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冉再次见到阿英是在两年后,依旧是那个破败的茅屋,阿英一身绫罗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家仆模样的人,正在犹豫要不要进来,看他们满脸嫌弃的样子,怕是也不会想进来。
温念看着离冉一脸惊讶地杵在门口,阿英却依旧如当年二人相遇时那般擎着笑,温和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
“……”离冉楞了一下,才堪堪回神将她请进门,准备了茶水,“你怎么来了?”
阿英看着熟悉的陈列,再看向熟悉的人,感觉离冉又长高了些,是真的比她还高了,明明离她捡到他才过了七年,阿英突然一愣。
已经七年了啊,当年那个吵闹的小屁孩儿,也长成如今这样的美少年了,说起来,这次回来也是碰运气,看看这臭小子还在不在,没想到,他还在,真好。
阿英微微一笑,“来看看你。”
温念适时唤来了姻缘鸟,看到阿英和离冉手中的红线依旧若隐若现地连着,但阿英手中的另一根红线却似乎比与离冉那根还要浅。
温念皱了皱眉,难道是与刘书煜的感情出现了什么问题?
离冉瞥了眼门外的家仆,装作不经意地道:“那些人……”
阿英看着家仆们站在屋外,没有一人踏入这破败的茅屋,连看也不看一眼,终是低头摸了摸茶杯道:“是家里的下人,因为我要过来,书煜安排照顾我的。”
离冉随意地哦了一声。
阿英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到底分开了两年,还是有些生疏了,她握了握茶盏,为了缓解尴尬,兀自缀了口茶,“对了,林阿婆怎么样了?”
离冉道:“去世了。”
阿英手突然一松,茶盏就这么掉在了桌上,咕噜噜滚了一圈,茶水溅了出来,撒了些在衣服上,她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是么”。
后来,离冉带着阿英去了林阿婆的坟头,原先聚在阿英家外头的那几个家仆,如今聚在了山脚,温念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的一些窃窃私语。
“这什么破地方,怎么到处都脏兮兮的。”
“别说了,这是大夫人的老家。”
“这么个穷酸地儿?老夫人当初也能同意这门婚事?”
“还不是少爷喜欢,反正男人都看脸,长的漂亮什么条件都行。”
“这还真是山鸡变凤凰啊。”
他们的对话在离冉瞟来的一眼后结束,温念想,离冉应该是全部听到了的,他跟着二人上了山,远远地看着山脚的那些刘家家仆,觉得阿英在刘家的日子可能并不好,而离冉,应该也意识到了。
林阿婆的坟布置的很简单,就一堆黄土前头竖了根木牌,坟头长了草,但不多,应该是有人经常来除草,坟头隔壁也是一座坟,是林阿婆老伴儿的,在给林阿婆办丧事当天突然走的。
据离冉说,林阿婆是一年前去世的,老人家腿脚不好,上了山,滑了坡,就再没下来,尸体是出事第二天被离冉找回来的,好像是林阿婆的老伴儿见自家婆娘一晚没回来担心,才找了离冉帮的忙,结果竟然得到这样的噩耗。丧事办的简陋,所以下葬的时间也快,林老伯年岁大了,这些事儿基本是离冉和村里头的年轻人帮着做的,等林阿婆下了葬,林老伯就一人坐在林阿婆的坟前发着呆,村里人为了让林老伯自己一个人静一静,都早早的回去了,离冉也是。但是没想到,等到晚上离冉去接林老伯的时候,他已经一脸安详地睡在林阿婆的坟前,没了呼吸。
阿英听完离冉的叙述,轻轻地扶着墓碑,眉头紧锁,似是强忍伤心,“没想到,做了一辈子的好人,也不能寿终正寝。”
“是我没能看顾好他们。”离冉低着头,没有看墓碑,应该是有些自责。
阿英回身摸了摸离冉的头,“长大了,知道担责任了,不过知道了也不能乱担,都是意外。”
离冉抬眼看着一向对他宽容的阿英,到底是问出了从见面起就想问的问题,“你在刘家,过得可好?”
