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无双屏住呼吸,快走几步出了小道,看向冷君翱指的方向,便见一匹骏马躺在地上,悲切且微弱的嘶鸣着,而它的身上正靠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身上青色的袍子几乎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他墨发未束,散落在肩上,挡住了脸颊。
躺在地上的骏马视乎看到了她,嘶鸣的声音不禁大了些。
她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那不远处的一人一马是拓跋飏和逍遥,她整个人不禁僵在了原地,看着这惨烈的一幕,竟是不敢靠近。
“他是你要找的人吗?”冷君翱见她站着不动,好奇地问。
凌无双这才从怔愣中醒来,踉跄地向一人一马跑去。
她已经到了他的近前,他却还是纹丝未动。
她缓缓蹲下,颤抖着抬起手,刚想去拨开挡在他脸上的墨发,刚刚还一动不动的人却蓦地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动作间,挡在他脸上的墨发随之滑落,露出他血迹斑斑的面庞。
她被掐得呼吸困难,对上他狠辣的视线,却在狠辣的深处看到了挣扎的痛苦。
冷君翱刚要上前制止,却被她一个眼神示意制止住。
“子……子慕……我是……我是无双……”凌无双费力的发出声音,眼中没有急,没有怨,只有满满的心疼。
虽然,她怀疑过入锁龙坳的人会是他,但她真的不希望是他。
因为,即便他能活着离开这里,他的心结只怕也会结得更深了。
他要如何面对,他父王曾经败过的地方,他再败一次。
拓跋飏眼中的狠辣微闪,手上的力气不禁松了些,一瞬迟疑后,他蓦地推开她。
“滚。”他虚弱的怒吼,直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
她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泪眼蒙眬地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他。
她很想伸手将他抱入怀中,安抚他的痛,他的不安。
可是,她明白男人的心,有的时候是很脆弱的。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的同情,那样只会更伤了他的颜面。
她强忍下泪水,拄着地方蹲起,故作冷漠地看着他:“我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若是你还想活着为自己一雪前耻就起来。若是你想死在这里,我也没有时间多与你废话。”
拓跋飏被她的斥责声骂得恢复了些理智,声音虚弱的反唇相讥:“即便我死了,你一样离不开拓跋。”
“我知道,拓跋焰烁那奸诈之徒,一定会先抓住我。”凌无双讽笑:“可我不认为你若是出事了,他抓了我,就能改变拓跋的败局。”
拓跋飏闻言,嘲弄地笑:“皇甫睿渊还真是可悲,他为一个女人大举兴兵,可这个女人根本不信他是爱他的。”
“爱?”凌无双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那你问问他,他愿意为了爱放弃他的野心吗?若是男人口中的所谓真爱这般不纯粹,那我情愿不要。”
拓跋飏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嘲弄的笑意僵在唇角,好一会儿,才嗤笑道:“女人的心狠起来,果真比男人还要决绝。”
“对,我的心够狠。是以,我可以狠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跑来这里救你。”凌无双自嘲的笑,心间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混杂。
