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一切其实并非是陈遂想象中的那般黑暗,锅碗瓢盆凳桌椅床等生活家具可以说是一应俱全。
看样子,基本都是以枯枝断滕为主随便编捏个样子然后加持法术使其牢固坚韧弄出来的。
季老头问过话后,静候下文,陈遂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说,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
屋外头渐黄的阳光通过由枝叶随意编织的简易窗户的缝隙洒了进来,落在褐色的木床上,像是辉熠星辰融化点缀在一张皱褶粗糙的宣纸上,为其主题内容留下堪称画龙点睛般的伏笔。
这季老头果然是丝毫没有高手架子,懒散的很,站累了就随便伸手拉来条藤椅到身后,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下的同时,还不忘摆好二郎腿,好让他的手能够轻易抠着自己的脚丫。
陈遂见这一幕无语得很,也无可奈何,这种行为基本就成为了老一辈巨头落寞后的标准象征。
在别人看来估计只会一槌定音断言其只是个油腻老头罢了。
都第三四步的大佬了,再放飞自我也不可能邋遢成这副模样吧?这季老头跟常年住在灶洞灰泥里头似的,可毕竟还是有个人样,比不得炭黑。
但陈遂可并非是普通人,他可是“过来人”,思想自然是与普通人不同,在他看来,这季老头就差把高手巨头大佬这六个字刺在脸上了。
无奈的是修为羸弱,不得不低头。
若非如此,哪还能让这邋遢的季老头在自己面前装13。
“你抓鱼那一手,以前也就是我还小给你蒙在鼓里,再说,人傻总也不能傻一辈子,有些事长大了总该知道的。”
陈遂翻了个白眼,直接坦白后,不忘挖苦季老头两句,但又生怕季老头插嘴插话,所以他的语气有些急促。
“你这老头恐怕至少也有不下几百年的岁数了吧?在一个小辈面前摆弄风头算什么本事……”
“就你还自称小辈?”季老头还是插上了话,对着陈遂竖起大拇指,哈哈大笑道:“你可不小了,敢拉师兄弟下水偷窥女娃洗澡,你大爷我见过那么多的后辈,这一点可没一个有你大的!”
陈遂不知怎的,听见此话,很是气不过,脸颊爆红的同时额头上跳起条条青筋。
“所谓物极必反,同理,淫极亦是必贤!”
接下来就是什么你眼挫什么以身为舟载两位师兄弟渡欲海之类之类令人听不懂的胡诌话语。
这季老头似乎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陈遂的表演,笑得好不快活。
过了一会,季老头似乎是听够了,伸手示意陈遂打住,“嗯,你这胡言乱语的本事这些年来长进不少,你大爷我很是欣慰。”
“其实你大爷我啊,这一次回来是来跟你小子道别的。”
“跟我道别?”陈遂惊愕万分,暗道不好。
“是啊。”坐在椅子上的季老头,稍稍往后一靠,椅子便碰触到那看起来经不起风雨的墙壁。
“不回来了。”
这个头发灰败的老儿,似乎这这一刻真真正正步入遍布死气的老年,又似乎是彻底放弃了某一件支撑信念的事情。
同一时间,陈遂的肚子里泛满了苦水,他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大佬要考验自己了!
可这不应该算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是啊,成功了固然是高兴,可成功不了呢?
鬼知道这些修行修傻了的人脑子里想了个啥,陈遂一定也不信万一他失败了会相安无事。
都知道人家的一下根底了,会让你一个不是很熟的人“不小心”抖搂出去?
一个连掌门祖师都能瞒住的大佬想弄死一只第二步的小蚂蚱,怕不只是一个瞪眼的事情。
又是一个瞬间,陈遂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一种机遇?
大抵与受辱后坠落山崖捡到至宝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问题所在于,“死”或“不死”。
两者之间的界限标准由季老头决定,而季老头的想法,陈遂自然是拿捏不准,心里没底慌得很。
如果这个世界稍稍黑暗一点,或者说陈遂恰好碰着这个世界的黑暗之处,那么他必死无疑。
季老头懒得理会这个天人交战的后辈,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出小屋,外面的太阳正好西落。
似火残阳,与地上荧光交辉映在老人身上,上半身似要融化,下半身似要升华,这般场景奇妙无比。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季老头望着那一轮被蚕食大半的红日,用只够自己听闻的声音呢喃道:“还有下一次吗?”
