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良真的走了,他要去C市给他父亲的公司做事。我去火车站送他,我对他说,苏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苏良笑笑,他说他不怪我,他说我不用对他说对不起,他说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从来没有后悔过。”
林修风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他有些醉了。
安娜将烟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机点燃。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眼圈。这一次林修风没有阻止。
两人沉默了很久,仿佛时间已然凝滞。
因为酒精的缘故,安娜的脸颊越来越红,她笑着说:“是不是很无聊。”
林修风转过头看着她,说:“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在刚认识你的时候以为你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现在我很心疼。”
安娜笑了笑。她对着瓶子又喝了一小口酒。
林修风说:“你和他后来怎么样了。”
安娜说:“后来?后来我就找不到她了。人间蒸发。没有任何征兆。或者在他的心里始终认为是我拖累了他。”
“我不这么认为。他一定是遇到了一些事情,他害怕拖累你或者他认为现在无法给你幸福。我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找你的。”
安娜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泪珠顺着脸颊滴在手背上。她用双臂抱住自己,身体开始颤抖,然后是嚎啕大哭。
林修风知道安娜一定再次陷入哦了焦虑之中,她每次犯病总是会眼神呆滞,身体不住地颤抖并嚎啕大哭。他很后悔没有及时打断她的回忆,医生曾一再强调除了让她按时吃药积极运动之外,一定不要让她接触太多的负面情绪。
林修风伸出手抚摸着安娜的肩,然后下意识地将安娜的身体揽进自己的怀里。安娜在林修风的怀中不停地抽泣,泪水浸湿了林修风的衣领。
安娜的双手在林修风的后背上摸来摸去,仿佛是在寻找着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她的抚摸极具挑逗性,使得林修风的内心不自然地升腾起一种欲望。林修风的双手越来越用力,仿佛恨不得将安娜的身体嵌入自己的身体内。
安娜从林修风的怀里将头抬起。她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吻住了他的嘴唇。
他们并没有做爱,安娜只是安静地像只小猫一样躺在林修风的怀里。
林修风已经睡着。
安娜闭着眼睛听着林修风平稳的呼吸,她重新有了安全感,甚至,她感到了幸福。
然后,她听到林修风的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
她从林修风的怀里出来,将耳朵凑到林修风的嘴边。
她听到林修风正在梦里叫一个女人的名字。
那个女人的名字是“余然”。
她终于知道一直住在林修风心里的女人是谁了。
她原以为她可以不在意。
但现实是她不可能不在意。
她能得到他的身体却永远得不到他的心。
林修风醒来时是凌晨两点。
刺骨的冷风吹进室内,窗户是开着的。
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是记得的。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安娜,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安娜。”
没有回音。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衣服,打开灯,房间里寂寞空旷,墙壁上挂着安娜的许多照片,那都是她以前照的,照片里只有她自己。她的笑容里满含着天真。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他看到安娜赤身裸体地仰躺在浴缸里,面色苍白,像枯萎凋谢的花朵。血已经将浴缸里的水染成了红色。
……
在医院的急救室里,他对自己说,如果安娜死了,他会杀了他自己。
……
“林修风,林修风,我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好吗?你姓林,我姓安,我们的孩子就叫林安吧。”
安娜穿着肥大的病号服坐在床上紧紧地握住林修风的手。她的笑容恢复了以往的天真。
林修风微笑着说:“好好好。就叫林安。就叫林安。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林修风,林修风,我何时能出院,我感觉我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不不,我已经完全好了,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我的生活很规律。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九点睡觉。我比我过去任何时候都要乖巧。你相信我吗,林修风?”
