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无垢的平坦世界,屏蔽了一切外物的迹象,限制场地的屏障正由「雾」构造,仿佛在已建成的基础上不断生长一般。
趁着这点时间,少年向场地一端的文奈透去坚定的眼神。
她似乎没有理会,只是在默默检查装备,但实际上她的目光始终保持在少年身上,不是关心而是观察,每一个可疑的动作,每一处不自然的部位,她都看在眼中。
想必是这样。
是吗,有点理解差距在哪了。少年如此想道。
的确,战斗的时候不该分心,但是,这算得上战斗吗?
“场地完备,现在开始倒计时。”
空气中传来冰冷的电子音,紧备了二人的神经。
“三,”
这是场「试炼」。
“二,”
少年要向文奈展示自己的技巧与决心,并以此换取认可。
“一,”
换言之,在面对胜算极低而不必要的战斗时,第一步该怎么做,少年已经有了决策。
“开始!”
◆□◆□◆□◆□◆
好尴尬。
因为昨晚久违地暴露了胆怯的一面,从今早开始面对朴夏就完全抬不起头来,早饭留好问候写好——在纸条上——就急匆匆逃掉了。
崩坏了。
朴夏心中关于姐姐可靠的形象一定已经崩坏了啊!抱着这种动摇的心态到底要怎么好好战斗啊!
“唔唔…呼……”
调整呼吸,收敛姿态。
“三。”
……
“二。”
实际上,放宽些会比较好吧。
“一。”
而且,也有必要教育他,他即将面对的敌人的战斗方式。
简单、粗暴。
璀璨的炼金结晶从袖口中抖落至手心,而后悄然破碎。
“开始!”
◆□◆□◆□◆□◆
强化过的腿部在瞬间爆发,顷刻间便带动少年的身体极速滑向后方,同时手指微动,细小的颗粒撒遍场地。
相对的,文奈俨然不动,只是在他停下的瞬间,确认了方位,令手中的光芒肆意倾泻而出。
少年的身影来不及进行任何躲避,便被一往无前的光芒所彻底吞噬,消解。
直到光芒消散,在被光芒所熔尽的炽热道路上,只剩下足以令空气焦灼的恐怖热量,而丝毫没有人影。
结束了…吗?
然而,破碎的身体中散落在地的,只是藤蔓的余烬罢了。
生长。
先前洒落的种子不知何时扎根于坚实的地面,化作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如活物般挥舞着坚韧的枝桠。
还不止如此。
纠结、缠绕,粗大而坚韧的藤蔓聚集起来,深入地面,包裹起根部,化作一个个翠绿的巨大人形,迈着笨重的步伐冲向文奈。
“这是…莱叔一族的操丝傀儡术?”
莱族的秘术只剩下文字的传承,就连身为莱家族裔的阿格规文?莱本人,对家族的傀儡术也只是一知半解,更不可能去好好指导别人,真亏朴夏能够学会啊……
或许…应该提高一点标准?
翠绿的巨人已经近在眼前,它由藤蔓构成的身躯看上去孔武有力,巨拳足以击破远比自身坚硬的岩石。
全力发出的一击带着致命的气息呼啸而过,回应它的却只是一道银光闪过——
它在顷刻间崩解,化作一摊破碎不堪的枝条散落在地,直到彻底崩塌,才从伤口处缓缓流出碧绿的汁液。
短刃顺着藤蔓本身的纹路,划开层层厚实的肌体,以无可阻挡之势直捣黄龙,流畅而致命的一击。
棕色的瞳仁散发着点点微光,将细致入微的一切映入眼底,这甚至算不上魔眼,只是简单的视力强化。
先前被紧紧包裹起的根部被随意地握在文奈手中,她甩去刀刃上的点点汁液,看上去略显惊讶。
“这是…活藤?”
