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双心里思疑,面上却仍是镇定自若,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军医的脸。
他面色白净,唇上留有胡须,一身普通的青袍穿在他挺拔的身上,倒是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世外气质。
她的鼻间不禁泛酸,虽不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却清楚他是为她而来。
原以为一生都不会再见的人,就这样再次走进了她的生命中。
只是,他怎么这般糊涂,若是让拓跋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想离开都难。
来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她担心的问题,淡定自若地走到屋子中央,给两人行了礼,刚要上前为拓跋飏诊脉,便听他吩咐道:“东西留下,人下去吧。孤王没事。”
凌无双没敢像之前一般再劝,只怕他会看出破绽。
素月领了军医离开,全程军医没看过凌无双一眼。
门扉关上,凌无双才站起身,便听拓跋飏别有深意地道:“没想到我拓跋军中,还有这般不经风霜的俊俏公子。”
凌无双的身子一僵,没料到即使两人没有任何视线的交流,拓跋飏也能生了疑。
他看人看事的眼光,果真锐利。
她缓和一下心绪,淡笑道:“是吗?无双怎么不觉得?”
“噢?”拓跋飏好似对她的话生了兴趣。
“有大王这般俊逸不凡的人坐在这里,其他人在无双眼中都无光彩。”凌无双憋足了勇气,奉承道。说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拓跋飏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末了还不忘嘲弄道:“无双何时也会阿谀奉承了?”
“大王觉得无双是阿谀奉承?”凌无双稳了稳心绪:“难不成大王自觉不如一名军医?”
“你这张嘴啊!才说出一句好听的就变了味。”拓跋飏无奈的摇头,不再与她较劲。
凌无双不满的瘪瘪嘴,明明是他鸡蛋里挑骨头,还说她说话难听,他说话可比她难听多了。懒得与他计较,她走到桌边,拿过军医留下的金疮药,纱布,又走回床边。
“无双给大王上药。”她说着,尽量放轻动作,拉开他的里衣。虽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胸前狰狞的伤口吓得手一抖,鼻子一酸,泪湿了眼眶。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头酸酸的。她想,她大概是太恨战争了,才会生了伤感的情绪。
他带着厚茧的指腹温柔地滑去她眼角的泪,哑声问:“心疼孤王了?”
她被问得羞红了脸,握住他为她擦眼泪的手,想要从脸上拉下,却被他反手握住。
她下意识地挣了下,挣不开,两人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她不说话,他便不开口。
她终于受不了这沉寂,道:“即便无双说心疼了,大王也不会信,不是吗?”
“若无双心疼的人是子慕,子慕会信。若无双心疼的是拓跋王,那孤王只能认为公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翾国。”拓跋飏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孤王知道你心里委屈,被命运逼得无可奈何,却没有任何退路。”
凌无双愣了愣,未想到他将两者区分得如此清楚。她越发心酸,眼底的湿润凝结成泪珠滚落。
她本以为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便没有什么委屈而言。可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泪水顺着脸颊滑下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心底也藏着委屈。
“但……”拓跋飏拉了个长音,抬起她的下颚,迫她看着他:“你可曾伤过,你的无奈,你的被迫迎合,都时刻提醒着孤王,你的心不在拓跋,不在孤王这。”
“我……”凌无双哑然,原来她这样做是错的。
她原以为只要她一心为他,恪守做妻子的本分就可以了……
“孤王明白,人的心有时候即便是自己也控制不了。但孤王希望无双的心是真的。”他温柔地凝着她,微哑的声音温和得能沁出水来。
“大王觉得无双还不够真心?”凌无双苦笑。
他盯着她,眼中的平静她虽看不懂,却如锋利的刀子般。她知道,他不信她。
她收起所有的期待,掩下失望的情绪,拿过一旁的金疮药,给他处理伤口。
她颤抖着手,将他狰狞的伤口简单的处理一番,好似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她问:“怎么伤的这么重?”
“从鲜于境内经过时中了埋伏。”他语气淡淡,说得不紧不慢。她的心头却是一颤,有尖锐的疼划过,出口的声音带着嘲弄:“就那么不相信我?为了快点来监视我,连命都不要了?”
