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咒对于我来说有太多的谜团,可谜团越多,越让我对乌云束肃然起敬起来,为何我不能像她一样,能一路攻克重重心障,最终幸获长生?
身体还缠着余香,脑子里依旧存着疑虑,最后我提着两坛酒便离开了这家勾栏院。仲夏时节夜行对于酒意正浓的我来说确是件极为享受的事。享受是享受,但趁着自己还清醒,得赶紧从暗格那儿回去宫里。
我攀上建翎宫的方雀台,该望见的还是一如既往地尽收眼底,乞巧节的最后一时辰,宫道行者甚少。也许我可以放肆地去找他,在万籁俱寂之时潜入他的翊坤宫。
我爬到他床边,静静端详着他睡觉的小动作,或翻动或遗涎,眼睫微缝若蝶翼,甚至他的梦中呓语都让我好生新奇。我多么希望为了学我喝酒而醉倒的那个人,为了一句入骨相思而进入勾栏院的那个人,不是载圳,而是你。
我如此安静地待在一边,却还是想让他感觉到我的来临。
“你怎么会来——”后土双眼惺忪,一动不动甚至不认为是现实。如果他是清醒着的,那他看到我说的的第一句话,不是问我怎么会来,而是赶紧回去,别再找我。从始至终有一种我们彼此牵挂着理解着对方的感觉,又不同于阿瑛和我之间的心有灵犀,是另外一种无法诉说的情感。
我迷蒙着眼,等他完全醒来,当他没了睡意才开口说:“今天是乞巧节,很多地方都没人守着。嗯——如果你被我吵醒了,那就将错就错,陪我喝酒吧。”
他用力挤了挤眼睛,手撑着坐起来,“在这喝?酒味会不会太大了?”我噗笑一声,还以为他又要来说教一番,转而又听到他说:“景王没和我们同路,你看你现在又是一身酒味。你今晚真的和他出宫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从喉咙还是鼻腔哪里发出来的那一种声音,连自己都没听清。我连忙站起来,捏着他薄薄的衣襟,深情回眸了一次,像是要奔赴一场告别:“走啊,别磨磨蹭蹭的。”话音刚落他惊讶良久,也许我这举动恰恰与勾栏院的花颜如出一辙吧。
后土差点没站稳脚跟,边被人拽着,边艰难拾起长靴,“等等!你要去哪儿?”他从未见过浮优这副模样,脸腮晕红至耳根。她带着后土跳窗疾行,随意地让风把尾发铺成在肩头,把乌纱打翻在地,她甚至粗心到嘴边吃着鬓发,唇齿还沾着酒渍。他看不出来浮优是醒是醉,这般放肆的举动她做出来也不无可能。
只听到她嘀咕着“上去”,还没待他反应过来,浮优就拖着他迅速腾空而上。后土再次睁眼,已立在檐牙尖端,眼前这位女侠般的人却如履平地。他死命地攥着浮优的手,身体僵直住,不再敢往下多视了。
屋顶风啸不止,使得我一瞬间清醒了许多。看他沿着金砖玉瓦步履维艰,终于走到顶端一处可以歇脚的长拱。我也将就着坐下,还不忘递给他酒壶,让他规规矩矩地摆在长拱上。
我们都抬头看夜,忘记说话。我刚准备开口——
“嘘,先别说话。”,我又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闻声望去,看到一副疲惫的身躯,他单手扳直撑在身后,目不转睛地歪头仰视,嘴巴微张起来好像很是惊讶。我甚感无趣,对星空早就失了兴趣,于是四脚朝天仰卧在说宽不宽说窄不窄的长拱上,把脚边一坛酒踢起到跟前,酒水入喉,溅进眼中和发根,这才是真正地仰面高饮。
“你有没有发现,只有久久望着星盘,最后习惯了漆黑一片,才会看清这数点灿烂星光。”后土信口说着,殊不知浮优醉已经醺醺地躺下了。
“我闻到酒味了,你是不是又在喝了?”后土转过头,看到她继续喝得不亦说乎,后悔自己问了她这么没意义的话,“你要是醉得不省人事,我怎么下去?”
他之前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再多爱护自己一些,多为自己打算,但现在,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人了。她从哪学来的轻功?为何要调查严党遮下的陈案?她到底想要什么?她的这些谜底他需要去亲手揭开吗?还是尊重她、不去窥探她?
“我真的恨你,浮优。”后土突然想起了母妃去世的那段日子,无论是所闻所见还是面对自己,都不堪地令人生厌。铺天盖地的虚情假意,在自己被皇后抚养后,这些东西也没有略少半分,只不过——只不过变成了名正言顺的掌控苛责而已。后土哭笑不得,“你怎么不回我的话,我恨你,你没听见吗?”
