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一在书信中简单讲述了状况,说沐夫人不在,自己要帮着处理【吉祥坊】的事情,龙门那边龙腾就自己看着应对吧,他会尽量在霜降前赶回龙门——说了等于白说,一个多月,黄花菜都凉了...
越是赶路就越是觉得路长;沐云生咬牙切齿一路领先,然而即使人可以不休息,马也会累;一天下来也就只赶到东平驿站。
几人身心俱疲的各自回房,第二天相互对望时,都从别人眼中读到了‘我讨厌赶路’的讯息,才稍感安慰。
越接近汴州,几人便越是心潮澎湃;第二天入夜时分,众人都知道,次日即可抵达沐云府,因而即使个个身心俱疲尤胜昨日,却反而难以入睡了。
沐云生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如果可以,她真愿意连呼吸都省了;沐云府与龙家此劫因她而起,她若睡的着,那就不是一个年幼无知能做到的了。即使是真正的拿尘世一切做过眼浮云,也该为连累他人而歉疚的——所以沐云生此刻简直希望自己就此消失掉,一了百了。
龙天一掀开一点被角,看到她瑟缩了一下,更深的将自己抱成团,皱了皱眉:“生生乖,别这样睡,明天还要赶路。”
“我不想赶路。”沐云生抱着头瓮声瓮气道:“我不想回去。”鼻子一酸,眼角就湿了,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遇见舒歌的地方,怎么会不想回去;她只是怕,怕朱琼炟早他们到达汴州或者,他自己根本没去,他只是吩咐了汴州府衙一声...她怕看到沐云府中因她而狼藉一片或者干脆已经化为枯木焦土的废墟...
龙天一的手收回的时候,被沐云生紧紧捉住,尽管蒙在被窝里,她的手依旧冰凉。被子下面传出她压抑的哭声,她捉着他的手,颤抖的抽泣着,声音因为压低而嘶哑难辨,但是他清楚的听到她在说:“我再也没有家了,我们家终于毁在我手里了,终于是毁在我手里了...”
“怎么会没有家,我还在你身边,怎么会没有家了呢。没有龙门,没有沐云府,即使只有天涯海角,走到哪里,我都能给你一个家!”龙天一坐在床边倚在床头,飘渺的浅笑着轻声承诺永远。
只是那时侯不知道,永远有多远。那时侯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以为全心付出,非卿不娶,世界就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以为幸福在靠近,苦尽可以甘来,其实,生活是什么,就是苦难的堆砌,苦过之后还是苦!只是苦中有甜;仅此而已。
阮天涯怔怔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酒坛,本想给云生,告诉她喝了酒容易入睡;却不小心听到了这些;无谓哭笑的撇撇嘴转过身去,却见夏听风在她身后,呆呆对视了片刻,注意到他手中的酒坛,阮天涯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的飘身移居屋顶。转身的瞬间,她看到他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如星;尽管听到了细微的吸鼻声,她还是恍惚的觉得,那只是个幻觉。
夏听风一番痛饮之后,借着酒劲用力摔了坛子,满脸火气的梗着脖子仰天乱喊:“我再也不要做大侠了!我想做坏蛋!我要做大恶人!”天气一日凉过一日,但他们对坐在星光下的屋脊上闲聊的喜好丝毫未变,只是绵酒换成了烈酒,几口如喉,身上就烧了起来,脑袋有点昏沉神智却分外清醒。
身边阮天涯低着头,手臂搭在膝上,酒坛在指间摇摆;这是个长久沉默的姿势,阮天涯习惯用这个姿势在隐怒的时候,藏起面上显露出来的表情。
夏听风知道,可是他有点自顾不暇力不从心的感觉,不想管她。
阮天涯侧首透过发丝,看他在暗夜与灯火的罅隙中仰首呼着白气,氤氲生辉的面孔。第一次不想开口挪揄他,第一次觉得两人一言不发的坐在一起,气氛竟会有些许尴尬;不由苦笑,起身饮尽坛中烈酒,甩手丢向不知名处,咧嘴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转身欲走时,夏听风扯住她衣摆,抬头面有郁色:“天涯,我是说真的;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族,不配我维护他们的天下。”
“他们的天下...”阮天涯失声苦笑道:“可是他们的天下里,万民为谁而活?”走回他身边蹲下,慢慢靠过去低语道:“我知道这个时代没有你原来的世界繁华太平;你在这里四处飘荡,走了很多地方,所见所闻,无非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也知道朝廷昏庸,天理昭昭,王法却无;可是你想过没有,真有战火连天饿殍遍野的那天,如我们这般,还能找到一处世外桃源隐居不成?夏,我从来不觉这个世道有哪里是好的——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啊。”
夏听风突然凄凉的笑了,他笑着起身摇着头向屋檐走去,临跃下屋顶时,他回头笑道:“天涯我明白了,生为这个世道的有能者,想不代表任何势力的活着,维不维护都注定了你的行为是助纣为虐!哈哈、哈哈哈哈...”
阮天涯怔怔的看他跳下去,恍惚中竟有种他跃下的不是屋顶,而是万丈深渊的感觉...
她听到心中有后悔的声音在跟自己说着,早在武林大会结束的时候,他们就该依照原定计划南下避冬;他们不该搅进这件事里。她独自飘荡多年,对一切不善的预知能力分外敏感。那种不妙的感觉,从大明湖泛舟那天突然跳出来就没有舒缓过;这次到底有什么严重的事情要发生,她洞悉不了天机也清晰的知道,时机开始倒计时的呈排山倒海之势而来,要给她的生活翻天覆地的冲击。
怕么?她从来不怕什么,如夏听风所言,贱命一条她怕什么?
生活之所以远比生存广阔,乃是因为生活有一万种可能,生存却是只有生和死的选择呵!只是无人知晓,其实她要的生活从来都只有生存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