“我相信你。”
“林修风,林修风,可是我害怕。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听到从走廊传来的尖叫声和哭泣声,那声音令我恐惧。我害怕,真的害怕。我不想与他们住在一起。他们目光呆滞,肢体僵硬,他们还会一直盯着我看,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他们在黑洞里停留的时间太长,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异类,在我眼里他们是异类。我想离开,求你。求你,林修风。”
“好好好。但这需要时间。等你完全康复我便会把你接走,然后我们会结婚,然后你再给我生一个孩子。”
“不不,林修风,他就在我的肚子里,他在不停地踢我。他想快点出来,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林修风点头没有说话。
林修风看到安娜手腕上的伤疤,那是上次自杀时留下的印记。她因为吃药吃得太多,副作用愈加明显,以前瘦削清秀的她如今却愈发臃肿。她的头发油腻,脸色苍白,皮肤上长了许多痘痘。她失去了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青春的气息。
可这真的是无奈之举。安娜自杀未遂。精神分裂症愈加严重,林修风已经无法再控制她。他不得不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林修风的眼睛里渐渐地蓄满泪水,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他站起来,抚摸了一下安娜的头,微笑着说:“我要走了,还要上班,你在这里要乖,我会时常来看你。”
安娜不说话了。表情呆滞地看着他。
林修风转身要离开,而安娜却像疯了一样扑向了他。
她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撕扯着他的衣服,嚎啕大哭,高声尖叫。身边的医生和护士连拉带拽才好不容易将她拖回病房。
他的眼泪再也无法忍住,一颗一颗地顺着下巴滴落在白色的瓷砖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身旁的医生安慰他:“精神分裂症是可以治愈的,但需要时间。”
“谢谢你,医生。如果有什么情况,请马上通知我。”
“好的,你放心。”
……
林修风:暖暖,知道海明威是怎么死的吗?
暖暖:不知道。
林修风:他将猎枪伸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扣动扳机。
暖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林修风:越是抑郁的人内心越是柔软。
暖暖:安娜还好吗?
林修风:反反复复,时断时续,或许很快就会好,或许永远都是这样。
暖暖:值得吗?
林修风:我记得我说过,任何事情只要心甘情愿就会变得简单。我没有想过是否值得,也没有想过是否应该做。
暖暖:你生气了?
林修风:没有,怎么会。最近心情不是很好,请你理解。
暖暖:没关系。很想安慰你,但我知道我无能为力。
林修风:你可以。
暖暖:嗯?
林修风:我想见你。暖暖。最好是现在。
暖暖:为何,我们在虚拟世界中相识,对彼此的认识也仅存于虚拟世界中。这是我们一直以来共同的默契,为何非要打破它。
林修风:因为寂寞,因为孤独,因为我们都需要倾诉。
暖暖:一个人如果感情过于充盈不仅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别人。放过自己其实就是放过别人。放过自己吧,修风。
林修风:我要见你。
许久之后暖暖才回复。
暖暖:好吧。明天晚上我会去Crazy酒吧唱歌,如果你有兴趣那你就来吧。
林修风愣了一下。Crazy酒吧就是他和余然相遇的那个酒吧。
……
林修风虽然很久没有来这里,但还是熟悉的酒精、烟草和情欲混杂的气味。
舞台上的一个长发姑娘正在唱着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歌,歌声悠扬,旋律哀婉。这个姑娘穿着白色的T恤,超短裤,白色的球鞋。这装束几乎和余然一模一样。他一度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舞台上的就是她。
他下意识地确定舞台上唱歌的姑娘就是他要找的暖暖。
演唱结束,但并没有多少欢呼。林修风对服务员说:“给刚才唱歌的那个姑娘一杯橙汁。”
暖暖曾经跟他说过她唱完歌后喜欢喝一杯橙汁。
姑娘手里拿着林修风给她点的橙汁,目光落在了林修风的身上。
她微笑,走过去,然后淡淡地闲散地跟他打招呼,好像他们在现实世界中早已认识了很长时间。
她说:“你来了。”
他说:“嗯。”
“我唱得怎么样。”
“很好。”
“很好?太空洞,怎么个好法。”
“在这个空洞虚妄的世界中唯一的一束光。满意吗?”
“呵呵。”
“呵呵。”
林修风打量了一下暖暖。实话说,她真的是个美丽的姑娘,只是她的这种美与余然很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一时说不出。
暖暖说:“喝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