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日晚八点三十分，李云野在岑诗霜的陪同下走进华夏国家电视台。
离直播节目开始还有半小时，主持人石腾岳三十五岁，国字脸，戴副眼镜，一身笔挺的西装显得十分儒雅，他看着一身崭新深灰色西装的李云野，尽管事先听人说这位首席科学家不到二十九岁，可现在一见真人，还真是年轻：小兄弟，满二十五了没？
李云野却只觉浑身别扭，不时伸手去扯领带：“这玩意勒脖子上象带了个套索，太难受了。”
岑诗霜伸手“啪”地一声打开李云野扯领带的手：“老实点！让干嘛就干嘛，哪来的毛病！告诉你，这身衣服可上千啊！”
李云野瞪大了眼，故作心痛：“天啊，这能买多少豆浆油条！”
岑诗霜恼道：“怎么想的！你见过有人穿着油条泡在豆浆里满大街晃悠？你穿个我看看！”
石腾岳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李云野登时嚷道：“霜霜，你看你看，我说会让人笑话你还不信，咱还是换身衣服吧。”
岑诗霜狠狠瞪了李云野一眼，道：“石老师，让你见笑了。这家伙成天和一帮老头待在一起，审美观还停留在二十年前。”
石腾岳笑道：“我知道，咱们华夏科学家给人的印象就是，白衬衫，圆领毛衣灰马甲，外面套件工作服。这个形像也该变变了。李博士，你这身就很好，很能体现新时代年轻科学家的风采！”
李云野点头不已，见岑诗霜转头他望，凑前小声对石腾岳道：“石老师，你不知道，衣服还勉强凑和，这领带不能要，万一哪天你惹媳妇生气了，她一伸手抓着领带，那不跟牵着遛狗绳一样吗！”
石腾岳双肩耸动，拼命忍着笑道：“那行，我帮你拾掇拾掇，再说，我主持的栏目没那么严肃，科学节目，亲和点更好！”
岑诗霜站在李云野身边，眼里笑意荡漾，伸手指在李云野腰间重重扭了一把。
时间来到九点整，伴随着开场音乐，石腾岳健步走上演播台中央，面向观众开口道：“探索科学奥秘，聆听科学真谛。大家好！我是华视《科技时空》栏目的主持人石腾岳，欢迎大家收看本期节目。今天，节目现场的嘉宾是来自燕清、燕大、燕航的师生们，欢迎你们。”
掌声过后，石腾岳微笑道：“很多人小时候都有过挨踢的经历，今天呢，我们就聊聊这个挨踢。”
现场观众爆发出一阵哄笑。
“当然，我说的挨踢是指英文Information Technology的首字母缩写：IT，也就是信息技术。这是一门正处于高速发展中的学科，也正在成为很多大学生首选的热门专业，我相信电视机前的很多观众，对这门学科也都有很浓厚的兴趣。所以，今天我们特意请来了一位专访嘉宾，他叫李云野，今年二十九岁，是燕清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毕业的博士研究生。下面，有请李云野博士。”
热烈的掌声中，李云野健步上台，领带不见了，V领毛衣内的衬衫解开了最上的一粒扣子，左手的衣袖挽了一圈，露出手腕上带着的一款老式沪海表，配上清秀的面容，整个人显得十分随性、洒脱。
“石老师好！各位校友、学友、师长，还有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李云野，很高兴和大家见面。”李云野清朗的话音博得一片掌声。
在演播台中央的沙发上和石腾岳相对落座后，石腾岳笑道：“李博士的一句石老师，差点让我以为自己是大学教授，不胜荣幸！”
观众席哄地一下笑起来。
石腾岳接着道：“其实，李云野博士还有几个身份需要介绍一下：他是华夏科学院正式聘请的研究员，也是华巍信息有限公司燕京研发中心的科学顾问，同时，还是野火科技有限公司的首席科学家。”
观众席一阵骚动，不少年轻学子坐直了身体，眼中露出热切的光茫。
“李博士的研发成果很多，早在他大学学习期间，就协助完成了国内第一款三轴联动数控系统，随后，他又相继开发出野火指令集架构、野火操作系统、野火代码编辑器及编译器，在座的同学师长可能有人使用过或正在使用这些软件产品，又或者，访问过野火开源社区网站，是野火开源社区网站的注册用户。那么，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开源？”
“开源是开放源代码的简称，是英文open suorce的直译，它的核心就是：自由。你可以自由使用开源软件和它的源代码，但你也必须将你修改后的源代码公开，并且是免费的。”