“你以为被困的人是莫邪吧?”他冷飕飕的一句话脱口而出,若是细听,不难听出里边泛酸的味道。
可是,这足够搅碎人心的话,伤得她已经注意不到被他掩饰起来的醋意了。
“对,我以为被困的人是我大哥。是以,我不顾一切的来了。”她顺着他的话,赌气地说。
随即,她站起身:“你若是跟我走,就自己站起来。”
她的回话很好的报复了他,扎伤了他。他的心间忽然升起了一丝对莫邪的羡慕,却随即被他自己打散,他不允许自己生了这些没用的情绪。
他提了口气,扯得身上的伤生疼。而这疼好似在提醒着他,要永远的记住这次的教训。
这些年的战无不胜,让他自认为可以为父王一雪前耻。是以,他临时改变了策略,想要铲除鲜于英珠特别训练的这支精锐小队。不想,历史再次重演,他同父王当年一样,被困在了锁龙坳中。手下的将士在寻找突围的办法时,死于鲜于的刀下大半。最后只剩下一小队人马,护送重伤的他来到这片荆棘附近。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里可以再搏一搏了。
若是荆棘后有路,他们也许还可以离开这里。
一般人寻路都不会从这么大的一片荆棘丛而过。是以,荆棘后即便有鲜于的兵马,也定然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
可是,让拓跋飏没有想到的是,便是这荆棘丛也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先是开路的将士中毒倒下,他惊诧之下,更加认为这里是可以突围的地方。
这里是鲜于的地方,他们自然知道这片荆棘有毒。是以,他们定然不会派兵把守在荆棘丛后。他命人将那些中毒而死的士兵,丢进荆棘丛里,再命人将拨开的路再次挡回去。
这些士兵身上都是多处伤痕,被毒刺碰到伤处便一个接一个的中毒倒下。
这时,昏昏沉沉的拓跋飏也有了支撑不下去的迹象,最后由跟随拓跋飏多年的副将决定,让逍遥带着拓跋飏冲出这里。
逍遥是匹良驹,它似乎明白,只有它才能救主人。
于是,它一声嘶鸣,向荆棘丛冲了去。
幸存的几个人不敢怠慢,甚至没有时间去挑开地上的荆棘,便顺着逍遥踏平的路快跑着跟了上去。
只是,冲出了密林,眷顾他们的不是希望的曙光,却不过是被荆棘围住的一方土地。
为了帮拓跋飏争取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副将脱掉了拓跋飏的铠甲。
拓跋飏向来是个谨慎的人。是以,每次出征时,都会在盔甲里穿上普通的衣衫。为之后的变故,乔装,做好准备。
其后,副将又将他的发髻打开,取下可能暴露他身份的发带,让他看上去像个普通人。博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即便这希望渺茫,但也许会有奇迹的,不是吗?
之后,副将领着幸存的几个士兵顺着来时的路,再次折了回去,将荆棘路上的将士尸首都拉进了荆棘丛深处掩埋。
若是这里有太多尸体,难免会被人怀疑。
只有消除了一切痕迹,才更能让人相信拓跋飏不过是误闯这片荆棘丛的普通人。
而那么多条性命,果真没有白牺牲。
冷君翱也是同凌无双一样,看到荆棘条有被砍断过的痕迹,才会去查探。
他的武功尽得父亲的真传,却还是险些失手在这片荆棘丛里,更甚是其他人了。是以,他认定里边的人不是普通人。或许是他要找的拓跋飏?
当他看拓跋飏的那一身装扮时,不禁失望地以为他是个普通人了。
他想带他离开,却力不从心,自己一个人飞过这片荆棘丛,已经很困难,更何况再带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了。
他只能稍作歇息,再次出了荆棘地,想砍出一条路救人。
于是,有了后边他遇见凌无双的那一段。
凌无双看着拓跋飏吃力地站起,强压下想要伸手去扶他的冲动。
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这一刻更是如此。
他的身子还没有站直,便不稳地晃了晃,险些再倒下。好在冷君翱手疾眼快的扶住了他。
他不解地看着凌无双,问:“你为何不管他?”
