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墨酥中途来敲过一次门,他看着门底缝隙里泄出来的灯光,知道她还没睡。
“晚饭吃什么?”他问。
惠黎没有开门,里面传出她闷闷的声音:“我不饿,有点累了,想睡觉。”
她坐在桌子前,停下笔,留意门外的动静。门底缝隙那双鞋子的阴影,过一会儿便不见了。
她回过头,用笔在日记本上不停地书写。不停地,比以往记录的速度都要快,生怕跟不上不断溢出的思绪,和充沛的情感。她的情感得来不易,鲜少有今天这样丰富复杂,仿佛永远都写不完。
每一句都不想成为最后一句。
两个小时后,他再次来敲门,只是轻微的两下,浅尝辄止式的短促:“如果你饿了,从冰箱里找吃的。”随即,补充说,“最好把你的行程复制给我一份。”
“好的,晚安。”惠黎说。
“晚安。”
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纸后,惠黎感到身体被掏空般的疲乏。时针指向二十三点,她果真感觉到饥饿,而且没有睡意。
悄悄地打开房门,走廊的灯已经熄灭了。她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轻手轻脚地经过他的房间,走到楼下厨房,打开了冰箱。
在那一刻,她居然有一种即将打开多啦A梦口袋的兴奋感。随着冰箱里的灯自动亮起,盘子里的食物让她一瞬间惊喜到无法相信自己正置身于美国。
颜色鲜艳的番茄炒蛋;还有多余的番茄被切了片,拌着白糖;糖醋排骨浓香多汁,放在冰箱里冷却后,正是最美味的温度。
原来,在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那两个小时之中,他默默做了她最爱吃的食物。一定是母亲将自己的喜好告诉了他。
落地窗外有皎洁的月光。她不用开灯,也能看得清桌子上的三道菜。筷子迟迟未动,舍不得吃下第一口。直到胃发出警告的叫声。
第二天清晨,应墨酥看到餐桌上,放着她手抄的日程表,表格外有一行小字:谢谢你,大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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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黎是时间意识很强的人,在陌生的地方,她必须给自己空出半个小时,来应对中途可能会发生意外而导致的迟到。
昨天,应墨酥帮她普及过费城的交通状况。一路上很顺利,她比所有人都要更早地到达集合地点。
同行的人之中,有一位是二中高一年级的学妹,名字叫做袁沐。她在国内登机之前,率先认出了闻名二中的惠黎学姐,便主动和其他人换了飞机座位,挨着惠黎坐下,害羞地向惠黎请教提高英语和语文成绩的方法。
当他们抵达费城后,袁沐看到惠黎学姐跟着一位帅到日月星辉都黯然失色的男生走了,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袁沐知道惠黎在二中有“冰山美人”之称,但是她自认为在飞机上的交流,已经能够拉近彼此的距离。却没想到,对于惠黎学姐来说,自己仍然是不需要特意告别的小角色,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学姐,你现在是住在朋友家里吗?”袁沐很小心地问,生怕语气出错,被误认为是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
“嗯。”惠黎点头,“你不认识他?”
“诶?我为什么要认识他?”袁沐巴不得在认识的人当中,有这样一个极品帅哥呢。
惠黎转念一想,袁沐作为高一新生来到二中的那一年,正是应墨酥毕业之后,难怪她对这个人物没有任何印象。
“没什么。”惠黎淡淡地笑了笑,说,“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曾经的学长。”
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姐夫。
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像一颗种植在惠黎的心房的种子,渐渐地要发芽。
“哦。”袁沐若有所思,感觉学姐比想象中要平易近人。但不知为何,眉宇间总有一股淡淡的哀愁。这心事重重的样子,反而更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们去参观了费城艺术博物馆和附近的巴恩斯收藏馆。一幅又一幅经典的画作从眼前掠过,和恢弘的希腊式复古建筑风格融为一体,创造出史诗级的华美和悲壮。
经过文森特?梵高的向日葵时,大家停留相对长的时间近距离观赏它,毕竟是闻名遐迩的超凡之作。
袁沐悄悄和惠黎耳语:“学姐,你喜欢文森特么?”
