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李云野默想在神圳华巍的时光，三天里，除去和任飞就实验室选址、初期规模、资金来源等方面深入讨论过几次外，其余时间就是和滕中浩一起，窝在集成电路设计中心与沈腾、高树华等一干中心的专家进行技术研讨，重点还是在芯片上，设计中心正在基于燎原指令集架构设计自己的指令集，放着燎原研发者在此，谁会错过？
围绕芯片，沈腾等人纵论移动通信技术未来的发展，对李云野提出的人工智能芯片的设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从算法优化与架构设计，众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讨论；滕中浩又适时提出制造工艺问题，引起大家对当前国内半导体及集成电路设备制造水平的讨论，如何基于现实打造自主芯片产业，众人各抒己见……
李云野想起訾师、黄昶和两位钱老曾提及的国内半导体行业那些先行者的事迹，和滕中浩谈起时，滕中浩感慨道：“那些前辈如今大都已年老，能工作的时间不多了，我的老师，华科大地球和空间科学系教授黄建州，今年应该有七十了，他老人家不但在本学科建树颇丰，在半导体设备制造方面的经验也极为丰富，参与过多个国家级的重点工程，十年未见，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学生。象我老师他们那一代人，大多不止精于一门学科，而且，实践经验也极为丰富。”
李云野一时默然，这些人大都已处于人生暮年，若是他们的知识与经验不能很好传承下去，无疑是一大损失！
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滕中浩、沈腾及一干中心的专家，还有年所长、黄昶和自己的老师，这些人一谈到集成电路，就会说到芯片，而一说到芯片，必然会提及制造设备与工艺问题，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归根于制造上……
二十日上午九点半，火车到站楚南省潭城市，李云野想起一人，干脆提前下了车，反正潭城到星湘市不过两小时车程。
出站后，李云野站在站前广场上四处观望，这是第一次到潭城，可不知道往南江机器厂要怎么坐车。
公交车站还没看到，倒是一长溜的中巴车引起了他的注意，走过去一看，清一色去往伟人故里，现在不是旅游季节，人有点少，司机和售票员显得懒洋洋地，李云野走到一辆车前，探头进车门看了看，一位中年妇女道：“去故居吗？上车，再等几分钟就走。”
李云野摇摇头，道：“麻烦问一句，去南江机器厂到哪乘车？”
中年妇女道：“去南江啊，广场对面坐9路公交车，终点站楠竹山下车就到了。”
“谢谢！”
李云野依言过马路，等了十来分钟上了9路公交车西行，一个小时后到了终点站，下了车却作难了，只听姐说王松涛师傅调到了南江机器厂，哪个部门哪个车间却不知道。
记得师傅的烟瘾不小，李云野在路边的商店里买了条烟，买完烟又顺便问清楚了南江厂办公大楼怎么走，出店便加快了脚步。
南江机器厂于五二年建成，是老毛子当年援建的重点工程之一，现隶属兵工总司，是总司的大型骨干企业，全厂职工总数有五千多人，整个楠竹山镇百分之八十的居民都是该厂职工，走在街道上，李云野倍感熟悉，四周的建筑，人们说话的口音，与红松岭矿别无二致。
到了办公大楼前，跟门卫一打听，却没人认识王松涛，门卫室内正在玩牌的几人当中，一人道：“是车工你得去机加工车间，七个车间你得一个个找，要是没上班，那就得去家里找了。”
在门卫外登了记，李云野便按照门卫的指点往机加工车间走去，门卫瞅着李云野的身影远去，转身抓起了电话。方才出声那人伸个脑袋过来看了看登记本，咂嘴道：“燕京来的，不会又是总公司来人微服私访吧！”
差不多半小时后，李云野站在五车间大门前，此时已快十二点了，偌大的车间里，稀稀拉拉十来名工人拿着饭盒往大门处走来，李云野一眼就看见走在中间，背着手，低着头慢腾腾走着的师傅王松涛，身上的工作服倒是很干净，不象以前在工区的机修车间，总是油渍麻花的。
“师傅！”李云野高兴地扬起手叫了声，不料有人先大声应道：“啊！悟空。”登时逗得职工们大笑起来。
王松涛听着叫声极为熟悉，抬头一看，脸上露出笑容，拿着铝饭盒的手举起招了招，饭勺在铝饭盒里叮当一阵乱响。偏头又笑骂道：“胡胖子，就你嘴欠，我徒弟来了你瞎应个啥！”
“哟，是王工的徒弟啊，不知者不怪，回头孝敬您老根好烟。”