“明明心软的跟棉花似的,还非要说狠话。”他无奈地轻叹,扯掉她身上的披风,拉着她在床上躺下,疲惫地说:“孤王日夜兼程来看你,这会儿真的累了。”
她的动作僵住,来看她?多美丽的谎言啊!
她静静的用视线描绘着他的俊颜,这才发现上边布满了疲惫。
他闭着眼,呼吸浅浅的,好似已经睡着了,双臂却始终紧紧地抱着她。
睡着的他霸气不减,线条却柔和了许多。让她可以暂时忽略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怦然心动,空气里却流淌着淡淡的温情。她想,这大概便是夫妻间的相濡以沫吧。即便,他们从不曾相爱。
良久后,她试探着去拉他抱着她的手臂,心提得高高的,生怕她这样一动,他便醒了。
到时候,他指不定怎样猜忌她了。
还好,这人睡着了,没有醒时那么霸道。她轻松地扯开他的手臂,掀开被子,动手小心地从他的身上跨过去,下了床。她拿着自己的衣裙,出了内室,动作迅速的穿戴整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而她刚一关上房间的门,床上之前熟睡的拓跋飏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视线锐利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哪里还有半点的睡意。
凌无双出门后,对素月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地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凌无双向偏僻没人住的院子走去,素月则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凌无双不急不缓地走进小院,刚想伸手去推门,却因门扉上的血迹顿住动作。
她的心头酸涩,这场战争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为了成全那些帝王的野心,不知要赔上多少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收起伤感,推门走了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家具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她拿出丝帕,拂掉圆凳上的灰,面色无波地落了座。
不到一刻钟,安静的院落再次响起脚步声,来人却是素月和拓跋焰烁。
“小无双,将本王叫来此处,所谓何意啊?”拓跋焰烁依旧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真的一心为拓跋吗?”凌无双盯着他的脸,仔细地打量。
“你看你这话问的,难不成小无双还想给我按一个卖国的罪名不成?”拓跋焰烁走到她对面坐下,不甚在意地回。
“本宫一直想不通,为何大王明明想引皇甫睿渊入局,你却总是提点本宫,让本宫得以破坏大王的计划,甚至还想逼走本宫。”凌无双的视线越加锐利,逼视着他,似必要一个答案。
“本王哪里舍得啊!小无双对本王是不是有些误会?”拓跋焰烁一脸的冤枉,故作不解地问。
“别告诉本宫,王爷那日说想要本宫,不过是口无遮拦,调戏本宫而已。”凌无双冷笑着提醒道。
“我为何那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无双已经回绝了本王的提议,不是吗?”拓跋焰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难不成小无双后悔了?”
凌无双不理他的调侃,径自道:“本宫那日为了救莫邪将军,答应鲜于英珠与她休战半个月。”
“救人要紧,你这么做本来没错。”拓跋焰烁赞同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这样做,也等于给了鲜于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攻击南侧。等他们在南侧大胜后,一样还会再来夺回纳威阿拉城。”
“本宫猜到了。”凌无双颔首:“本宫本来已经计划好了,在第十日的时候,趁着南面的仗打得激烈,鲜于无暇顾及西侧的时候,再大举出兵,定能势如破竹。”
“小无双,本王真没想到,你也有不守信用的时候。”拓跋焰烁笑吟吟地看着她,感叹道。
“兵不厌诈,本宫的名声远比不上大王的统一大业。”凌无双一番慷慨陈词,却忽然轻叹:“只是,如今大王来了,若是再不守信用的出兵,只怕会污了大王的声明。”
拓跋焰烁终于听出了重点,唇角的笑意渐浓:“你想让本王帮你劝大王离开?”
她语带嘲弄的反问:“翱王是不是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那要看对方是谁。”拓跋焰烁顿了顿,忽然倾身凑近她:“还要看对方出的条件是什么。”
“本宫不认为王爷当真是好色之徒。”凌无双往后躲了躲,冷声道。
“小无双还真是了解本王。本王自是不好色。”拓跋焰烁自得其乐的笑笑:“不过,我对小无双可是真心的。”
“真心?”凌无双失笑:“难不成王爷还想与本宫作对亡命鸳鸯?”