阿英附在离冉发顶的手一颤,接着收回了手,转身背对着他,不动声色道:“挺好。”
而离冉依旧只是看着她,“那些刘家家仆……”
“下人们的闲言碎语多了去了,一个个听过来,我岂不是很忙?”阿英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回去的路上,夕阳落了满山,远方天空一片血色,像是谁的血沾了上去,成了一幅意境深远的泼墨画。阿英让家仆先回了茅屋,自己和离冉慢悠悠在林间散着步,觉得很久都没有这么毫无心事的清闲了。
“阿冉,你说…放下一人是何滋味?”
温念和离冉同时看向身侧的阿英,不知她此言何意,却见她神色黯然,心事重重的样子,离冉道:“为何这么问?”
阿英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着。山林很静,因为夜色已至,群山而眠,然今夜无月,便是有光,也照不清此刻阿英的面庞。
离冉皱了皱眉,毅然停了脚步,半粗鲁半温柔地掰过阿英的肩膀道:“是不是刘书煜对你做了什么?”
阿英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仍旧垂首,“他对我很好,只是我感觉,我已经不爱他了。”
离冉眉头皱的越发深了,他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却没有勇气询问,如何问?又以何立场问?阿英已经挣开他的双手继续往前去了,想来也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天空的云有些散了,今夜无月却有星,星光照在她身上,竟有些暗淡。
温念看着二人背影,也清楚地看到阿英手中与刘书煜的红线已经断了,他叫醒了在他怀里昏昏大睡的姻缘鸟,“小姻子,能让我看到阿英这两年发生的事吗?”
姻缘鸟打了个哈欠飞到半空,从它的羽毛之间伸出一根红线,红线晃晃悠悠地钻进了温念的眉心,瞬间天旋地转,眼前晃过无数个场景,像走马灯,将阿英这两年的经历尽数灌进了温念的脑子,等到红线撤出,他才扶着额头靠在一棵树上,看来偷看别人的回忆也是耗精力的,他又将目光投注到前方已经走出数米远的二人,捏了捏眉心。
阿英这两年的经历简直是不能再坏了,原来山下家仆的言语并非作假,真正关心着阿英的人也只有刘书煜,还有贴身丫鬟琼香两个人,在刘家,无论是老夫人还是家中的下人,对待阿英的态度并不算好,老夫人之所以同意这门婚事,也是刘书煜拼死求来的。刘家不是养着一个大夫人,而是养着一个比普通下人高一阶的,下人。而就在一年前,刘书煜娶了一个小妾后,关心阿英的人里,也才真的只剩了琼香。
起因很简单,一年了,阿英仍旧未有所出,一心等着抱孙子的刘老夫人本就对阿英的出身不满,如今更是无法忍受,多次威胁刘书煜纳妾,刘书煜是个孝子,压不住老夫人,最后终于妥协,虽然也对阿英保证不会弃她于不顾,小妾过门儿后也依旧流连阿英的院落居多,可当小妾生下女儿后,刘书煜便再没到过阿英的住所,此事让阿英死了心,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红线,也终是断了。
可阿英到底没能离开刘家,因为就在前不久,她查出自己怀了孕,不能让孩子没有爹,这个信念支撑了她。
温念缓缓从树下起身,抬头望了眼今夜的天空,果然是无星无月,如果阿英的处境被离冉得知,刘家一定会面目全非。方才温念还责怪离冉不出声询问关心阿英,如今想来,也许就算离冉问了,阿英也绝不会告诉他。
阿英和离冉回到茅屋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是阿英没打算过夜,而是要连夜回刘家,离冉自是不肯,但阿英坚持,他也无法。临走前,阿英还是告诉了离冉自己怀孕的事,温念看着离冉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铁青的脸色,默默替他感到悲哀。
阿英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初为人母的经历让她原本就温柔的脸越发柔和,“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我想看着他健健康康地长大。”所以,就算在刘家过的不如意,就算所有人对她都不在意,她也要在刘家好好地过下去。
“阿冉,你来做他干爹,可好?”
看着阿英一如既往甚至更胜往昔的棉花般温柔的笑脸,离冉再也耐不住这两年来的孤寂,紧紧地抱住了她,像是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好。”
离冉到底是后悔那晚没有将阿英彻底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