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姝回到上海不到一个月,坊间便有流言传出,说时隔五年,从海外归来的大帅夫人,其实是别国的细作。
说什么,当年轮船海上失事,她落到D国的地下组织手中,不仅早已失贞,甚至,还有了孩子。
而她经不住实验室的折磨,向对方投诚,这也就可以解释,她一介弱女子,是怎么从黑暗组织逃出来,甚至还保住了孩子。
传言真假掺半,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看起来还十分符合逻辑,由不得人不信。
不仅百姓们议论纷纷,就连学校里的青年学子都被惊动了,他们甚至组织了游行的队伍,堵在大帅府门口,要求处死檀姝。
苏锦兰的酒楼已经被闹事的人给砸了,都说她养了一个细作女儿,给华国抹黑,不配做华国人!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忘了,这座酒楼所有的盈利都变成了军需供给前线,也忘记了,在危难之际,她布施衣食药物,不知救了多少人。
那些所谓的有志青年,像是忽然之间找到了报国的途径,他们在报纸的专栏里痛斥,身为主帅,却为了儿女私情,包庇细作,是多么可耻的行为。
甚至,报纸上还登出了檀姝五年前的照片,更巧的是,那张照片,正是当初原主被丁瑶骗到歌舞厅时的丑照。
还是那套不合身的旗袍,满脸油腻,一身臃肿,两只小眼睛都被肥肉挤成两条细线……
“混账!”
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伴随着男人的怒斥在花厅里响起,看起来是动了真怒。
一双月白色的绣鞋出现,在瓷器的碎片处停下。而原本准备发火的男人似乎被泼了一盆冰水,顷刻间消火。
重墨有些懊恼地吐了一口浊气。
看着眼前一身月白色织锦袄裙的女子,目露惊艳。比起时下流行的修身旗袍,她更喜欢宽宽松松的袄裙,袖口用银线织边,裙摆上绣着云霄仙鹤,像是从壁画里走出的仕女,优雅矜贵。
大步跨过地上的碎片,揽住她的腰身:“不是让你多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檀姝瞥了一眼狼藉一片的地面,微微挽唇,绕过他来到茶几边上,重新拿出一个骨瓷茶盏,不紧不慢地斟上茶。
瞄了她一眼:“我都知道了。”
看着她,重墨只觉脑袋清明了不少,挤到她身边坐下,霸道的抱住她的腰身:“别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檀姝倚在他怀里,目光悠远,清冷的凤眸里氤氲着一重薄霭,那雾昭昭的眸底,流淌着的似有若无的冷嘲。
“阿墨可听过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
“嗯?”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呵呵……这出戏,阿墨可要陪我演上一场?”
重墨收紧双臂:“你不是杨贵妃,我也不是唐明皇,眼下虽是困局,但也不是无法可解,我不许你胡思乱想!”
檀姝挑了挑眉,不甚在意:“演戏而已,如今敌暗我明,在僵持下去,不仅无法为我翻案,恐怕重家,也会受到牵连。”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能没有几个仇敌,他们巴不得我们内部起乱子,阿姝,这不是你的错!”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谁对谁错,哪里有那么重要,阿墨,不要被眼前的困局所蒙蔽。”
说着,檀姝推开重墨,起身在一侧的棋盘坐下,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漫不经心地摆出一个局来。
重墨目光落在她有些苍白的指尖,忽然他瞳孔一缩:“这是?”
黑压压的棋子把白子全面包围,除非向死而生,才能杀出一线生机。
檀姝见他看明白了,微微一笑,又移动了几枚棋子的位子,棋局再次发生变化:“你再看!”
最包围的那颗白子自投罗网,表面上能解一时之困,但其实,有一便有二,失去了这关键的一子,整个后方只能被黑子蚕食……
重墨狭长的眸子里深邃一片,在她对面坐下:“横竖都是死局,你想怎么解?”
檀姝撂下手中的棋子,小手在上面胡乱一搅,让人脑袋发疼的残局就被毁了个干净,挑唇一笑:“这不就解了?”
重墨微愣,而后畅快的大笑起来,俯身抱起小妻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棋子终归是棋子,真正能翻盘的只有下棋的人……阿姝,你真是个宝贝!”
檀姝顺势抱住他的脑袋,使劲揉了揉:“所以,要配合我演戏吗?”
重墨收敛了笑意,定定地望着她:“既然要玩,不如玩一出大的?”
翌日,大帅府外依旧被游行的青年学子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民众堵得严严实实,一直紧闭着的府门忽然打开。
门卫收起枪支,一袭军服的高大男人拥着月白色裙裳的清瘦女子缓缓从大门内出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处死细作,耀我国威!”
安静下来的民众瞬间又被燃起了热情,举着拳头,摇着棋子,头上还系着用红漆写着抗议和必胜字眼的白条,口水四溅的喊起了口号。
更过分的,还有人往檀姝的方向仍石子,菜叶子,还有臭鸡蛋!
“丑八怪,卖国贼,去死吧!”
“被洋人玷污了,还有脸回国,滚吧!”
重墨将檀姝护在身后,冷冷地扫视着这些人,心里一阵寒凉,这就是他拼尽全力要守护的和平,可就是这些人,要处死他的妻子!
冷厉的眉眼不带一丝温情,抬手向空中放了几枪,那些闹事的人这才静了下来。
“重大帅这是什么意思?要包庇这个细作吗?”
重墨刚想开口,就被檀姝拦住了,她微微上前一步,盯着那个开口的青年学子:“陈学武,留洋三年,主攻法学,在校期间品学兼优。”
那人愣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心道,大帅夫人又如何,还不是要对我谄媚?
下一刻,他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只听女子清冽的带着无上寒意的声音响起:“好一个品学兼优,好一个国之栋梁,没有任何证据,单凭几句市井流言,就想定我的罪,我看你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说什么?”
“留学三年,在国外押妓赌博,还染上了鸦片,最后身无分文,做了瀛洲人的走狗,回国后不思进取,抛弃糟糠之妻,转而娶了一个洋行的小姐,我说的是也不是?”
原本闹事的群众忽然议论起来,不是觉得檀姝说的有理,而是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最喜欢别人的丑闻,尤其还是平日里最清高的才子的丑闻。
更何况,檀姝所说的这些情况,并非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