“你与拓跋飏那小子还未大婚,本王大可以请旨让他将你许给本王。”拓跋焰烁轻松地回。
“若是本宫不答应呢?”凌无双的脸色越发难看,已染了怒意。
“没关系,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拓跋焰烁无所谓地回。
“拓跋焰烁!”凌无双怒不可遏,愤然起身:“本宫是为了拓跋,为了大王才来求你,不是为了本宫自己。”
“你为了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求本王帮忙。”拓跋焰烁不急不慢的起身,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而且,人心隔肚皮,本王可算不准你这么聪明的人儿心里到底算计着什么。是以,无利可图的事情,就不要找我了。”
“既然王爷这般说,无双也无话可说。”凌无双说着,抬步准备离开。
“小无双,你不再考虑一下了?跟了本王,可比跟着拓跋飏那小子在一起好多了。”拓跋焰烁嬉皮笑脸的说话间,倾身刚想凑近她的脸颊,一颗石子忽然从窗户飞入,打中他的腿弯。他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凌无双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便见拓跋焰烁跳了起来,瞪着窗口的方向大叫:“什么人?”
“素月!”凌无双微一皱眉,对门口喊道。
素月闻声推门而入,凌无双问道:“刚才可有察觉到周围有人?”
“回公主,没有。”素月微一思量,“可要奴婢去查?”
“不必了。估计人早就走了,这会儿查也查不到了。”凌无双侧头,看向正咧嘴揉着腿弯的拓跋焰烁:“王爷可要好好管管自己这张嘴了,总是口没遮拦的遭人恨,仇家上门了吧!”
拓跋焰烁停下动作,似笑非笑地道:“到底是本王的嘴没遮拦招人恨,还是有人想英雄救美呢?”
凌无双闻言,忽然便笑了。
“那翱王猜猜,刚才窗外的人是何人呢?”
拓跋焰烁的眸色微滞,迟疑着问:“刚刚窗外的人不是拓跋飏那小子吧?”
“翱王觉得,大王会为了本宫出手吗?”凌无双笑着反问。
“那是谁?”拓跋焰烁谨慎的追问。
凌无双神秘地笑了笑:“本宫也不知道。”
“小无双,你学坏了,居然耍本王。”拓跋焰烁嬉皮笑脸的又要贴过来,素月一抬胳膊,将他挡了住。
“素月,走吧。去厨房给大王准备晚膳。”凌无双边说边抬步离开。
拓跋焰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中思绪沉淀,哪里还有半点不正经的样子。
他总觉得今儿这事有些不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一时间还猜不到。
这边,凌无双领着素月进了厨房。为了保证安全,府中原本的下人都已经被遣散,凌无双的三餐都由素月亲自下厨。
至于其他人的膳食,都由军营中的炊事兵负责。
两人进门时,有人背对她们,正在摘菜。
正在摘菜的炊事兵给凌无双行了礼,便又开始忙起手头的活。凌无双则与素月商量着,给拓跋飏做些什么好。
半刻钟后,素月向凌无双使了一个眼色,走到门口候着。凌无双则走到正在摘菜的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没错,这才是凌无双真正想要见的人。绕了一圈子,不过是为了取得拓跋飏的信任,再甩掉他。
只是,有一件事她还没有想通,刚刚在窗边打拓跋焰烁的人到底是何人呢?她想,拓跋飏应该不会那么不理智的暴露自己的行踪吧?
“听说你病得很重,我不放心。”男人手上的动作不停,同样压低声音回道。
凌无双心生感动,鼻子一酸,红了眼圈。她怕他看到,便低着头,咬紧下唇,将眼中打转的泪水忍了回去,才问:“幻影呢?她来了吗?”
她猜,之前帮她出气的人,一定是幻影吧。
有皇甫睿翀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幻影呢?
没错,此刻站在她身边的男人就是皇甫睿翀,皇甫睿渊的堂弟。在那个无忧的年华,亘城街头不打不相识,总与她拌嘴,被她叫做“蝗虫”的男人。
只是,转眼间,所有美好似乎都定格在了曾经。
“她有些事情要做,没入府,两日后会来与我会合。”皇甫睿翀提起幻影,眼中满满的无奈。
凌无双闻言,不禁愣住,刚才的人不是幻影,不是皇甫睿翀,那会是谁?
