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棋镇位于湘西两座茂山之间。
户宅相宇林立、草木繁茂而纵横错杂,青瓦白墙林林总总,在那偌大的黄龙骨山上看那些屋瓦仿佛落棋置于棋盘之上,故名思义。唯有一凌雪河哺于庙堂前,在这烦闷的酷暑里能洗掉一点流火颜色。
向原北收敛下大敞的正襟、伸手取下闻香杯,拂了拂清气又倒回茶海。立夏之于明前,只有短短几十日,茶的清甘沥味已相去甚远。
“明前莲心最龙井,莫待谷雨赶回春”,向原北轻叹了口气,又侧身一动不动地粘在一盘竹塌上。以竹为席、却是用那种特别笔直粗大的竹竿,向原北把它编立起来,支成一个立体的棋格状的架子当坐塌,上面又漆了黑色和鲜红色、不附一枕一物,本就空荡的竹溪亭因染着这些触目的颜色总被何某人啧道粗暴味。
说来奇怪,今年夏季的青翠绿的山林间总有绯红瘴气缠绕于清白雾气之间,只盘踞、萦绕于骨山之上,形状变幻、终日不下。对此番怪象,镇上人无不忌讳,尤其最近血雾愈发深重,镇上居民行径怪异诡谲,甚者有人失踪于骨山之上、数日返回后变得失言寡语。
“倒真像块风水宝地”——向有北手执一柄金翼羽扇,也不肯煽动一下、只是冷哼一声。
酷暑七月里连神思也懒得移动、心里却不得不想起自己那个混蛋发小何锦添,经常对自己嘴上刻薄、唠叨自己粗鄙的病秧子,竹溪亭这名字正是他每日来纠缠自己起的……学识不高的家伙就愿意瞎凑热闹。近两年这药罐儿不知起什么疯,四处去寻药说医自己的病,用他自己的话讲是越来越病、成日浪荡着身板儿不见好;向原北却看他体力好得很,说精神矍铄也不为过——二十余年到现在还不知他得的什么病!
何药罐成日飘荡在外、行踪不定,真怀疑镇上那些失踪人口是被他拐跑的。寒冬盛夏,细究起来已有小半年未见,奔走寻医的药罐每次寻访无果、但经常带些不知所谓的小东西送给自己,稀奇古怪、嗯,品味异常!羽扇是其一;这厮前日还命人赐了自己一杯毒酒——五毒酒!亏着管家谢青提醒自己,扔了酒才瞥见一盏玉杯。想到这,向有北忿然,担心都是多余的,小恶贼真叫人恨。
向有北是展棋镇上一例小判官。清官断事无,驻陆神通元——这便是向家祖训。向家历朝为官,名门仕途、锦衣荣华虽不及名门望族之列,生活却道得清闲悠哉。祖上向甫林太祖老爷领太傅一品职,那是向家最鼎盛的时候了,只可惜成天运而未佑人道,也是从那往后,家世引败落之象,其中经历即使族长也讳莫如深,向家后人甚至对训言也不得了解。
“想着你你便来了。”
“我来迟了”,来人正是那药罐子,见向原北此时一脸阴鹜受气的表情,登时嬉皮笑脸起来。
“不敢当,你只负责坑害我性命,我做陪葬能添了你的福泽吗?”即时一只判官笔灌顶而下,药罐子躲起来猝不及防,生生从藤椅扑在了地上。
“从这么刁钻的角度下来倒是没想到啊,”何药罐佯装淡定地理了理头发。
“娘娘腔,”向原北还是头也不抬。
“嘿嘿,真汉子,”何药罐继续陪笑:“我说你。向官爷最近可大有作为啊?”
“青天白日的少说点胡话。”无非又是平常的一天,坊间太平、清官了断,自己还能指着出什么事儿?祖太爷留的训言、展棋镇的传言是什么来着——
训言向家竭作为、汇乾坤,忌离经叛道。直白来讲就是不作为可以定乾坤,什么狗屁?
家中世代为官正道怎么叫离道儿,离了官道做个庶人?老子真有稀罕本事,还来这鬼地方看风水?
向原北其实有些记忆错乱。像药罐子所说,自己生了一场大病,现在跟他一样要逐渐醒来了,邪门乎,邪门也——
自己不想那么多,一想便有失落、有怨言、但是没资格,瞎矫情。
最近镇上不太平,人口接连失踪。有人看见他们往龙骨山那跑,那些人回来身上带了一股花香;行为异常、跟失了魂魄似的,问起话来也不肯说。
世间蹊跷怪力不绝,自己只是一个小判官,按理说跟自己关系不大……
“这些小物件儿,你看哪些跟你非常有缘吗?”何药罐子忽然正色道。
“我觉得啊,那个五毒酒……跟你十分有缘。”
何药罐翻了个白眼:“无毒酒虽然是致命毒物,它也是一剂救命药!”
向原北压着火,心想你果然不是个东西。
“说到这个这个救命啊,这个五毒酒啊……解瘴气,化毒气!丢了不打紧,我这还有一盏。”
向原北不想接话,耐着性子等他快些说完。
“你一身好武艺,咱不去干大事儿作为一番,岂不浪费了?”何药罐忽然笑了一下,“你,喝了毒酒也死不了!”
“难道你喝了?”
“没有。”
“扒你的皮!废言一次说完。”
“跟我上骨龙山查一查,这事好像跟我有关。”
“什么都跟你有关!”向原北很快就平静了,“不去。”
“诶?你再想想!这跟你兄弟的命有关!凭你的身手……”
“愚蠢!普天好官皆文官,”向有北打断他:“人口失踪且由防御使、知州断察,再说你一正常人好好的跟你有什么事儿,难不成你是鬼?”
“嗯,未可知啊!”药罐子倾着身子慢慢凑近向原北,一脸正经的样子倒有些吓人。
别说这细皮粉面的小子还真不像人,五官柔美不像个男人反而女子气重,当然,仅是皮相。
“我有顾虑,”向有北沉了一下思绪,“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在你身上闻到花香了,你是有缘人,与何锦添有缘之人。”
“我是你祖爷爷!”登时话落药罐子被拍飞了出去。
何锦添笑着爬起来,“就当你答应了啊”,果然脸皮不薄。
“我爹不让。”向原北无奈地叹道,自己真有个管事儿的爹。
“我在襄阳城见过老爷子啦,才请示完了就赶紧来找你。”
“胡说!”向原北心想我爹明明在闭关,不过自己没见到他也三个月有余了。平时自己爹的古怪程度不逊色于何药罐子,越想越烦闷:“你怎地还跟我爹有牵扯?”
“随我走一趟吧,否则向老爷怕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