他眼中的神色包含遗憾,又在下一刻全部转化为释然。
他已经尽力了……
“可恶啊,你这老头,趁心绪混乱出来装比?也不带上我。”陈遂扶着墙壁踉跄走出,如遭重创脸色发白。
这位真名叫做季由我的至臻仙人修为如泼春雪入火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逝去。
以他为中心,像是一滴滴露珠滴入平静水面,层层波澜扩散开来,波及整座灵山。
奇怪的是,似乎灵山上没有一个人发现这般骇人的异象。
不,这样说不对,只有一个人发现异变,并在第一时间来到其起源之地。
来人如尘世谪仙,丰朗如神。
“原来是你啊,躲那么久,你害怕了吗?”
见着来人,陈遂理应惊讶才是,此刻竟反常地一脸嫌弃,昂头俯视着龙傲天,语气充满嫌弃不屑。
更为诡异的是,陈遂此时的声音恍若多人同时说着同样的话语,声浪完美重叠,诡异至极。
龙傲天睹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好像不屑理会,也似不置可否。
“你准备好了?如果硬撑的话,以你的修为应该还能再撑一世,还能再亲身入一次轮回……”
“苟延残喘有什么意思?”季由我没转头,看着远方凝固不动的残阳,轻声问道,好像是在问他自己,也好像在问龙傲天。
“你也没多少机会了,但你对自己也是真狠。”季由我的笑意有些苦涩,自叹不如,“老喽老喽。”
“所以你打算帮我?”
龙傲天上前与之并肩,落日的残辉将两人包裹,恍若两具天人金身。
陈遂的状态慢慢回暖,脸色也愈发红润,可独独意识反两者而行之越来越模糊。
看着这两个一天不装会毙的老怪,陈遂在翻了个白眼以表敬意后,意识昏沉,陷入沉睡。
最后一滴象征着无上仙力的露珠融入世界,季由我的生命走到尽头了。
他先前苦苦压抑的死气猛地爆发,将他整个包裹。
“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何不惜一切也要做出这堪称是孤注一掷的决定,现在还尚有挽回的余地……”
“我一生的经历,你应该多少有所耳闻。”
龙傲天伸出手,替这位故友拂去所有死气。
“你这是!?”
又一股无上伟力现世,强大的威能吹起无数涟漪。
龙傲天的双手虚捧,一颗眼珠大小的珠子凭空出现,绽放出凝为实质的神圣光华,神似两朵一黑一白的青莲连底绽开。
饶是龙傲天这般强大人物,此时为了压制这颗珠子力量,也顾不得浑身颤抖七窍流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刻不光是灵山,这一整片天地都开始隐隐有些颤动了,似是如遇大敌,惊惧胆怯。
无数条由仙力凝聚而出的瑞彩光流从龙傲天体内迸发而出,共同汇入那颗影响天地的珠子,后者毫无悬念的当了一回无底洞,表面上虽说看似不受其影响,实际上这片天地的震颤已经完全消失了。
见珠子已经稳定,龙傲天开始默念咒语,口吐真言。
无数大道真文在珠子四周涌现,密密麻麻作包裹状,其威势之恐怖,令周遭空间扭曲颤抖,似已几近破碎。
一旁的季由我,早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并非是眼前恐怖场景所致,更多还是惊于龙傲天的决意。
不过几息功夫,便有类似同镜片碎裂的声音在两人四周回响。
龙傲天拼着散尽所有修为,将这颗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珠子一分为二,化作两尾灵动的阴阳鱼。
只见他将象征至阴的阴鱼轻轻推出,后者亦如生有灵智,不急不缓地游向季由我。
“你……这是为什么?”趁着还有时间,季由我急忙问道,一道开辟时间裂缝在他身后出现,像一张巨物的大嘴缓缓张大,要将他整个吞噬。
“就当还上了欠你们债吧。”龙傲天转过身,背对着那一轮即将被黑暗取缔的太阳,轻轻摆手,那一尾象征至阳的白鱼霎那间游入龙傲天手心。
另一尾阴鱼亦是如此,游入季由我的手里。
这位号称烛日道人的老人朝向龙傲天作揖一拜,不再多说,转身走入裂缝之中。
两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存在,一个跳出这片时空走了,另一个修为散尽沦为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