她的脑中再次闪过拓跋飏的面容,却又不敢相信那是他会做的事情。
他这样做,不就等于告诉她,他不信她,装睡跟踪了她吗?
虽说,她早就猜到他没睡,才会饶了那么大的弯子来见皇甫睿翀,但猜到和证实毕竟是两码事。
“怎么了?”皇甫睿翀见她愣神,试探着问道。
“没事。”凌无双回神,淡淡地回。
“这两天不要乱走,两日后幻影会回来给你疗伤。”皇甫睿翀又深深地打量她一眼,才交代道。
“那你呢?准备留在府中?”凌无双紧张的追问。
“嗯。”皇甫睿翀点头。
“不行,你要立刻离开,拓跋飏已经生疑了。你若是落在他的手中,他定然会抓了你,威胁……”凌无双后边的话哽住,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名字,也可以让她痛到开不了口。
特别是在故人的面前,她曾经的伤痛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于人前,无处可藏。
“无双,既然这个道理你懂,你就跟我一起离开吧。”皇甫睿翀心疼地看着她,这话他本来不知如何说起,既然她什么都看透了,他也不必再藏着。拓跋飏想用凌无双钳制皇甫睿渊的想法这般明显,他怎么能不心疼她?
“我是翾国的公主。”凌无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傲气,亦带着几分伤感。
即便公主的名位赋予了她许多无可奈何,但她从来不会嫌恶这顶桂冠。普通的百姓,尚且知道维护自己的家族荣誉,她亦毫不例外。但她无法不伤,命运蹉跎,让情之一字变得千难万难。
“拓跋飏野心勃勃,他能利用你引皇兄出兵,就能用你换取更大的筹码。”皇甫睿翀不禁又急又怒。
“我知道。”她怎么会不懂,从拓跋飏坚持要娶她那天开始,她便懂了。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皇甫睿翀努力压低的声音激动得有些拔高。
“你指什么事?”凌无双察觉出他的语气不对劲,追问道。
“皇兄最近独独宠幸一个从周国皇宫掳来的扈达舞姬,听说便连这次出征,也带了她同行。”皇甫睿翀心疼地看着她本就惨白的脸色越加难看。
可是,再残忍,这都是事实。他来这一趟,就是希望她能看清这些事实。
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才轻舒了口气,冷静地看着满眼痛惜的皇甫睿翀,问:“你怀疑那个舞姬与拓跋飏有关?”
他们都了解皇甫睿渊,就算是他再爱一个女子,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带一个女子出战。
“我听幻影说,你皇兄当初为了救被囚在周国的惜儿,在显国抓了一个扈达女子,与周王交换了惜儿。”皇甫睿翀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出。
“能让周王情愿放了皇嫂的人,想必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又恰巧都是扈达的女子,是以,那个女子很可能就是睿渊如今的宠妃。”凌无双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和疼痛,冷静的分析。
皇甫睿翀担忧地看着她:“无双,你应该很清楚皇兄对你的感情,如今他带着这个所谓的宠妃出征,只怕是为了找拓跋飏换回你。”
凌无双苦笑,难道女人的命运一定要由男人决定吗?
