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风语塞，他感到了绝望，挂在嘴边的道歉就是无法说出口。
他们陷入了沉默。
林修风突然感觉很饿，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了。他说：“余然，你饿吗？”
余然抬起头，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对不起啊，我忘记了你没吃早饭。”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了饭再去五四广场溜达。”
“算了，不想去了，回家吧。正好你的衣服我忘带了，你去我家拿，顺便在我家附近找个地方吃饭。”
“方便吗？”
“嗯，方便。”
林修风点头，然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林修风始终走在前面，而余然也默契地跟在林修风的后面走。
……
他们在余然家附近的中式快餐店吃了午饭，然后去了余然家。
林修风坐在沙发上，余然问他：“你想喝茶还是饮料或者咖啡。”
“茶吧。”
她冲好茶，将茶水倒在白色的杯子里递给他，他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然后余然坐在了他旁边。
余然呆呆地看着挂在墙上的表。他们又是一阵沉默。
林修风不想这么快将这沉默打破，他想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去触碰那些让他难受的东西。
杯中的茶叶在水里舒展沉浮，水汽袅袅升起，氤氲茶香扑鼻。他喝了一口，突感无限的满足。他喜欢喝茶，初尝时苦涩浅浅，之后是清香淡淡，宛如人的一生，既有苦也有甜。
“修风，你在想什么。”余然说。
“没、没什么。”
“我们之间现在的关系让我感觉很轻松，”余然说，“但是，我没有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还记得吗？你在民政局门口对我说过的话吗？”
“余然……”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余然笑了笑，“可是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些恍惚。”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林修风低下了头。
“我常在想，如果赵玉墨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那么我们是不是会过得很顺利，但现在想来，如果没有赵玉墨那么也不会有现在的我们。”
“我伤害过赵玉墨。你走后，一直都是赵玉墨照顾我，可是我不但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反而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我应该跟她说清楚的，至少，那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反而会让她更加受伤，我很对不起她，真的很对不起。”
“那个男人叫江浩，他就是站在赵玉墨背后的那个人。赵玉墨说，他们因为彼此身上的共同点而互相吸引，直至最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赵玉墨说，她和江浩所拥有的是一段肮脏的爱情，她说，她有好多次都想要离开，可是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她跟我说，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你，林修风，是因为你。当时，你的母亲为了逼她离开你，不惜谎称她得了绝症，如果赵玉墨不离开她就不接受治疗。赵玉墨说，她当时感觉天真的塌下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除了妥协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她离开你后，她便告诉自己，她要成为一个自私的人，她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玉墨怀孕的那段时间，她真的变了太多太多，那时的她和过去的她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赵玉墨像那时那样安静地生活，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我以为老天爷已经让她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我以为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以为所有所有的一切对于赵玉墨来说已经足够了，可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结果。赵玉墨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她的脸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要掉了一半，皮肤充水，稍稍碰一下就会有海水溢出来。她那么美的一个人居然会死得那么惨。我当时就昏倒了，醒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做噩梦……”
林修风嚎啕大哭。
余然也哭了，她的泪珠顺着下巴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她将头埋进林修风的怀里，林修风抱住了她。
他听到余然在他的怀里一边哭一边说：“老天最终还是不肯放过她，她曾说她作了太多的孽，她迟早会受到惩罚。我以为她所遭受的一切已经足够了，我想象不出老天爷还能有什么更残酷的惩罚。但是她死了，以这种悲惨的方式死了。她的孩子还那么小，连声妈妈都不会叫。她是如此地爱她的孩子，她也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母亲，她真的已经知道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可是，老天最终还是不肯放过她。我甚至能体会到赵玉墨在面对死亡时的挣扎，她不怕死，但是她不想死，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她……她……”
此刻林修风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记忆被抽走，仿佛时间就此凝滞。
玉墨，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仅没有帮助你反而推了你一把。我真的不是个东西。可玉墨你为什么非要独自承担，你为何不说出真相，你为何不给我和你告别的机会，哪怕一分钟也好。玉墨，你待我如此之好，我却说出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你已经走了，去往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余然以及所有爱你的人再也看不到你了。一切的一切都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你和余然也不会受到如此之深的伤害。玉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配不上你对我的好，更配不上余然对我的爱。我是个懦夫，是个胆小鬼，我恨我自己，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玉墨，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全然不知道你离开我的真实原因，我反而曾因为你的离开而恨过你，甚至是诅咒过你，对不起，玉墨，对不起，玉墨……对不起……
空气变得潮湿。悲伤弥漫在他们周围。整个房间里充溢着哭泣声。
他们哭了许久。然后彼此沉默。这沉默犹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他们吞噬，将他们淹没。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天空开始昏暗。
林修风茫然地看着白色的墙壁，余然依然在他的怀里。
此时余然抬起了头，他们的目光交汇。她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睛幽深透明，仿佛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另外一个世界。他看着她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吻了她，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吻她，只是认为这是他现在应该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自然而然地出现，就像以前一样，那一刻，他甚至以为他和余然已经回到了从前。
那是一个安静的吻，那是一个悲伤的吻，那是一个绝望的吻，那是林修风期待许久的吻。他闭着眼睛，没有看她，他感觉到他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滑落。
几秒后，余然用力地推开了林修风，没有说话，没有表情，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丝丝的恨意。他安静地看着她，乞求能从她的表情中搜寻到他需要的答案，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的表情就像空洞的黑洞，就像一望无际的沙漠，给他的只有深深的绝望。
他明白了，所以他也没有说话。他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站了起来，穿上鞋，快速地仓皇地狼狈地离开。
余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她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门被用力地关上，那一刻，她和林修风的过去仿佛也被紧紧地封住。
她站起来，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喘不动气。
她踉踉跄跄地走回到卧室，在抽屉里找到了药。
她就着水将药吞下。
几分钟后，她的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
不能再拖了，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赵玉墨曾对余然说，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去一个偏远的乡村支教。
而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便是完成赵玉墨的心愿。
……
林修风晚上没有吃饭。回到家，他瘫倒在床上。他突然感觉很累，身心俱疲。
他没有开灯，周围一片漆黑。
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思绪纷杂。
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和余然真的能够回到过去，因为他找到了那种感觉。余然的嘴唇，她身体的温度、她的呼吸、她的体香，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身边。
可是，当余然用力地推开她时他才恍然，原来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他和余然之间俨然已经成为了最为熟悉的陌生人。
他的心好痛。
他依然在爱她，可是，她已经不再爱他，或者说，她在恨他。
他拿出手机，给余然发了一条微信。
余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刚才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突然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吻了你，我以为这是你需要的事情。
可是我已经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