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童年的冬天仍然记忆犹新，我还记得纷飞了雪，白茫茫的世界，我还记得屋檐下的冰凌
雪的味道甜甜的，北风冷冷的
春天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鸟飞蝶舞的欢笑仍然耳边
还是喜欢树芽吐露的生机，还是深爱一片片翠绿
仰望着树木，仿佛找到生的意义
唉……现在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妈妈一直告诉我要笑着面对世界，我还在笑，因为我不会哭泣了
笑容应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表情，为什么我的笑如此苦涩？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或许，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最大的过错
什么时候命运开始脱轨的？我想起来了，是在那个秋天，那一天，那一刻
爸爸十分气愤地回到家，我跪在中堂扭头注视着他
看到我的执拗，父亲更加生气了，狠狠地一脚踹在我的背上
我爬了起来，依然固执地昂着头跪在地上，有些恼火，有些生气
父亲烦躁地来回走动，又是狠狠地一脚
我爬了起来，沈默无言，只是悲伤地看着父亲
父亲歇斯底里地怒骂，他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去上学，他也不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
他只是暴怒地喝道：去不去？
我仍然固执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父亲粗鲁地解下皮带，双手有些颤抖，依然问道：去不去？
跪在地上，我不知道什么心情，有些委屈，有些恼火，有些难过
可是我仍然固执地摇头，像是和父亲在赌气，谁也不肯开口认输
父亲咬了咬牙，一皮带抽了下去，一声脆响
跪在地上的我闷吭一声，仍然不言不语，父亲的凶戾激起心中的一股顽劣，本来有些犹豫，服软的念头消失不见
母亲看不下去了，捂着脸跑到外面，如果那时我看到她流下的眼泪
或许就是不一样的人生
可惜，没有如果
父亲一记一记抽打着我，我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
我的软弱，胆小不翼而飞
那一刻，心中一片空白，我只是不肯低头，也不愿低头
姐姐跑了进来，抱着父亲的手臂哭声哀求，看着姐姐满眼泪花，再看看伤痕累累地我
他心软了，愤恨地丢下皮带，摔门而去
他是一个农村人，没有多少文化，他吃尽了苦头，也是因为没有文化
爷爷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他排行老三
他的脾气暴躁，不善言辞，对于我们的教育从来不闻不问，我们犯错的时候他才会动手教育我们
我一直很怕自己的父亲，每次见到他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了，就感觉有一股气抵在胸口，它不让我认输，也许是因为我一直都在认输
头颅不停使唤，倔强地昂着，心底的恐惧被悄悄地换上一种陌生的东西
胆小的我第一次有了直面父亲的勇气，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呵，讽刺吧！是很讽刺
那天之后，我病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母亲焦急又紧张地忙前忙后，她埋怨父亲下手太重，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
躺在病床上的我睁开迷蒙地双眼，看着暗暗垂泪地母亲，心底一阵刺痛
我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倔强固执
后悔不是因为背上地伤，是因为母亲落下地泪
虚弱地伸长了手，抚去妈妈眼角地泪花，我轻声说道：妈妈，不要哭
母亲惊喜地抬起头，看着我虚弱地样子忍不住俯在床头抱着我抽泣
我环抱着妈妈，轻声道：妈妈，不要哭
哭得累了，妈妈搂着我的脖子抽噎着说：孩子，不想上学咱就不去了，你想干嘛就干嘛，别再吓妈妈了
如愿了，可是为什么那么难过，我想干嘛？我并不知道我想干嘛！迷茫地看着房梁
有种东西梗在喉头，恶心，难受，全身都在别扭
扭过身体哇的一声吐了，吐的稀里哗啦的，吐的眼泪都出来了，我想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干净
母亲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让姐姐寻找医生
爸爸仍在客厅看着电视，偷偷斜视地眼出卖了他的不为所动
他是一家之主，他要保持他的尊严
吐完躺在床上，喉头依旧梗着那个东西，难受地想刨开自己的肺腑
这就是胜利的感觉吗？为什么这么难受？不，这不是我想要的胜利，你以为你披着胜利的外衣我就看不出你的本质？
眼瞳中映照母亲担忧的脸，我沉默了，我开始想这样的坚持值不值得？如果伤害了母亲，那，这样的胜利不要也罢
嗫喏地嘴唇颤抖着张开，这时听到父亲冷冷地开口：知道难受了吧？还敢不敢嘴硬，给我乖乖地上学不就没事了
张开的嘴缓缓闭合，胸中地那口气再度顶上心口
母亲恼怒地瞪了父亲一眼，愤愤地扔过去一个水杯
父亲闭口不言，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如果广告也能如此吸引人的话
村医来到家里，伸手量量脉搏，探了探眼帘，拉过母亲跑到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
父亲看着电视，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
姐姐跑到我的床前，无助地看着我，她想劝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姐姐欲言又止地表情，我无奈地苦笑着
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地坚持，何况是她
再如何懦弱地人面对自己的亲人也会如此坚硬
软弱无能地人面对亲人如此地强大
不得不说，人性真是一个神奇地东西
如果，换了别人，我还会如此坚持吗？那个名为父亲的人如果是一个老师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当时的勇气
我只知道，我失学了
待我病好了以后，母亲转告了父亲的决定，他同意了，同意我休学