“皇兄想要的从来不会放手。”皇甫睿翀轻叹:“无双,跟我走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回到皇兄的身边。因为你爱他,所以你不愿意看他左拥右抱。因为你知他想一统天下,所以你害怕看到他残害你的子民。你是个骄傲的女子,你更加无法接受你的夫君亲手将你奉送给他。”
他的一番理解和体谅,让她顷刻泪流满面。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将她看得如此透彻,为她想得如此周到。可是……
“你既然懂我,你应该知道,我情愿羞辱过后,死在拓跋飏的面前,也不会出逃。那样会连累了我的国家,我的子民。”凌无双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睿翀,你走吧。别再管我,带着幻影去过纵情于山水的无忧日子。把我没能实现的心愿,一并也实现。”
“你都不幸福,你让我如何幸福?”皇甫睿翀苦涩的轻笑,他的喜怒向来都只为她。
“你就当为了让我幸福,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不希望拓跋飏看到了误会。”凌无双用最无情,最伤人的话,想要逼他远离。
“如果这是你要的幸福,等幻影回来医好你的伤,我便离开。”他知道她说的是反话,是为了逼他远离这乱世,但他依旧不舍得逼她。
命运已经给予她太多的苦难,他不希望她再为了他心疼。
“若是你有机会见到睿渊的话,帮我告诉他,若是他还顾及昔日的情分,不想逼死我的话,就不要再以我的名义而战。”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透着决绝。她不想做千古罪人,红颜祸水,她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站在远处望着,想着那些自己爱的人。
她抹了抹眼泪,转身静默地做着手里的活,不再开口。
他从旁看着她,亦不再出声。他懂她的隐忍,她并非对他冷漠,她只是怕再说下去会止不住泪,无法再坚强地走下去……
凌无双准备好午膳,便领着素月离开了厨房,并未多做停留。
故人相见固然难舍,但冷静如她,自是清楚留恋只能伤人伤己。
她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将食篮放在桌子上。
她进门时,拓跋飏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似还在睡觉。
她低头看了眼床边龙靴的摆放位置,已经可以肯定,他刚才定是出去过。
难道,那个丢石子的人当真是他?
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滑过,她稳了稳纷乱的气息,走到床边坐下。
“子慕。”她压低声音,轻轻推了推他:“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还闭着眼的人忽然抬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扯倒在他的身上,圈进怀中。
凌无双刚一张口,他便以唇封住她微张的唇。他的舌迅速攻入她的檀口中,热情得好似能融化冰山一般,吻得她不知所措。
她隐约觉得,这会儿的他是愉悦的,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至于到底哪里不同,她这会儿被他吻得头昏脑涨,又有些说不出。
她正迷迷糊糊,他的大掌已经滑进她的衣衫里。她大惊,去拉他的手,奋力地挣扎。
他因她的反抗而不满,狠狠地咬了一下她的唇,才松开她的唇,不满地问:“怎么?就这么排斥孤王碰你?”
“我……”凌无双脸红心跳,咬咬牙,低着头,声如蚊鸣般说:“我的身子不干净。”
话一出口,她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话?就好似在暗示他,等身子干净了,便可以与他行房了一般。但愿人丢了,目的能达到。还未大婚,就先同房,她又岂会愿意?一想起身子不干净这事,她不禁蹙眉,她记得素月说过,莫邪带她回来那日,素月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她来了葵水。
算一算,如今已有八日了,怎么葵水还没完?该不是她的身体不单单只是虚弱,还出了其他的问题吧。
拓跋飏眸色微滞,坏坏一笑,贴近她,在她的耳边暧昧地说:“如果孤王说孤王不嫌弃你,可以将就一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她吓得赶紧去推他。
抬眼间,见他满眼怒意,似在不满她的拒绝。
她小心地打量着他,正想着要如何解释时,便听某人愉悦的大笑起来。
“不许笑。”凌无双也来了脾气,愤怒地瞪着他,哪里有人这般喜欢取笑人的。
“好,不笑。”拓跋飏勉强憋住笑,看着怀中羞得俏脸通红的人儿,看着看着,含笑的黑眸便认真起来:“无双,当真想一辈子跟着孤王,不再为心里的那个人争取一回吗?”
凌无双眼中的窘迫僵住,缓缓抬头,震惊地凝视他片刻,忽然嘲弄的笑出了声。
“大王把无双按在怀里,又摸又亲的,却问无双要不要为了其他男人再争取一次。难道不觉得这话好笑吗?无双在大王心里就是这般轻贱之人吗?”凌无双缓和了一下激动的气息:“还是说,大王希望无双回到皇甫睿渊的身边,好换回某人?”