他从看到她对他展露第一沫微笑开始,他就觉得她是个好人。可是,他不懂为何她要这么对她的朋友。
凌无双对他笑笑,依旧真心,却透着无奈。她想,像冷君翱这样性子的人,大概不会懂得他们这些满身罪孽的人身上的无奈吧。
她从袖中拿出幻影给她的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
“把这药吃了。”她将药丸放到拓跋飏的唇边,语气不善的命令道。
拓跋飏狠狠地瞪她一眼,吞下药,并不担心她会害他。
凌无双见他吃了药,刚要将瓷瓶塞好,神色忽然一愣,竟发现瓷瓶里有张小纸条。
她轻拧眉心,倒了下,没能倒出来。她立刻拔下头上的发簪,一头柔顺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倾泻而下,滑过她身上的铠甲。将她本就不大的惨白脸蛋挡去了大半,褪去她满脸的倔强,故作的强硬。柔和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竟生了种我见犹怜的美。两个男人的眼神都不禁一滞。
若不是她还身着铠甲,冷君翱真的会以为她是从月亮里走下来的。
拓跋飏的眸光轻颤,脑中忽然闪过童年的回忆。
“娘亲,您别离开阿飏。”稚嫩的同音里满是哀求,那双懵懂不知人间苦难的纯净眸子里不停地滚出晶莹的泪珠。
“阿飏,别哭,娘亲会住在月亮里,一直看着我的阿飏。”仍旧美丽,年轻的一张娇颜却惨白得没有生气。
“不要。阿飏会想娘亲的。娘亲带着阿飏一起去月亮里,好不好?”他握住娘亲的手,不依的请求。
“阿飏,你要听话。娘亲走后,你爹爹会孤单的,你要代替娘亲陪着他,知道吗?”女子努力地笑着,忍去伤痛的泪。
“可是,娘亲为何不愿意陪着阿飏和爹爹?”他不懂娘亲的话,只想拼命地将娘亲留下。
她失去血色的唇动了动,无法回答儿子的话。
如果可以,她也想陪着他们父子一辈子。
“阿飏听话,等你长大就懂了。”她不忍心告诉儿子,她就要死了。她的阿飏还那么小,她想给他留些美好的期待:“阿飏要答应娘亲,一定要好好的长大。不管怎样的苦难,只要你不放弃,就一定能看到奇迹。到时娘亲会从月亮里边送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子来救阿飏。她会替娘亲陪着阿飏,不离不弃……”
后来,拓跋飏长大了,他明白了娘亲为什么要去月亮里,也明白了月亮里不会走下来一个救他于苦难的女子。那不过是一个母亲在临危之时,给幼子的安慰。
可是,就在之前昏迷的时候,他又梦到了娘亲,娘亲告诉他:“阿飏,别放弃,别忘记了你与娘亲之间的约定……”
月亮里,真的会走下一个人救他吗?
醒来后,他只觉得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
后来,凌无双来了,他看到了希望。而这会儿,她沐浴在月光下的模样,恍惚间让他觉得,她或许真的是从月亮里走下来的……
或许,娘亲知道他一直在坚持。是以,派了她来,带他离开。
他愣神间,她蓦地抬头,激动地道:“拓跋飏,还有一条出谷的路,我们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了。”
她自顾自地说完,才发现两个男人都有些愣神地看着她。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这么看着我?”凌无双不解地看看他,又瞅瞅他:“我说还有一条路可以离开。”
拓跋飏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抓住她话中的关键,视线冷冷地扫向冷君翱。
冷君翱感觉到他的敌意,慌忙解释道:“我没有亵渎这位姑娘之意,我只是觉得她刚刚的样子很像是从月亮中走下来的仙子。”
他无心的解释,更加勾起了拓跋飏的童年记忆。
那在大脑中翻涌着的波动情绪,让他生了种想要逃避的感觉,竟是不敢再直视凌无双的眼睛。
“冷公子,麻烦你扶着他。我们走。”凌无双请求地对冷君翱嘱咐一句,视线落在两人身后的逍遥身上。
这会儿的逍遥很安静,睁着大眼睛看着她,闪亮亮的,并没有半点人会有的贪生怕死。
冷君翱刚想去扶拓跋飏,他却转了身,想要蹲下身去摸摸逍遥。它追随他多年,甚通人性,曾经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难,他怎么能就此丢下它。
他吃力的刚刚弯下身躯,却听身后传来了凌无双冷笑的声音。