浮优微张着眼,懒懒问道:“为什么恨我啊?”
“我恨你当初非要来救活我。如果你真的想做救世主的话,救别人行吗,别再来救我。”后土说得自己都笑了起来,这都是什么混账话。他拿起酒坛与浮优的酒碰了碰,绕到嘴边细细舔尝。
“我救你?不过是在救自己罢了。”浮优慢悠悠起身,斜靠在后土的身上,“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真的会后悔一辈子吗,他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当浮优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和她之间莫名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把她当成妹妹了。然后又听到浮优只言片语地说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红豆色艳如血,质坚如钻,常被人暗喻为相思之物。”后土不知浮优所云,误会她醉的不轻,就当她在说胡话了。
浮优突然撑立起来,瞪大了眼,无限逼近他皓白的脸,用手来回摩擦他眉宇,软软地说,“有一包红豆锦囊,特别好看,但我不配拥有。载圳好像对我说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她像只刚睡醒的猫咪,用力地甩着脑袋,也不知道下面有多高多险。
还好后土把她拉到怀里免得她失足落下,举手投足翩若惊鸿,更显得她明媚可人,直到她趴在后土的胸前,安静地像个睡着的孩子。他也描摹着她紧锁的眉头,抚平她印堂褶皱,“你是不是,是不是——和我一样,不属于这里?”
他看到浮优眼里满是泪光,月光若有若无地撒在眼眸里。她发梢带着酒香,身体冒着热气,他还是忍不住吻住了她,哪怕嘴里汗水、泪水、酒水交杂。
深夜总是让人神志不清,就算是清醒着也要乘机疯狂一次。当我完全清醒过来,才知道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也不以为然。因为我真的心悦与他,不带半分虚假。在他身边我可以安心地睡去,他环着我腰身可以让我现存的疲惫一扫而尽,我的手挤在他胸前无处安放。
我着迷于这种感觉。可我们还是停下了,但停不下内心的悸动,彼此扑闪着目光,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一定有人和我一样,初吻之后把脸热地绯红,连呼吸都来不及了。我的心脏越来越紧绷,仿佛身体里的脏器扭打在一起,一股暖暖的东西从心脏那里逼上来。
虽然心里所有的软弱、自私、污秽都被彼此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我与长生咒的事绝不可被第三个人知晓,尤其是他。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别让他看见。
我果断飞下屋顶,就近来到一片树林里,将我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一棵很小的树上。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让我痛地发抖,直到喉咙里一阵腥甜,一口血重重地喷在身旁草地,鼻子、口腔,整张脸都沾上了血点。
欲望达到了顶峰,应该是想要和盘托出了。刚才我是在利用他吗?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夜深露重,后土裹紧了披风,不再去想她因何事落荒而逃,只是面朝星盘痴痴地说着:“你看,她还是把我丢在了这里。”
天边染上了霞光,从边缘一点点地亮起来。眼看第四重空欲也要练成了,我整个人如释重负,一天一夜都不觉得多疲惫了,就像重生了一次。
我走进暗格,找出这把许久不敢尝试的二尺东洋玉钢刀。刀法不同于剑法,发力点不仅仅是顶尖之处,而是刀上的每一处:刀脊、刀柄、刀尖,非稳不克,非快不破,掌握发力的时机和力度,否则极易误伤持刀人。我三下五除二用此刀象征性地挥上几个来回,没想到很快使上身来,竟然已经游刃有余。
果然我已经破关。
我苦苦修炼第四重空欲,兜兜转转花了近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发生了诸多变故,明显感觉到我的心境大不如前,即便是花更多时间打坐,也常常心如乱麻,夜不能寐。不过我还是顺利地到达长生高地的第五重门——止情。
如果按照原先的几重的悟道法则,破“止情”的计策不就是先“滥情”然后再鱼死网破吗?真的会这么简单?突然我有种预感,第五重的路我会走很久很久。滥情不仅仅就是在勾栏院风花雪月,止情也不仅仅是斩断情根,有太多未知等着我去探寻。
真的好奇,为什么云束十五岁就已经练得长生咒?也难怪,她是莲必道人嫡传弟子,做什么都事半功倍,再加上她又爱上了个男人——我父王,天时地利人和,自然是水到渠成。可我呢,活在这纷纷扰扰的宫闱,整天还得提防着各路人马的算计,即使我有十二分的天资也被这京城的风沙消磨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