她这话本是试探的话,却见他闻言脸色刹变,一切疑问便瞬间有了答案。
他的怀抱明明还是暖的,但刚刚还大笑开怀的人这会儿神色已经冷得好似腊月的天气。
“你知道了什么?”他紧紧地盯着她:“还是说,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需要别人告诉我吗?”她神色淡定,唇角溢出一抹清冷的笑:“天下皆知,皇甫睿渊带着宠妃出兵,招摇过市,生怕谁不知道他宠幸了一个从周国皇宫里俘虏来的低贱舞姬。”
她故意咬重“低贱”两个字,就是为了看看拓跋飏的反应。
他倒是没让他失望,神色一冷,染了怒意,虽只是一瞬,却仍是被她看到了。
“大王想要用无双换她回来吗?”凌无双声音微颤,心口刺痛。她拼尽全力的想要挣脱命运的操控,她不甘心就这样成为男人之间争夺的筹码。
他没有否认她的质问:“你觉得孤王会吗?”
沉寂的床帏间,他们贴得如此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却读不懂对方的心。
“用膳吧。孤王饿了。”他抱着她起身,拿起床边的靴子套上,向桌边走去。
她自嘲而笑,笑自己不理智,怎么会笨到问他这样的问题。
收起不该有的情绪,她跟着他走到桌边,将食篮中的饭菜拿出,温声道:“大王请用膳。”
他看着她唇角的浅淡笑意,忽然觉得心里发堵。
明明已经几个时辰没有进食,不久前还饥肠辘辘,这会儿拿起碗筷,却总觉得旁边有双幽怨的眼正盯着他看。他勉强吃了两口饭,亦是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最后,只得撂下碗筷,起了身:“孤王还有些事要找翱王和莫邪商量。”
“好。”她面色无波的送他出门后,腿一软,跌坐在圆凳上。
“公主!”素月扶住她,担忧地道:“奴婢去请军医过来。”
“不必了。”凌无双摇摇头:“你将饭菜撤了,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本宫想歇一会儿。”
“是。”素月扶着她走到床边躺下,收拾好桌上的碗筷,退了出去。
凌无双平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帐顶,脑中一片空白,任时间流逝。她很想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不被命运愚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素月急切的声音。
“公主,刚刚有人来报,大王出事了。”
凌无双大惊,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天已经蒙蒙黑了。
她立刻穿了鞋子下床,拉开门,神色凝重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只听说大王是在与翱王和莫邪将军商量要事的时候出事的。”素月回。
“军医去了吗?”凌无双边往外走边问。
“去过了。”素月沉稳地回:“来禀报的人并未说大王的具体情况,只说是翱王派他来请公主的,大王这会儿在翱王那。”
凌无双的眉心越皱越紧,拓跋焰烁又想搞什么鬼?
她带着疑虑,猜疑,直奔拓跋焰烁的院子。
她赶去时,莫邪正面色沉重地站在大厅门口,望着院门的方向。
是以,她一进门,便迎上了他的视线。只是,他却下意识地回避了下。
凌无双不禁又是一惊,莫邪与她的感情她心里有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是让他如此为难?
她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拓跋焰烁也看到了她,盯了她一眼,却侧头对莫邪道:“我们走吧。”
莫邪微一迟疑,并未动。
“这事你帮不了她。”拓跋焰烁的语气少有的冷硬。
莫邪的脸部线条紧绷,攥得手指的骨节“咯咯”作响,却还是随着拓跋焰烁抬了步。
两人在与凌无双擦身而过时,拓跋焰烁微顿脚步,轻笑道:“无双公主,我们都低估了你。”
她听惯了他没个正经的话,这会儿听他这般语气,又唤她“无双公主”,她的心里更是疑云重重:“王爷有话不妨直言。”
“呵!”拓跋焰烁嘲弄的笑:“公主莫要忘了本王与公主说过的话,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凌无双不想再听他的冷嘲热讽,看向莫邪,问道:“大王在里边?”
“……嗯。”莫邪的声音明显哽了下。
凌无双对他笑笑,示意他安心,才对素月吩咐道:“素月,你在这里等本宫,本宫进去看看。”话落,她向屋子里走去。每走一步,心情都会沉重一分。
走过空落落的大厅,她终于在内室寻到了拓跋飏的身影。不算远的距离,她看到他双目轻阖,面色潮红,眉宇纠结,好似很痛苦。
她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唤他:“大王。”
拓跋飏闻声,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赤红,汇成欲望的海洋,吓得她心头一颤。
“无双,真的那么想做孤王的女人吗?”他声音轻喘,明明从下向上地看着她,却给了她一股极大的压迫感。
她有些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刚想开口,便见他拄着床起了身,粗喘着扣住她的下巴,冷冷地嘲弄道:“你当真以为孤王动了你,皇甫睿渊就会为了你杀得孤王片甲不留吗?”