“那岂不是说，开源就代表着自由且免费，那么，软件开发者的权益如何得到保障？又如何基于开源软件构建商业模式？”
“这个问题很好！我们华夏人是很喜欢免费的，俗话说，免费的午餐，不吃白不吃。”
石腾岳笑着插话道：“也有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观众中有人笑出了声，李云野也笑道：“没错，这就矛盾了。实际上，开源软件的免费，是除却商业应用的免费，你可以自由使用、修改，并分享给朋友同事，而一旦你收取费用，就违背了开源的本义，将面临专利权的追索，开源，并不意味着没有专利权。”
“大家应该都听说过微软公司和它出品的视窗操作系统，”李云野接着解释道：“一套正版视窗操作系统，要价不菲，而且，你花高价购买了这套系统，却并不能获得源代码，它的每一行源代码，都有专利的保护。这样做有错吗？没错，以专利保护的形式尊重程序员的劳动和保障他们的收益，是世界通行的标准做法。微软、苹果等众多软件公司也由此构建起严格的商业软件模式，最大化软件开发者的利益同时，也构建了一道强权壁垒。而在西方国家，这个信息技术的发源地，软件，诞生之初是为了解决具体问题的，是程序员交流、沟通的工具，它的精神是共享和自由的。所以，更多的程序员秉承这种思想，开创了开源运动，开放源代码是手段，追求的是技术无界的目标价值，用我们的话说就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这就是你当初将自己研发的软件选择开源的原因吧？”
“并不完全，”李云野摇头道：“还是以视窗操作系统为例，这套操作系统事实上已经统治了个人电脑市场，你研发的软件要想被更多人认可和使用，你就不得不基于这个平台来研发，也就不得不遵循这个平台的技术开发规范，这样一来，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禁锢，而且，微软的操作系统和开发工具不是免费的，获得它的成本很高，起码对于现阶段的国人来说是如此，更严重的是，你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名微软程序员、苹果程序员，而不是广义上的程序员，或者说，自由的程序员。”
石腾岳道：“其中利弊得失，我想，每一位程序员都会有自己的理解。李博士，能说说你的理解吗？”
“无论是商业模式还是开源模式，我都赞成。世界总不能是单一的，并不是所有的软件都适宜开源，选择的时候，更多地还是看哪种模式有利于自己，又或者，遵从自己的本心。比如现在，视窗操作系统已经建立起完整的软件生态，你总能在这个平台上找到自己合用的应用软件，而后来者要想打破视窗操作系统的垄断局面，最关键的，就在于软件生态。你如何吸引开发者进驻，从而基于你打造的平台研发应用软件，最终形成自己的软件生态，就成了衡量一款操作系统是否成功的标准。”
“也就是说，对于操作系统来说，如何打造软件生态，才是最关键的。”石腾岳道。
“独木不成林，万花才是春。相对于商业软件，开源软件的商业模式还在不断探索中，国外不乏有做得较好的公司。遗憾的是，国内对开源的认识非常不够，还没有形成一个良好的环境。开源，是降低软件部署的一种低成本解决方案，我相信不久的未来，开源软件会大有作为的。”李云时肯定地点头道。
“感谢李云野博士为大家解说开源软件的本质。”热烈地掌声响起。
李云野谦虚道：“解说本质不敢当，就是自己的一点理解。”
石腾岳道：“李博士，你太谦虚了，接下来，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最近有很多关于燎原计划的报道，野火科技作为承载计划实施的主体公司，你本人又是公司首席科学家，能谈谈你的想法吗？我想，在座的和电视机前的有志青年，一定很想了解这个计划，未来说不定会成为计划的一份子。”