“呵!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在这怜惜一匹畜生。”
拓跋飏的动作蓦地顿住,缓缓转身,迎上她嘲讽且鄙夷的视线,忽然便自嘲地笑了。
他刚刚怎么会觉得她像是娘亲从月亮里送下的善良女子呢?这会儿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她同他一样,为了兴盛自己的国家,可以不择手段。
“你走不走?若是你想陪着这匹畜生死在这里,我不会拦着你。”凌无双冷漠地看着他,漠视着逍遥的生与死。她只有这么做,他的良心才能好受些。
若是让他来决定要不要管逍遥的生死,锁龙坳恐怕会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恨意,但不重要,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她并非无情,她只是希望他可以不必被这个决定折磨。
拓跋飏抽出被冷君翱扶住的胳膊,捂住心口的位置,强忍着想要回头再看逍遥一眼的冲动,快步向出口而去。
凌无双歉意地看了逍遥一眼,狠狠心,转身跟上拓跋飏。
三人在荆棘小道上急行,没人再愿意开口说话。
冷君翱偷偷地打量着凌无双的背影,他总觉得像她这么美好的女人不会是坏心的人。他想,这大概便是娘亲所说的,女子都喜欢口是心非吧。就像是娘亲,她想回中原看看,想了二十年,可她每次都对爹爹说,她喜欢扈达的广阔。
直到后来,娘亲病了,他听到娘亲和姐姐的对话,才知道娘亲最喜欢的地方还是中原。
他正陷在自己的回忆中,凌无双的身子忽然不稳地晃了晃。
他赶忙扶住她,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凌无双摇摇头,抽出被他扶住的手臂,视线落在拓跋飏不曾停顿一分的背影上。他当真是恨她的,恨到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
只是,她不知道在冷君翱出声的最初,拓跋飏的背影也曾停顿过。但,他没有允许自己回头去看她,去关心她。
与其说他在逃避她的存在,不如说他在逃避着自己的心。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翾国,乃至于是为了皇甫睿渊。他害怕自己相信她是娘亲从月亮里派下来的仙子,害怕自己对不该动情的女人动情。
“奇怪了,这位公子怎么没事了?”冷君翱打量着拓跋飏挺拔的背影,小声嘀咕着,忽然想起凌无双刚刚给他的那颗丹药,惊道:“难道姑娘真的是月中仙子?刚刚给那位公子吃的是仙丹不成?”
拓跋飏疾行的步子蓦地僵住,心里刻意想要歪曲凌无双的念头瞬间被打散。惊讶自己的体力忽然足了时,耳边又响起了娘亲临终前的话。
凌无双温和地笑笑,有些自嘲地道:“我一身的罪孽,怎么会是从那样纯净的地方走下来的呢?”
拓跋飏闻言,也自嘲地笑了。看来,不清醒的人只有他一个。他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直恨不得飞出这片荆棘丛。
“我觉得姑娘是好人。”冷君翱不认同地说。
“那是因为你才是真的好人。”凌无双感叹一句,抬步向前走去。
因为来时已经砍出了一条路,所以三人用了一刻钟便走出了荆棘丛。
拓跋飏昂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暗暗地发誓,他一定会踏平鲜于,杀尽鲜于皇室的所有人,一雪今日之耻。
他沉淀了所有的情绪,眸色清冷地看向凌无双,又变回了那个冷傲的帝王。
“我们从哪里离开?”他问,不带嘲讽,不带感情。
凌无双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纸片递给他,她想,他应该比她熟悉这里的地形。
他仔细地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这四周的地形,才肯定地说:“地图上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地图是什么人画的?”
“幻影。”她当即回。
“你觉得可靠吗?”他知道幻影的身份,但他对不了解的人向来不会轻易地信任。
“刚刚你服的那颗药丸也是她给的。她是我妹妹,她不会害我的。”凌无双微抬下巴,肯定的回。
拓跋飏盯着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答应按着地图离开,而是问:“你没带人马过来?”