她拧眉,迎视着他怒火交织的视线。他蓦地将她按倒在床上,大掌毫不留情的向她的衣领扯了去。
“既然你那么有自信。孤王就让你看看,皇甫睿渊到底会不会为了你这个残花败柳,大兵进犯我拓跋。”他不屑的冷嘲,满眼鄙夷地盯着身下的她,曾经温柔的眸这会儿却化成了利剑,直直地扎入她的心中。她还来不及疼,他已覆在她的身上,疯狂地啃咬起她裸露的肩膀……
凌无双虽然还是没有明白过来拓跋飏为何突然这般待她,但也明白了这其中定然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误会。
“我可以解释。”她尽量冷静的出声,想要唤醒他的理智。
可是,肩膀上被他啃噬的痛,很明显在告诉她,他已不想再听她所谓的解释。
凌无双望了眼门口的方向,心中不禁大急,不想惊动外边的素月。
她摸索着握住头上的金簪,对着他的肩膀便扎了下去。
他吃痛,动作略一松懈,她便瞧准时机全身用力,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随即,她一个翻身,从床上翻了下去。
她裸露的肩膀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疼得她一咧嘴,还不待她从地上爬起,就听门外响起了素月的声音。
“公主?”
“本宫没事。”凌无双赶忙回,生怕她闯进来,看到自己的丑态。
床上双眼赤红的拓跋飏如猎豹盯着猎物一般,死死地盯着狼狈的她,不急不缓的抬手握住肩上的金簪,蓦地用力拔下,鲜红的血瞬间从那一处喷出。
他却仿佛没感觉一般,随手丢掉手中的金簪,赤脚下床,在她面前蹲下身,睨着她,冷嘲道:“你既然耍尽手段,想要做孤王的女人,这个时候又装什么清高?”
“我没有。”凌无双强忍下眼中的泪水,一口否定他的指责。
再坚强,她也不过是个才十七岁的女子,刚刚险些被他强暴,她怎能不后怕?
“没有?”拓跋飏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有人给孤王下了春药,别告诉孤王那个人不是你。”
凌无双一惊,只觉得讽刺,他凭什么一口咬定这样的事情是她做的?
“大王口口声声让无双信赖大王,大王可曾信赖过无双?”她隐忍的泪水在眼中打着转,朦胧了她对他的嘲讽。
面对她的指责,拓跋飏轻笑:“孤王为了快些回来见你,一整日连口水都不曾喝过,只有午膳时,在你那里进食过。孤王听说,那些饭菜都是你亲手所做。那你说说看,孤王体内的春药是谁所下?难不成是你那婢女?”
“不可能。素月不会那么做。”凌无双否定他的猜测。
“那会是谁呢?和你一起在厨房做饭的厨子?”拓跋飏唇角的笑意越发的冷:“要不要孤王将他抓来严刑拷问?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凌无双的心头狠狠地一震,他发现皇甫睿翀了?还是说,这话没有深意,指的只是那个厨子?她稳了稳心神,告诉自己一定不能乱。
“纵使所有证据都指向我,但我想问大王,我为何要这么做?若是我想,白日在房里的时候,我便可以……”后边的话,她一个女子说不出。
“可以什么?勾引孤王?”拓跋飏替她把没说出的话说完,讥讽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羞辱。
她一时间脸色煞白,却听他继续嘲讽道:“你既然很清楚皇甫睿渊是为你而来,又岂会猜不到孤王不会碰你?”
凌无双的身子无力地晃了晃,自嘲的轻喃:“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所有的亲昵都只是在试探她,试探她会不会用自己的清白去改变局势。
他说得对,早在他要出征,延后婚期时,她就猜到他是忌惮皇甫睿渊。可是,她在为他打了场胜仗后,怎么就忘记了这一点?
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她眼含怨怒地盯着他,控诉着他的残忍。他要多狠心,多轻视她,才会将一个无情的事实赤裸裸地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