惠黎想了想,摇摇头,她喜欢写实主义风格。
“你喜欢向日葵么?”
“我喜欢郁金香。”这回,是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带一丝迟疑。
之后,他们又去了独立纪念馆参观独立厅和自由钟。
惠黎走得有些累了,她感觉这是一场低效率的跟团出游,一路上总要等几个因为沉迷于拍照片,而落下队伍的人。
她开始怀念昨天和应墨酥悠闲漫步的午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不冲着某个著名景点而去,纯粹像当地人一样,融入他们的日常。
但是她不可能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都去黏着他。
一路上,有两三个同行的男生试图和她搭讪。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动心是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惠黎在众多学生之中,算是相貌出众,话又不多,让她更添一份诱人的神秘感。
但都被她巧妙地避开了。她能精准地嗅到不纯粹的意图,然后提前预防。除了袁沐,没有人能够自如地走在她的近旁。
惠黎也发现,她和阳光活泼的女孩子投缘,比如同桌优奈,比如眼前的学妹袁沐。她可以说很少的话,气氛却不会尴尬。
当领队停下脚步,说“今天的行程到此为止”时,惠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迈开脚步,脱离队伍,以最迅速的方式回到那栋房子里。
可她突然想起,自己没有钥匙。也不能确定,应墨酥有没有到家。
她掏出手机,拨打那串没有被存储下来的陌生号码。
响了一声以后,立即被对方接通。
“结束了吗?”他首先问。
“嗯,准备回去。”
“我还有一节课。”他思索着,说道,“你可以去家附近的咖啡店坐着等我。”
“哦。”
“或者,你也可以来学校门口,找一处阴凉的地方等我。”
惠黎选择去学校,在离他比较近的地方等着。
抵达宾夕法尼亚大学约十分钟之后,惠黎收到来自应墨酥的短信:“就在原地别动,我看到你了。”
惠黎立刻向里面张望,正是一阵人流高峰,三五成群的学生结伴走着。凭她有些近视的双眼,很难认出他的身影。
直到他出现在十步之外,惠黎才认出来。
“商学院的课程有趣吗?”两人不急着打车,慢慢向前走。
“还行。今天的行程有趣吗?”他反问道。
“还行。”她学着他说。
“我看了行程表,很全面,基本包含了我计划带你去的一些地方。”
意思大概是,接下来可以完全跟着集体行动。
安静的空气,被骑着自行车呼啸而来的金发男划破,耳边响起紧急刹车刺耳的摩擦声,惊得惠黎脚步一滞,以为是谁撞上了身边的男生。
虚惊一场,是他认识的美国男孩。
“hey,is this your girlfriend?”对方的手随意搭在他的肩膀上,表情促狭,仿佛在等着肯定的答案。
“She is my friend’s sister.”他平静地回答。
惠黎反复咀嚼着他的回答,逻辑上来说,缜密没有漏洞。
是应该为他那个“friend”并非“girlfriend”而感到开心,还是为中间穿插了“friend’s”而感到悲哀?
“ok,it’s a pity,Lion!”金发男摇了摇头,右脚用力一蹬,风一样向前冲去。
“要不要吃冰淇淋?”男生似乎没受任何影响,指了指街边的冰淇淋小车问道。
惠黎点点头。
“所以,陆晨曦从语文老师升格成为你们的班主任了么?”突如其来的,他的话题转到二中。
“你怎么知道?”惠黎想不通身在国外的他,怎么还能知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在我们班上亲口说过,”他将香草口味的冰淇淋递给惠黎,“说高一A班比高三A班好带多了,把我们这一届送走后,她就要专心陪伴你们一直到毕业。”
“原来如此。”惠黎心里还是很喜欢陆晨曦的。
“不过不要大意,她会在在你们高三的时候突然变得严厉。”
不知道他的话里是否有夸张唬人的成分,惠黎却很喜欢他说这句话的表情,像是变回了高中时期,被老师刁难过的调皮学生。
他应该从来没有调皮过吧?虽然他那样子看上去,也不是绝对循规蹈矩、言听计从的呆板类型,更像是他心里如果有另一套想法,年级主任也拿他没辙的。他身上有与生俱来的威严感,像一个年轻的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