将寄生动物与植物结合,通过干涉寄生动物的神经(核),籍此操纵植物本身,因为本身没有意志,相比于操控活物会简单不少。
根据这一理念,经历数代改进所得到的,便是活藤。
过去的莱家曾是依靠培育特殊植物,将其用作傀儡素材,以浩浩荡荡的傀儡大军,与千奇百怪的植物魔术为长的强大家族。
但自从莱家最后的家主逝世后,傀儡秘术的传承就只剩下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文字传承,想要将其重现难如登天,而朴夏却在训练期间便复苏了这门技艺……
搞不好,他其实有很过分的才能呢,在这方面。
那么…是不是,该再提高些难度呢?
“哧——”
试探的攻击依旧在继续。
翠绿的巨人竭力甩动着手臂,带着磅礴的巨力呼啸而过,但结果却不尽人意。
随着一声沉重的声响,又一只傀儡被文奈轻易击溃,在这个过程中,不,是至今为止,她甚至没有挪到一步。
但这次,傀儡并没有崩解,回归藤蔓的原型,而是如失去控制了一般倒地,瘫痪不起。
文奈伸手划过看似空无一物的身前,在她的手中,充斥着像是植物纤维一般坚韧而不起眼的事物。
它们从傀儡的身体中蔓延而出,连接着傀儡与术者本人,其本体是寄生动物的神经,因为特殊的强化,变得异常坚韧。
文奈抬起头,看向这些丝线掉落的原点。
换言之,只要顺着这些丝线,就能够找到术者本人——
痴人说梦。
无数细密的丝线聚集成一束,再彼此纠结,汇聚成布满了整个场地上空的巨大丝网。
它们的每一次颤抖,都是在向地面的诸多傀儡们发号施令,在这样密集的振动频率下,想要找到术者的踪迹无疑是难上加难。
就连自己的身边,也隐藏着锋锐的利丝构成的杀阵,能够轻易地划破肌肤,切割人体。
怎么办呢,一般来说普通的能力者也不是那么擅长探测呢…真是……
不过,这种临时的傀儡也能有相当的强度,而不是什么花架子。以朴夏的以太量来说,这种程度就是极限了吧,光是维持干涉寄生动物的术式,或许就已经相当吃力了。
换言之,如果在这时候收到足够威力的冲击,他肯定也没有防守的余力了吧,不,这要他没有还手之力,就该好好认输了,换言之……
——全部破坏掉就好了吧。
金色的结晶再次从袖口中抖落,但这一次,它没能安稳地落入文奈手中。
一阵微弱的振动,但对于这寂静的战斗已经足够明显。
“唔——?!”
在她反应过来的瞬间,脚下的地面在顷刻间崩塌,化作巨大的坑洞,在那里,无比密集的藤蔓如触手般肆意挥舞着枝桠,缠住了她的脚跟。
“啧,封印?”
那些藤蔓上刻画着术式的阵图,如果就这么被缠住,最后势必会被藤蔓所包围,陷入封印之中。
这如何呢?奈姐。
从始至终,奈姐没有移动一步,只是随意地任用职位所带来的便利,拿贤者之石清扫眼前的一切。
尽管这样的战斗很不公平,但或许正是我今后多将要面对的事务的模板,那些未经训练的能力者没有良好的自控能力用以探测,只会爆发、爆发、以及爆发。
就像又准备用贤者之石清场的奈姐现在一样。
说到底,这是场试炼。
个人战术、心理素质、魔术的运用,这些都是考核的项目。
那么,现在如何呢?
从开始之前便有了良好的思路,拉开距离,趁机布置携带有魔力的场地,再令其快速生长,制造临时的傀儡用以拖延时间。
是的,拖延。
计划很成功,她过于注意傀儡本身的技术含量和的吸引注意力用的假丝线,而没能注意到在傀儡身上藏种子这样简朴的小把戏。
那些种子顺利地发芽,尽管没法再让它们恢复到被击溃前的状态,但仅仅是散发信息素,接引场地中央原先的那批植物,令其定向生长还是做得到的。
它们生长到了文奈的脚下,直到冲往地面,即将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才被发现。
现在,它已经完全吞下了敌人,将其制约在层层包裹之内。
如果这是考核,我很自信自己已经合格了。
但这又如何,战斗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唔…开玩笑的吧……”
最外层的藤蔓在萎缩,发出水分被烘烤的“滋滋”声,光芒从缝隙不住地溢出,那道光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将接触的一切燃烧殆尽,令其化作灰烬消散。
直到那耀眼的光芒彻底消散时,坑中先前巨大的一切都已经所剩无几,应该说是灰飞烟灭,只剩下余烬和毫发无损的文奈。
“……啧。”
“不要抱怨哦。”
——!
