,顿时鲜血四溅。
江凉紧捂住流血的手臂,脸色如白纸般苍白,可她满眼温柔地看着殷池炳。司马俨趁殷池炳愣神的时候使用捆仙绳缚住他的双手。
此时初竹已经奋力挣脱叶衍,见江凉一脸痛苦地坐在地上,她赶紧过去查看江凉的伤势,对叶衍道:“快扶她去二娘那里。”
“不...不要...”江凉依旧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殷池炳,“我的孩子......”
她本来还在昏迷着,听见外面先是一片骚动,再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最终还是醒了。
初竹没有办法,从衣摆撕下一块布,绑在江凉正流血的手臂上。
江凉双眼含泪地看着殷池炳,顾不得受伤的的手臂,想要伸手去抱住殷池炳,可殷池炳实在太过躁动,多次擦手而过。
星月阵再次有了异动,带着微小的吸力,逐渐变大。
初竹大声喊道:“立结界!”
那些被吓傻的人回过神来聚集在一起慌乱地立结界,江凉拉着殷池炳赶紧进到结界里,走到了众人身后,道:“娘在这,不怕了。”
初竹和叶衍站在众人最前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星月阵。周围的旗帜,锣鼓都被吸了进去,安连庙顿时变得面目全非。
初竹突然转头看着叶衍,叶衍也感觉到身旁的目光,转头问道:“怎么了吗师父?”
初竹收回目光道:“一定要紧跟着我,最好...最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叶衍低头笑了笑,眼里是无限的温柔。
“啊!!!”一群人向后看去,只看见江凉抱着正连连吼叫的殷池炳,手臂上的白布早就被血染红了。
这时众人才反应起还有个祸害在他们身边,见江凉一女子还没什么势力,便大着胆子走上前。
“你可知你抱着的小孩是谁吗?”
“......”江凉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安慰着殷池炳,想要他安静下来。
“他可是从星月阵里出来的,谁知道他是人是鬼,为了我们大家,还烦请您把他扔出去吧。”
江凉闻言抱紧了殷池炳,拼命地摇头,喃喃道:“我的孩子......”
那些人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了,他们直接上手抢过殷池炳。江凉感到怀里一空,哭喊着跪在那些人面前:“不要!我的孩子!还给我!”
叶衍见状立即上前从那人手里夺回殷池炳,江凉连忙迎上前抱着殷池炳走到更加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你是何人?怎么看着面生?”
叶衍抱拳道:“苍穹派凌雪峰弟子,叶衍,字倾羽。”
此时初竹也走到叶衍身旁,道:“各位对我徒弟有什么事吗?”
他们不敢说话了,只一个人硬着头皮上来道:“夜雪长老,您不能因为这叶衍是您弟子就不分真理吧?”
初竹笑道:“那您指的又是什么事?”
“哼,你们身后的那个小孩本就不属于这里,可您徒弟......至于该怎样做,长老人机灵自是分的清真理。”
初竹看了看旁边怨气十足的叶衍,又转头道:“抱歉,我没看见。”
初竹这番话无疑是对在场所有人的警告,她的徒弟碰不得。
司马俨见形势不妙,拿出了一派掌门的魄势道:“这孩子如今已被缚了双手,倒也不必担心。”
既然司马俨都这样说,他们紧抓着不放也是无用功了,小辈人都怯怯地转过身离开,一些见过大场面的人却在一旁窃窃私语。
初竹哪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咬下嘴唇道:“掌门,初竹添麻烦了。”
司马俨见状却笑了,初竹此时并没有先前气势凌人的样子,像个做错事等待处罚的小孩。
还未等到他回答,叶衍着急替初竹辩解道:“不是的掌门,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师父。”
司马俨摆摆手,笑道:“你们俩师徒我可真没法子了。”
“啊,那是......”
“他看起来好眼熟。”
远处的惊呼声传来,让他们不得不结束了这“处罚”。
初竹抬头往星月阵方向看去,可人多也看不出个究竟。她看着旁边的司马俨与叶衍一脸惊鄂的样子,心道不妙。
“怎么了?”初竹拉着叶衍的袖子。
叶衍颤声道:“师父还是自己看吧。”
叶衍把初竹拉到一边,这个地方刚好可以看到星月阵,初竹忐忑不安地往那边看。
她顿时脚下不稳,幸好有叶衍扶着她,不然她怕是早就摔下去了。
她慢慢吐出三个字,缓慢而又坚决:“殷、池、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