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黎耀生的脸还不像他中年时那样蜡黄,缺乏水分。
巫木有些失望,这是年轻时的黎叔,他又能知道什么呢?于是,巫木就要离开,打算等着时间再次转动,一直到未来的某一时刻为止,自己一定能见到以后的黎叔。
谁知道,年轻的黎耀生突然拉住了巫木,躲向一旁,有些心不在焉的巫木没想到自己就被年轻的黎叔拉到了一旁。
原来,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两轮的囚车朝着这边驶来,囚车上的年轻人白净,甚至有些儒雅。然而,年轻人的脸上表情却是桀骜不驯,不知天高地厚。
这种骨子里的张狂和安静的外表形成反差。不知为何,从他的眉眼中,巫木看到了某些人的影子,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巫木和黎耀生紧紧的贴着街边的石墙而立,两名紫衣卫押着囚车缓缓而过,看着年轻的面孔,黎耀生有些感慨,
“可惜了这样一个青年。”
巫木诧异道,
“难道你认识他吗?”
黎耀生摇摇头,神情全没有先前那般喜悦,
“不认识,只是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巫木没有再说话,就想要离开。巫木本以为自己成为魂术师后,就能对过去的一切淡然释怀。但现在看着年轻的黎叔,似乎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黎叔合二为一了。
这样的一个好人,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呢?
巫木有些不想知道了。
可是,一旁的黎耀生没有了先前的畏惧,不再把巫木当作‘鬼’来看待,因为他的手触碰到巫木时,发现巫木是有温度的!
这说明他是人,不是鬼。
至于其他的种种异状,黎耀生有些猜测,莫非他是魂术师?
在永宁镇,上一次出现魂术师时,黎耀生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早已记不起当年的情况了。但假如眼前的青年是个魂术师的话,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巫木摇摇头,要不是黎耀生现在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胳膊,自己一定离开了。
“没什么,我认错人了。”
黎耀生可不信,于是他说出了一句让巫木百感纠集的话,
“我们是不是认识?”
巫木心想,何曾是认识。我喊你们两口子黎叔,黎婶,你们的儿子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现在,巫木自然不可能这样说。
“不认识,我长得比较大众而已。”
“你是不是魂术师?街上的人都看不到你吗?”
“是的。”
“那除了我,还有人能看到你吗?”
“应该还有。”
“那你还有别的事情做吗?要不跟我去狩猎队看看,那儿还挺有意思的。”
巫木突然有些意动,这是年轻时候的黎叔啊,他的眼睛和自己日后看到的一样诚恳,只是那双眸子要更生动一些。
不知怎么的,巫木脱口而出,
“好。”
于是,黎耀生也没有再多废话,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狩猎队的方向走去。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永宁镇在的最外围,这里扎着一个营帐,是狩猎队的大营,黎耀生要走进去点卯。
大营外面有两个全副武装的武者把手,营帐里面正面呵两侧坐着三个狩猎队的大人物。
反正别人也看不到自己,巫木很是随意,到处走走看看。反而黎耀生有些心慌,生怕巫木被眼前的三位大人物发现,吃些苦头,毕竟狩猎队的大营是不让外人进的。
慌慌张张的黎耀生点卯时差点翻到别人的木简上去,不过当他从大营出来走进官道旁的荒林时,就正常了,因为从头到尾除了自己就没人能够看到巫木。
……
按照传统,每个狩猎队的年轻人婚娶时都有二十天团聚的日子。其他时间就要按照正常的轮转来,春秋季做十休五,夏天无休,凛冬全休。
黎耀生走进林子,现在的时间正好是他所在的狩猎小队修整补给的时机,在林中的众人看到黎耀生时,打了个招呼都忙起自己的事情来,好像黎耀生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领头的队长更是对黎耀生报以一笑,示意他去配取自己的器具。
黎耀生走到一旁的木车上捡取自己的弓箭,猎刀挎在身上,又拿了个水袋和干粮。接着他冲着巫木做了个抱歉的嘴型,自己可能要顾不上他了。
巫木自然不在意,身为一个魂术师,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他示意自己随处看看,便离开了。
重回到队伍的黎耀生是一个狩猎的好手,面对荒林中的野兽总能得心应手的处理,哪怕他还是一个新人,却已经展露头角,获得了整个小队的信任。就连身为武者的队长都拍着他的肩膀,大声夸赞他。
巫木用明静如水在远处看着年轻时的黎叔,在狩猎队中似乎非常快乐。
……
终于,在野外的山林之中的巫木收起明静如水,周围的草木凋谢,花儿落了又开,不知几多春秋。
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倒在巫木眼前,身后跟随而来几名男女,他们全都没有看到巫木。巫木有些失望。
因为这道倒在地上的人影,就是许多年后的黎耀生。这时他的已经长满了络腮胡,原本有些年轻的脸庞也已经变得沉稳、成熟。
现在的黎耀生和日后的黎叔模样慢慢接近了,只是不像日后那样【规矩】。不知怎样,巫木想到了规矩这个词,这是最贴切的词了。
黎耀生倒在地上,看着人群中的女子满是不解,
“青奴,明明是我救了你,你怎么和他们一起来害我?”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又踹了黎耀生一脚,对着身后的女子道,
“青奴,你说昨天非礼你的人到底是谁?”
被称为青奴的女子姿色中下,倒是身材颇为丰满,可惜这时的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在场的众人。迫于眼前男子的威胁,她只能说谎了。
“是黎耀生。”
原来,被称为青奴的女子是狩猎队的一名厨娘,为这些返回补给的汉子们准备干粮,整理器具。
前些日子,这名领头的男子兽性大发,想要非礼自己,多亏了路过的黎耀生出手解救,才让自己暂时逃离苦海。
可是,自己还有的选吗?她离不开厨娘这件差事啊。‘黎耀生,只能对不起了。’
于是,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黎耀生一字一句的说到,
“是你黎耀生,要非礼我!”