下一刻,她从战斗开始到现在,第一次轻吟咒文。
“反转(Reversal)。”
他就藏在我的身边,通过地上那些隐秘的、真正的傀儡丝——大概,那些才是原本正常操使傀儡用的丝线——操作傀儡,随时准备给我结束战斗的一击。
在听到他抱怨的那一刻,我突然这么意识到。
文奈一跃而起,来到坑洞的周围,在那里,少年的身影无比清晰地暴露在她眼中。
——镜像魔术。
有着特殊的性质,一旦进入镜像世界便只能通过镜面与之交互的魔术,他就是靠这个隐匿在那里的吧。
二人对视,文奈回以温柔而自信的笑容,瞳孔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灰色。
那不是单纯的光线亦或物质,而是超出秩序之外的灰,只能被感受到,而无法被肉眼捕捉。
序外视,从里视外,反之亦然,随着梭一同觉醒的附属魔眼。
走到这一步,战斗仿佛已经结束。
随便什么也好,强化身体的魔术还是再来一枚贤者之石,只要这么做,战斗就会毫无悬念的结束,在文奈看来无疑是如此。
但,真的是如此吗?她仍抱有一个疑惑。
他在等什么?
傀儡的制造只是为了拖延,术式的刻画也通过某种方式远程完成,那么,他待在我身边,究竟是在等待怎样的一个时机呢?
或许那时机并不取决于我的失误,而是取决于他自己。
那究竟是——
少年没有言语,而是一如既往,以行动表述自己的意图。
最后的傀儡绕过自己,聚集在他的身前,构成翠绿的防线,将他掩护起来。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战术意图的话,这副场面、这种情况,更类似于垂死挣扎吧。
既然如此,自己也该给出同等的尊重,好让他彻底服气才好,尽管这么优秀的战斗素养,确实有些可惜。
魔力随呼吸在体内周天回转,强化着途径的每一处部位,蓄势待发。
她迈出一步,而后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闪烁。
每一次出现,都只留下一道残影,在被目光所捕捉到的下一刻,她早已再次匿起。
当她现身于傀儡群中的那一刻,翠绿的巨人骤然崩溃,枝桠被完整地剥离根部,爆裂开来。
时间存在着名为普朗克时间的最小单位,空间却是无限的,换言之,存在着不受时间这一概念干涉的空间。
突破了时间的桎梏,随意穿行于专属于自己的完整世界之中,这便是文奈的专属魔术。
——梭(Shuttle)
任意的移动,无关幅度的大小,只要使用这一魔术,便能进入序外空间(Complete space)。
她正是凭借这招,在剧烈的能量爆发中毫发无损,甚至在那时穿过了物质混沌的浪潮。
闪烁,挥刃,在时空的穿梭中反复如此,刀刃如热刀入牛油一般轻易划开傀儡的肌体,如入无人之境。
专属魔术,再加之强化到极致的速度,只有称之为刹那的一瞬,才有捕捉到她的机会。
然而,哪怕如此,少年也并非没有获胜的可能,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承受许多。
但他做好了觉悟,就在昨夜那个令人难过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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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已经够了吧?