这是一个好消息？
这是一个坏消息？
我不知道如何分辨，勇气在那一天消耗殆尽，我不敢告诉父亲我还想上学，我不敢说我只是赌气
父亲带着我回到学校，在同学和老师诧异地眼神中搬走自己的物品
父亲和老师在一旁说话地时候，同学悄悄地问我去哪，我说，我要去打工了，要去外面闯一片天地
同学十分艳羡地看着我离开，老师并没有阻止，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份养家糊口地工作，有那份心不如多关心自己的小卖铺，关心一下家中的几亩薄粮
并不是说老师不尽心，只是这种情况在农村实在司空见惯，从农村走出的大学生屈指可数
这里的人很重视学习，这里的人又不重视学习
初中毕业走向社会还是未毕业走出校园，对这里的人来说，并没有区别
农村落后吗？不落后，家家有吃有穿
不落后吗？落后，腐烂的精神仍然瘫软在烂泥里
社会在改革，农村除了砍掉树木还变了什么？
清溪浊了，天空白了，树林空了，原野没了
丢下了农村的淳朴，丢下了属于我们的自然，学着城市里的精明，学着城市的自私
学成了四不像，学成了鄙薄粗鲁的人
这样的农村让我厌恶，这样的农村让我恶心
我们的身体升到半空，我们的灵魂在淤泥中腐烂
呵，我们高喊着进步
嗤，我们侵占着眼前
这就是我们，农村人
……
从学校走出来，不舍地回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学校
小花从学校冲了出来，默默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想张嘴却张不开
她跑了两步，从头上取下一个发夹放在我的手心
她跑了两步，回头看看我，再跑两步，又一次回头
她的身影消失了，我仍然愣愣地看着空旷地校园
她的长发在空气中飞舞，她的眼神撕扯稚嫩的心
我哭了，默默地哭了，有一种冲动鼓荡在胸口
我想跑回去告诉她，我不走了
我想回到教室里，每天看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的笑容
父亲的不耐烦打醒了我，他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你的选择”
是的，这是我的选择，错了，也是我的选择，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错误，为什么依然走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父亲是一个爱面子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人，他不会为了我去和老师低声下气的请求
做出的决定，说出了话，跪着也要走完
眼泪收不回说出口的话语，道歉弥补不了伤过地心
我懂了，又没懂
父亲转身说了一声走吧，留恋地看了一眼学校，迈着沉重的腿跟上前方的父亲
自由了，实现了，不再考虑繁重的学习，不再思考做不出的数学题，不再听那闹人的鸟语
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
我不是该开心吗？我不是该大笑吗？
为什么，那个东西又涌上喉头？
为什么，心中空落落的？
我觉得失去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东西，可是，我不想正视它，我只想逃避，逃避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梦梦，小君，阿来，还有我的姐姐，我的同学们，他们匆匆地跑出来，趴在大门上喊着我的名字
听到喊声，回头看去，看到一张张熟悉的，可爱的脸
我笑了，笑的开怀，笑的畅然，挥了挥笑，狂放地笑着大声喊道“兄弟们，我自由了，我先走一步，咱们江湖再见”
他们默默地看着我，有不舍，有羡慕，有难过……
他们汇聚了一句话“兄弟，保重……”
他们道出一个愿景“兄弟，等我……”
我背着他们，远远地摆摆手
我想着，应该像一个英雄一样离开，我把凳子放在两肩，从书包中拿出来一本书撕碎，抖手一扬
碎片飘扬在风中，迈着潇洒地步伐
如果不是秋风带走我的眼泪，我想我会更加潇洒
眼泪击溃了我的伪装，对不起，我并不是英雄，我是一个狗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熊
是的，就这样，我失学了
从一个学生变成社会的一条狗，卑微的活着，苟且地活着
回到家，妈妈并没有问我什么，看到我红肿的眼眶别过了头
妈妈伤心地请求父亲能不能让我继续上学，父亲恼火地打断了她“这是他的选择”
是的，这是我的选择，我苦涩地想着
我没有去向父亲求饶，反而劝慰母亲：这样挺好的，我笑着道
是的，这样挺好的，我告诉自己
父亲本想把我带到他工作的工地，我却不愿意和他一起过去
妈妈东奔西走为我找一份合适地工作
在这段时间里，小伙伴们一个个偷偷地找到我，询问我的打算
为什么是偷偷的呢？因为他们的家人不希望他们继续和我这个怪孩子玩耍
是的，我是一个奇怪地小孩
我告诉他们，我要出去闯一闯，我要挣大钱，将来要坐着飞机回来，到时候在小卖部请他们吃个痛快
我立下一个个豪言壮语，发过一个个不老的誓言
他们羡慕着我终于不用再背别扭的单词，不用考一次次的试卷，不用再担心暑假无颜面对父母，不用再拿着试卷在门外踌躇
在他们的想象中，那是一只飞出笼中之鸟，可以自由的翱翔于蓝天
他们不会知道，天太大，那只鸟不知道该飞向哪里
他们也不会知道，雨太急，那只鸟不知道该躲在哪里
他们更不会知道，风太狂，那只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他们只会看到，那只鸟曼妙地翱翔，在蓝天之上
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向学校，心中止不住的向往
那又怎么样！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沉寂下来的村庄里陪伴我的只有无言的柏杨，湾柳，清溪，青草
对着树笑，对着柳哭，对着青草狂叫，对着溪流沉默
它们知道我的每一个秘密，它们从不开言
它们是我最后的朋友，它们静静地聆听我的沮丧，我的懊恼
它们不会打断我，它们不会反驳我，它们静静地听着，偶尔会给我一个柔柔地笑
如果你开心，它们会比你更加高兴
它们是我知己，唯一的知己
如果妈妈没有离开过多好，或许我现在还在郎朗诵读，还在翻着莎莎地书，无忧地玩闹
如果是什么？如果是美好的幻想
幻想再来一次，可惜，时间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失去了便是真的失去，只能怀念，只会留恋，却无从挽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