“我带了人马来,也部署好了。”凌无双并没有因为他的迟疑生气,这才是拓跋飏,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始终坚信自己的命运就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事先安排好的路和幻影指的路,你各有多少把握?”拓跋飏冷静地问。
“按着我原本安排好的路线走,只有六成。我相信幻影指的路,有十成十的把握。”凌无双没有赌气,她是真的信幻影。
若是自己的亲姐妹都不能信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但她信,却不代表拓跋飏也会同她一样的相信。他连她都不信任,她又怎么能奢望他信任幻影呢?
只是,他盯视了她片刻,却出乎她意料之外地说:“好。我们就按着地图上的路线离开。”
她不禁愣住,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想不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
“不走?”拓跋飏可没有兴趣留下来等她反应过来,冷声反问一句,抬步便走。
“姑娘,我们走吧!”冷君翱好心地提醒她一句,她这才赶紧拉过玲珑的缰绳,想要跟上去。
可是,玲珑却声声嘶鸣,就是不肯动。
拓跋飏不禁停下步子,走回玲珑的身边,动作温柔地摸着它的鬃毛,不避讳在场的人,在玲珑的耳边发誓:“玲珑,我一定会给逍遥报仇的。”
玲珑低下头,在拓跋飏的身上蹭了蹭,又看向凌无双,大大的眼中氤氲一片,似染着歉意。
凌无双不禁心酸,松开玲珑的缰绳。
玲珑在凌无双的身上也蹭了蹭,忽然便是一声嘶鸣,向荆棘丛里跑了去。荆棘刺毫不留情地划过玲珑的身体,它所过之处被染成了血色。
她看着触目惊心的场景,身子软了下去。玲珑尚且可以对逍遥如此的痴情。可是他们这些自认为高贵的人却不相信爱,满心的猜忌。
他们自认为聪明,可以算计所有人,却独独的忘记了爱情里其实掺杂不了任何的算计……
如果那一日,她没有因为睿渊抓了她威胁皇兄而恨他,今日的一切会不会不同?
她从不愿意去相信他是为了她,才踏上帝位。
她因为他的野心,否定了他的感情,将自己的心上了锁,与他越走越远。
她倔强得忘记了纯粹。
忽然有人抱住她软下去的身子,将她紧紧地锁在宽阔的胸膛里,耳边是熟悉而温柔的声音:“无双,别难过。也许这样对它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她昂头,满脸泪水的望向头顶血迹斑斑的俊颜,哽咽着说:“是啊!它们再也不用分开了。它们比我们都要勇敢。”
“是啊!其实,它们比我们活得纯粹。”他俯视着她,眼中是那抹惯有的温柔,但她这会儿却觉得这温柔很扎人,扎得她的心疼。
就如他所说,它们比他们纯粹。它们不会用虚假的温柔去欺骗对方。
他松开抱着她的手臂,拉过她的手:“我们走吧!”
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脚步虚浮。
冷君翱从后边看着,几次想要开口让拓跋飏走得慢点,却又忍住了。不是他惧怕拓跋飏,而是他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散着的伤痛,到了嘴边的话便怎么都说不出了。
三人在坳中绕了又绕,拓跋飏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未曾松开凌无双的手。
他盯着石壁看了好一会儿,肯定地道:“地图上说的出口在这里。”
“我只看到了荆棘。”冷君翱盯着石壁死劲的看,还是没看到所谓的出口。
“应该在荆棘后。”拓跋飏肯定地回。
冷君翱立刻走过去,抽出剑,几下砍掉石壁上攀爬着的荆棘,果真露出了一个极窄的洞口,若是想从这里经过,怕是只能侧行。
拓跋飏松开凌无双的手,刚要上前去查看,身后紧接着传来了嘭的一声。
他惊愣,下意识的转身时,冷君翱惊呼道:“姑娘!”