李云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开放这么些年，我们在基础科学领域欠账太多，拿信息产业来说，七十年代，我国在集成电路产业有过一波热潮，也取得了很大成果，当时，我们和国际水平的差距并不大，有些方面还有超出。可随着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我们在基础科研方面研究不足的短板暴露无遗，严重制约了我们的科技发展水平，很多老一辈科学家对此心急如焚，才有了这个计划。燎原计划是对国家973计划的一个补充，是国家面向新世纪提出的重点基础科学研究发展计划，从事科研的工作者都知道，基础科学的研究常常是厚积薄发，需要长期积累，在此，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向广大的科学工作者发出邀约，欢迎你们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为国家科技事业的发展贡献一份力量，谢谢！”说完，李云野站起身，冲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如雷的掌声呼啸而起。
待掌声渐息，石腾岳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李博士，我知道你曾经出国访学一年，期间曾在麻省理工和贝尔实验室工作、学习，也曾接到IBM公司的工作邀请，是什么原因，让你拒绝了IBM公司，并且毅然回国呢？”
李云野笑道：“很简单，我的家在这里。”
掌声再次响起！
随后，节目进入现场互动环节……
当李云野和岑诗霜走出电视台大门时，已是晚上十点半多了，岑诗霜显得非常兴奋，咋呼着嚷嚷去吃宵夜。
恰在此时，李云野的手机响了，接通后，张秋实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李，节目结束了，现在有空吗？”
李云野捂住手机，小声对岑诗霜道：“是兵工总司的张总，问有空吗，估计是要紧的事。”
岑诗霜点了点头，李云野才对着手机话筒说了起来。
半小时后，在野火科技李云野的办公室里，张秋实递给李云野一份名册表，嘶哑着嗓音道：“再有几个月，我就将调离公司，调离前，原推广公司的办公大楼问题会尽快解决，算是我对野火科技公司的一点补偿吧。”
李云野心里猜测着，张秋实上任好像没多长时间吧，一个任期都不到，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个请求，这份名册表是我筛选出来的科研人员，一共一百三十七名，都是中青年技术人员，有的，刚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久，原单位改制重组后，他们失去了工作。所以，我想到了你，希望野火科技公司能够接纳他们。”
李云野看过名单，抬头郑重地道：“太谢谢张总了，对我们公司而言，这就是及时雨啊。”
张秋实摇摇头，痛苦地道：“兵工总司这次的改革工作是必然的，但也导致大量人员一夜之间失去了工作，名单上的这些人，我都一一与他们沟通过，他们都愿意加入野火科技公司，还有更多的人，我实在无能为力……”张秋实说不下去了。
李云野动容道：“无论如何，我要感谢张总，您真地费心了！”
张秋实站起身，道：“小李，不要再说谢字了，我受之有愧。在兵工总司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我有两件愧事：一是没能留住你；二是，我的工作过急过猛，没有讲究方式方法，还连累到你和野火科技受了不少委屈，我能弥补地，也就这份名单了。”
李云野也站起来，刚要张嘴，张秋实摆了摆手：“小李，给你透露个消息。国家正计划启动国企改革，这将是一项影响极其深远的工作，会有大量的原国企职工下岗，失去工作，其中不乏大量的技术工人和科研人员，对你们来说，这是个机会，今后有机会，我也会留意的，希望野火科技能早日做大做强！”说完，张秋实迈着沉重地步子，告辞走了。
岑诗霜道：“蛮牛，张总这是来告别的？他会调去哪？”
李云野摇摇头，心情一时也十分沉重，他想到了父亲工作的煤矿，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显出颓败的趋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