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佑接连几日在田里忙着丈量统计,除了留下自己一人份的百十亩田,其余如数交回了官家。也就是在这几日崔佑才知道,当日在杨老爹草屋里遇到的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吏子,如今已经做了总头,叫傅平起。此人精明狡黠,让崔佑交回上好的田地,正是他的主意。
崔佑无心猜测他为什么这样做。每天回家,只是闷头操起木工的活,一声不吭地打造着桌椅门窗,他活儿好,力气也大,又十分吃苦,因此几天下来,把前段时间落下的功夫都补上了,房子基本上,已有了个不错的外观。
杨老爹呵呵地乐着,这房子经过崔佑的修葺和整改,可以说是附近几条巷子里最为整洁美观的宅子了。
老头子我听说,要想引来凤凰,得先种上梧桐树。九郎这漂亮的房子已经建的差不多了,也该去请那凤凰来了吧。杨老爹笑着说。
崔佑不由一笑,忙说:这外观看着差不多了,其实里面还缺很多功夫呢。
杨老爹说:要我说啊,还是早点去请凤凰吧,你看这几日天也没住的下雨,不知道那山上怎么饥荒呢。
崔佑也有点担心了,但马上又自我安慰道:上次卖竹器换的钱买的布帛粮食,他们应该还没用完。
望着如麻的雨脚,崔佑心里有些焦躁。他立在门头,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山上望,只见一片茫茫,山雾夹着云气雨气早已浑然不可辩了。就在这上下一团白气之中,有黑影朝迎阳桥上走来。崔佑看了许久方料到:这又是一家晚回的流民。于是,赶紧过去帮忙拉牛推车。驾车的人一手持绳索一手执鞭,将那老牛抽得哞哞直叫。崔佑转到车后,发现有个人正拼力推车,崔佑赶紧和他并肩用力,车子往前猛进几步,那人扑在了泥水里。
崔佑拎起他来,这才发现这位兄弟个头短小,因此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快跟上来。
赶车的人将车停在了崔佑的家门首,忙拱手道谢。听得车上一声“哎呦”,忙过去将那正挪动着的如麻布袋一般的老人扶起,这时落在后面的小兄弟也上来搀扶了,三人一起站在了崔佑的家里。
中间的老人用竹杖点着地,颤声问:这可是崔家?
崔佑答是,惊疑地打量这蓬头垢面的三人,还没等崔佑认过来,赶车的大个子大呼一声:小九子!你是小九子!我是董大,桥头董家的,你忘了吗?你快看看。
崔佑一拍手,还真是小时候一起玩耍的董大!
你也回来了!崔佑捶了董大胸脯一拳,董大往后踉跄欲倒,崔佑赶紧扶住,这才想起董大这先天跛脚的毛病来。当年正是这个不足之症,使他没有被征去充兵,如今完好归来,可知这世上真是祸福难料。
崔九哥。
崔佑这才发现这位个头小的兄弟是位女子,他疑惑地看向董大。
董母马上说,这是你妹子碧桃,你看这日夜赶路的,也没能梳洗打理,让九郎见笑了。
说着就去用衣袖搵碧桃脸上的土灰,碧桃羞红了脸,自去与母亲取水梳洗。
崔佑和董大相对而坐,话至深夜,儿时的伙伴今夜细细数来,多半已经沦为鬼混了;这十多年来的心酸遭际,彼此负载的生命的重荷,在彻夜的叹息和热泪中无声流淌。
平明时分,雨停了,但阴风未止。碧桃和母亲在灶间忙活,母亲往灶里添上一把柴火,红彤彤的光照得脸颊发热,心里涌起一团暖意,看着忙活的女儿说:
我儿许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等攒了钱,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扮起来。
碧桃笑着说:干嘛花那个冤枉钱啊,咱们能有个地方住,有饭吃,哪怕是粗的,有衣穿,哪怕是破的,我都知足了。
老母亲听了难过起来,唉,可怜的丫头,跟着我们没过上一天正经日子。你虽是我养的,可当初也是乡里难得的标致模样,左邻右舍哪个不夸。如今这些年虽然餐风露宿的,唉,不过到底是底子好,只要稍微一打扮呀,还是比别家闺女耐看。
碧桃有点不耐烦了:妈,我们饭都吃不饱,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我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董母急了说:傻丫头呦,你看你这崔九哥,身手好,又有这么一所好房子,从昨天到现在咱们也看明白了,还没有媳妇哪!这不就是你吃饱饭的机会吗!
碧桃见母亲话说的粗俗露骨,端起给九哥他们准备的饭跑了。留下母亲在灶边气得直敲竹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