黎耀生听了女子的话,全身上下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突然没有了精气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巫木自然不相信黎叔会做出这种事情,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到他,自己能帮得到黎叔吗?
领头的男子‘呸’了一口,骂道,“贱人”。然后就不去管青奴,反而蹲在黎耀生的身旁,右手拍了拍黎耀生的脸,
“怎么,还不服气?”
黎耀生厌恶的看着这个领头的男子,他是狩猎二队的小队长张三,平日里和自己所在的三队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自己打搅了他的‘好事’!
“要不是你们人多,我会怕你?”
“哈哈哈哈。我们就是人多,你咬我啊!”
张三此刻终于扬眉吐气,前几日自己脱了裤子被黎耀生抓到,很是屈辱。这一刻,看着倒在地上,没有还手之力的黎耀生,还有身后不知好歹的厨娘青奴,满心舒畅。
“你以为你们队长不知道我今天要教训你吗?他都不来救你,我看看谁还能帮你!”
黎耀生终于有些绝望,今天的情况,被揍个半死都算是轻的了。可是这样,自己恐怕在狩猎队中也待不下去了吧。
想到袜子巷家中的妻儿,还有上了年纪的老爹,黎耀生真的慌了神。前些日子他还和老婆盘算着凑些钱搬离袜子巷,住个离狩猎队更近的石屋,既方便出来帮工,也方便照顾老爹。
但他现在怕了,自己死了,妻儿又靠谁呢?
‘我能怎么办呢?’
张三看着黎耀生的眼神终于不想先前那样无所畏惧了,很是满意。不过,他还想羞辱这个不知好歹的汉子,
“你给我磕三个响头,今天哥几个下手的时候就给你留半条命,要不然你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黎耀生很是艰难的爬了起来,在这片熟悉的荒林里,哪怕是面对野猪,豺狗之时,也从未这样无助过,可是今天自己还有的选择吗?
他看向一旁的众人还有厨娘,很想骂这些恶人,然而,他还有的选择吗?这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握紧了双拳,却又松开,似乎只有一个选择。
……
终于,巫木出手了。
哪怕黎叔曾经作过那样的事情,可是,眼前的黎耀生是无辜的啊。不管这个世界是真是假,巫木只有这一种选择。
在这神秘的天地之中,巫木第一次使用了自己的水元之力。他除了明静如水外并不会任何的秘术。
然而不久前,他曾在栖水楼中用过一招。
现在他将神魂中那些极寒水元调动而出,笼罩在了黎耀生对面的汉子身上。虽然有些犹豫,但是他还是放过了名为青奴的厨娘。
四周的汉子一个接一个倒下,身为二队队长的张三拥有一牛之力的武者实力,抵抗都要稍微久一些。那也就那么一稍稍时间,他也应声倒地。
终于,只剩下黎耀生和青奴二人。
巫木站在一旁,没想到别人无法发现自己,自己却能用水元之力影响这里的人和事。只是,这样做真的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青奴一看这些汉子全都神色异常的倒在地上,只剩下眼前的黎耀生一人还算正常,赶紧跪在黎耀生的腿边,哭泣到,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都是张三他逼我。要是我不按他说的做,就要把我赶出狩猎队。这怎么可能呢?离开这里,我去哪能养活的起自己和两个孩子呢?”
场面突然转换,黎耀生悲极而喜,终于得救了吗?
当他看向眼前的女子,听她的哭诉时,似乎也能理解,只是谁能理解自己呢?要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眼前的女子也不会求自己!
黎耀生眼神沉了下来,这张三从来都不是喜欢吃亏的性格。纵然今天自己侥幸逃脱,恐怕也难免明日……
于是他撑着身子走到冻僵了的张三身旁,抽出了他挂在腰间的猎刀,将猎刀交到了青奴手中,
“你自己选择吧。”
……
巫木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当黎耀生抽出张三的腰刀时,就离开了这片林子。他不禁在想,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自己没有出现在这里会怎么样?
他不敢去想。
……
巫木一个人站在永宁镇外的官道上,冲着天地喊道,
“这是为什么?”
没有人应答,于是他有如梦游般走在永宁镇的大街小巷中。凛冬突至,白雪一片的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行走在这弥月下。
再一次的,他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头顶光秃秃的梧桐树被白雪完全覆盖,开着的小院中没有一人。巫木走回到白色的青罡石旁,坐了下来。
那个时候的黎爷爷在看些什么呢?
巫木抬头看向天空,被白雪映照的明亮夜空中只有一尊饱满的弥月,皎洁无暇。在他的心中,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没了。
于是,他离开了这间已经荒废许久的小院子,走了出去。
当他满怀着期待和不安走到巷尾那熟悉的石屋前时,这里也已经荒废了好久,院子门上的铁锁生满了锈痕。
“呵,他们不在了呢。”
想到黎叔曾说自己年轻时想要搬离袜子巷,最终不了了之时,巫木有些释然。有些事情也许本就不需要答案,如今黎叔一家人已经搬离了袜子巷,自然也不会出现在巫医衔草的小屋中了。
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
最终,时光几乎不在流动,巫木心中感应到似乎要到离开了,这个世界中,还有一个自己吗?
巫木又走过几间屋子,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石屋前,停下脚步。
然而,他刚伸出手时,就笑了。
这里的门没有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