王松涛快步走到李云野身前，道：“云野，你不是在燕京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爸妈上燕京看病，怎么样了？病好些没？”
“好多了，谢谢师傅。这次我到神圳办事，回家路过潭城，想起您在南江工作，就过来看看您。”
“行，成了大科学家，还记得我这个师傅，三波那小子和你比起来，差太远喽。”
“三波还在花城打工？他应该结婚了吧。”
“孩子都五岁了，下半年就要上小学了。”王松涛笑道：“九四年三波结婚，正好星湘市八一橡胶厂招工，我就给他买了个指标，结了婚还出去打工，不合适。可没想才几年，八一橡胶厂就破产倒闭了，没办法，三波就又去花城打工了。”
师徒二人就站在车间大门口说着话，其余职工见没啥新鲜事，便都走了。
李云野将烟递过去道：“师傅，来得匆忙，就在路上买了条烟，您先抽着。怎么车间里才这几个工人？”
王松涛接过烟往腋下一夹道：“买什么烟，你能来师傅我就很高兴了！你问工人，今天算来得多的，平时就几个老家伙。现在又没什么活，人多了打眼。”
看来，和当初天阳厂的情况也没什么两样！想了想，李云野道：“南江厂是重点企业，效益也不好？”
王松涛摇摇头，道：“现在可不分什么重点不重点，拿不到订单，说什么都没用。你回到工区就知道了，去年一倒闭，老的老，小的小，剩下几个没本事的年轻人在混日子，都快空了。”
李云野愣了一下，王松涛又道：“到点了，先吃饭，你来的突然，家里没准备，到外面吃去。”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叫道：“李同志！李同志！”
二人一抬头，就见一中年胖子快速跑了过来，站在二人身前不停喘着粗气。
李云野四下看了看，大门口就自已和师傅二人，这人口中的李同志是叫自己？
王松涛笑道：“郑主任，你跑这么急，锻炼啊！”
郑主任长呼几口气，笑道：“我倒想锻炼。王工，你和李同志认识。”
王松涛笑道：“什么李同志，叫他小李就行，以前跟我学过几年技术，现在在燕京上班。”
这就没错了！郑主任暗道好险，上次也是悄没声的来了个人，在厂子里乱转，逢人就递烟叫师傅，这次这个更狠，烟也不一根根地发，出手就是一条。老王头你立场哪去呐？一条烟就把你收买了！
“是燕京来的李云野同志，那没错了。王工你也是，怎么不先给厂里说一声，万一招待不周，厂长又得扣我奖金了。”
王松涛一听就知道郑主任误会了，笑道：“几年都没见奖金什么样了。郑主任，你怕是误会了，小李真是我徒弟，这次是到神圳办事，回程顺道来看我的。”
“真是来看你的？王工你可不能骗我，上次的事你也知道，最后的责任可全让我这小小的接待办主任背了，今天厂领导上市里去开会，要下午才能回来。”
李云野道：“郑主任，你真地误会了，我就是来看望师傅的，一会我还要去星湘市。”
郑主任疑惑地仔细看了看李云野，眉间一松道：“门卫老葛说得神神秘秘的，都什么眼神！小李，你真是来看王工的？”
李云野干脆解下背包，拿出张名片递过去道：“郑主任，真没有骗你。”
“燕京市野火科技有限公司，李云野，总裁。”郑主任接过名片一看，心里又吃了一惊：这么年轻的总裁！
这名片是岑诗霜弄的，故意给李云野安了个总裁的职务，李云野一直觉得有点荒唐，就很少拿出来。
郑主任这下放心了，却翻手揣起名片道：“大老板啊，李总真是年轻有为。”
这人嘴变得真快，一会儿工夫换了三个称呼。
“都是上次那事闹的，你说上面来人就来人，你光明正大不行？偏要学那什么微服私访的电视剧，把下面搞得人心惶惶地！对了李总，贵公司是做什么科技产品的？”
“是研发计算机软件产品的。”
哦！那跟南江厂就没什么关系了。这小子来找老王，八成是托关系来推销什么财务软件之类的，总裁上门推销，那这什么野火科技公司，嘿！也就那样！
郑主任一下失了兴趣，甚至有点后悔刚才收了名片，万一这小子托老王找我，这事还有点不好办！想到这，忙又草草说了两句，转身就走，大胖腿迈得还挺快。
王松涛笑道：“上月底，总公司来了个三人调研小组，到这个月的十号才走。调研组的人来时也没通知，悄悄调查了一天才被厂里发现，搞得厂里很被动，最后把责任全推郑主任头上，说他接待不周，弄得他这些天见人就有些疑神疑鬼地，哈！”
李云野摇摇头，想起冷重山的调研小组，笑了笑道：“师傅，我这次回来时间挺紧，最迟后天就要回公司，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有空我再来看您。”
“这就走，饭不吃了？”王松涛一瞪眼，一把抓着李云野的手，“听我的，到点了，吃过饭再走！”扯着李云野就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