凌无双一向爱干净,这会儿却躺在地上,原本失了血色的唇被鲜血染的红艳艳的。
“无双,你怎么了?”他当即蹲下身,将她抱入怀中。
她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伸手无力的推着他的胸膛:“走,不要管我。”
“你胡说什么?”他怒斥她,只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她在认识他的第一天不就对他说过,她很怕死吗?这会儿在说什么疯话?
“我走不动了,这里这么窄,你们想带着我一起离开,根本就不可能。你们走吧!”她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之前不过是强撑,不想拖累他。
这会儿终于找到了幻影说的密道,他可以平安地离开了,她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那一刻,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好似被人抽走了一般。一口鲜血喷出口时,她已经无力的跌倒在地上。
“凌无双,你给我坚持住。你不要忘记了,你是为了什么才来拓跋的。”他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好似想传递力量给她。
她忽然抓紧他胸前的衣襟,竭尽全力咬清楚每一个字:“你要记住,我是为了救你才死在锁龙坳中的。你有生之年,不得主动进犯翾国。”
“凌无双,孤王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你若是敢出事,孤王统一扈达后,第一个就踏平翾国。”他扬言,语气越加狠辣,却带着轻轻地颤抖。
“你不会的。你不会愿意一辈子欠我一条命的。”凌无双了然的笑,肯定地说。
“你……”拓跋飏被她的话哽住:“你若是死在锁龙坳中,孤王如何向你皇兄交代?还是说,这就是你的目的,想用你的死挑起显国和拓跋的战争,好让你皇兄坐收渔翁之利。”
凌无双痴痴地笑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怀疑她,还是不肯信她的真心吗?
“等我死了,幻影会毁掉我的尸身,由素月代替我活着。只要我还活着,睿渊自然不会怪罪任何人。”
他忽然间勃然大怒:“凌无双,你凭什么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眼中还有孤王吗?”
在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面前,拓跋飏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我比谁都希望和平,如果不用打仗,我和黄大哥也许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她终于敢说出心间的思念了。因为这爱很快就会随她消逝在天地间。
他的眼中一抹慌乱闪过,霸道地对她嘶吼:“你是孤王的女人,孤王不准你想着他。”
这样豁出去的她,让他心慌。
她唇角的笑意渐浓,温和地说:“子慕,下一次,你想要别人的心时,问问你自己的心在哪里。如果,你自己都吝啬于付出真心,你又凭什么要别人的真心呢?不要总像是个别扭的孩子一样。有些人,一错过便是一辈子。如果你真的爱那个女子,就将她从睿渊的身边带回来,别再放开她的手。”
“好。凌无双,孤王不再别扭。你站起来,与孤王一起离开这里。到时候孤王用你换回她,我们四个都回归到原来的位置,都好好的。”
如果她没事,他愿意将她还给皇甫睿渊,报她以命相救之情。
“来不及了。”她已经油尽灯枯,要如何走过那条密道?
“来得及的。”他慌乱地应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去摸她的衣袖,从里边掏出一个小瓷瓶,刚要打开,便听她说:“药只有一颗。”
“只有一颗你为何要给孤王吃?”他怒吼,瓷瓶被他捏碎在掌心,鲜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她侧头,拧眉看着他捏碎瓷瓶的手,眼皮越加的沉重。
“凌无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想孤王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对不对?”他的视线氤氲,眼角有晶莹闪动。
但她知道,他不会哭的。
因为他是英雄。
可是,他的坚强、隐忍,却让她看了心疼。
她记得母后说过,人有时候过于坚强,不过是因为没人心疼他,他只能坚强而已。
她想,拓跋飏便是这种人吧!