如果这是场关于战术素养的考核,他无疑已经交上了优秀的答卷,哪怕在现在输掉,或许也会因为这份才能而得到认可。
但他所追求的不止如此。
哪怕得到了认可,若是依旧有人不得不忧虑着自己的一切,那么便全无意义。
为此,他必须胜利才行,只有如此,才能让身边的人失去担忧的资格,因为他们已经输了。
那样的话,自己也会有足够充分的,留下来的理由。
总有一天,自己会成长到无需任何人担心,他要证明这点。
为此,需要向展露自己的觉悟,需要……足以一击致胜的必杀。
他一直在等待,将魔力消耗殆尽后等待恢复,设立拦截信息的术式,等待合适的时机。
他进入其中,而后,耀眼的光芒闪遍了整个场地。
◆□◆□◆□◆□◆
那个时候,她想要拯救那孩子。
医疗器械、镇静药物、只要能带着这些进去、不,只要那孩子还活着,就一定能得救。
不顾队友的劝阻,冲进了暴动的混沌中,身披最大限度的防护。
前辈把那些装备给了我,目送我冲入那片混沌之中。
“…吃点苦吧。”
无比…沉重。
每一步都如同陷入沼泽之中,视野更是模糊不堪,无力化的身体挣扎着,完全依靠意识的惯性前行,自我已经陷入沉眠。
这样下去,什么都做不到。
想要突破这里,想要抵达前方。
无谓地挣扎只会浪费时间,贪心地想要一跃而至,身体却不尽人意。
隔离装置在爆裂声中报废,巨量的混沌物质涌入,挤压着每一处筋骨、脏器,令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不想就这么放弃,还有人在等我,只要迈出步伐、只要重复这样的行为,无论怎样的障碍都能够越过。
这样的想法如呼吸般频繁,直到化作执念的那一刻,我恢复了清醒。
“梭(Shuttle)。”
那股力量,将狂暴的以太同化,从混沌中汲取的力量,令我得偿所愿。
冥冥之中,有什么破碎了,对我而言。
被沉重的混沌几乎碾碎的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跃进在废墟之中,视负荷于无物。
但是,究竟已经多久了呢。
那里如暴风眼一般,平静、而死寂。
啊,已经死了。
◆□◆□◆□◆□◆
“唔,这是——”
在看到耀眼光芒的瞬间,文奈便躲入了序外空间,哪怕多么强大的攻击,只要她不出来便统统无效。
她本是这么想的。
那不是爆裂的能量,只是耀眼到底绝对无法直视的一束光罢了,无法破坏肌体或建筑,却能轻易令视觉瘫痪。
但是,这又何妨?
她能听到,呼啸而来的拳风。
她能感到,事物搅乱的气流。
她能嗅到,植物特有的清香。
只是,那份手感不应如此——
她绝不会忘记。
◆□◆□◆□◆□◆
在生命的最后,那孩子终于意识到了,他所追寻的温暖归宿就在他的身旁,就是那具早已冰冷的事物。
他蜷缩在母亲怀中,身上沾满了凝固的血块,那是从母亲肚中流淌出的鲜红,将他浸泡在其中。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也只能这么做了。
她终究没能突破。
不,还有——
当她回过神时,她将那份景象铭刻于心底,今后绝不会忘却。
在破坏。
尽管那孩子已经死去,但还不够,要消除这片混沌,必须令大脑完全失活才行。
刺入,捣动。
她永远铭记,那一刻从刀刃的尖端传来的触感,那片沾染了鲜红的白嫩浆糊。
◆□◆□◆□◆□◆
“唔…哈哈……”
少年发出无力的哀嚎。
看不见。
在最后向她发起冲锋的,那份感觉无疑是傀儡才对,但为什么——
藏身其中。
“不,我……”
甜腥的,是什么?炽热的,又是什么?
“奈姐……”
“……快别说话了!我现在就开始治疗!”
在她松开刀刃,将他拥入怀中的,沾满鲜血的那一刻,少年大赢得了惨烈的胜利。
“…我赢了哦。”
——!
他无力地轻吟咒语。
“三度落日(?????????)。”
血液燃起,肉体新生。
在冲天的烈焰中,就连浓厚的雾气都散落在地,暴露出原本的天空。
并非是碧蓝或是阴沉,而是夕日的黄昏,携着积沉的火烧云,缓缓落下,仿佛要燃尽最后的光芒。
这是否昭示着,最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