她的神志越发的混沌,却努力抬起头,望向天上的月亮。
明亮的月亮中,缓缓映出一张冷峻的容颜。那个懵懂的年华,她喜欢追在皇甫睿渊的身后,唤他“黄大哥”。
“黄大哥……”她唇瓣轻动,松开拓跋飏的衣襟,向着月亮的方向伸手。皇甫睿渊的容颜却瞬间消失不见。她的眼中不禁闪过急色,随即自嘲而笑。她真是糊涂了,她的黄大哥怎么会在月亮里。
拓跋飏微昂起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他忽然对皇甫睿渊生了艳羡。因为有凌无双这样一个女子在念着他。
收回视线,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她。他道:“我们不走这里,从你安排的突围处离开。”
他想要带她离开,想要将她交给皇甫睿渊,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来不及了。这里距离那边太远,等你带着我过去,天已经亮了。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走不了。”她抬手,落在他的脸上,用拇指的指腹揉去他眼角那一滴没能滴落的湿润,然后将拇指攥入手心,放在自己的心口:“子慕,你的真心无双收到了。你一定要平安的离开这里,不要让我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拓跋飏明白,这个时候他若是理智仍在的话,就该放开她,立刻离开。
他若是也死在这里,所有人就都白死了。
可以,他该如何放开她的手?她是为他而来,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她是为他而来。
“我可以带着凌姑娘从别的地方离开。”冷君翱忽然出声,声音嘶哑得好似刚哭过一般。
他虽然不知两人的过往,却不免被这样的情景感动。
“不行,你要跟他一起离开。”她怎么能自私的连累一条无辜的生命呢。
“我没关系的。我可以说我是在山坳中捡到你的。”冷君翱在她身边蹲下,天真地说。
她感激地看着他笑,若是她死了,鲜于的军队为了防止走漏消息,怎么可能放过冷君翱?
“我坚持不到出山坳了,不要为了一具尸身赔上性命,不值得。你不是想找拓跋王吗?他就是拓跋王,你只要护送他安全的离开,他就会帮你完成你娘的心愿。”凌无双侧头看向拓跋飏:“是他带我去见你,我才能救你的。带着他一起离开,就当是为了我,我不想欠下一条无辜的人命债,死不瞑目。”
“凌无双!”拓跋飏狠狠地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被挤落,滴在她的脸上。
再睁开时,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缓缓松开抱着她的手,将她平放在地上,站起身,对还蹲着的冷君翱道:“我们走。”
“那这位姑娘……”冷君翱为难地犹豫着,他们的话他不是不懂,但他总是觉得这么做太残忍了。
拓跋飏却不给他时间迟疑,拉起他,便向密道口走了去。
密道口,他先将冷君翱推了进去。
轮到他时,他站在密道口迟疑了半晌,却终是没有转身,也跟了进去。
凌无双看着他们的身影没入密道中,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明媚。
只要拓跋飏能活下去,他一定不会再主动进犯翾国的。
因为,他欠了她一条命,她知他是个重情义的硬汉子。
她费力地翻过身子,爬到洞口,赤手拉过洞两旁的荆棘,想要将暴露的洞口挡起来。
她一双柔荑被扎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染红了洞口的荆棘,尤为的明显。
她想了想,转过身,对着那一片染血的荆棘靠了下去,以身体挡住洞口。
尖锐的刺透过盔甲的缝隙扎进她的皮肉里,血水渐渐渗出盔甲。她却好似不知疼一般,始终弯着唇角,笑得恬静。
这下好了,没有人会知道拓跋飏是从这里离开的。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迷蒙间,她似乎又看到了皇甫睿渊的身影,他对她说:“无双,我们一起去亘城吧!”
多美丽的誓言啊!可是,她有生之年怕是都没有机会听到了……
如果有下辈子,她若是再遇见他,爱上他……
她一定会活得自私些,义无反顾的握紧他的手,告诉他,她只要他……
可是,下辈子,他还会把心许给她这个没心的女人吗?
如果,她就这样死了,他会恨她一辈子吧?
“黄大哥……别恨无双……”她轻喃,这是她最后的心愿,相爱一场,她不想空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