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从芯片开始谈开,渐渐地,谈到了企业的发展之道,这方面,李云野并没有多少认识。大多时候,他就做一个安静地旁听者,从任总话语中,他听出了一份沉重与焦灼感。
李云野注意到,任飞几次重复:科技要发展,要有核心技术;企业要发展,要有核心竞争力,什么是核心竞争力?选择我而没有选择你,就是核心竞争力!
李云野深以为然,同时,也想到了一个人。
谈话持续的时间很长,李云野也谈了自己一年来的访学经历,自己的感想和抱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任总身上有一股吸引力,数次激使他差点冲口答应任总加入华巍的邀请。或许,是因为话题、脾性相合,反正,李云野也没什么顾忌,一吐为快!
李云野心里默想,华巍走的路,显然和睿想集团走的路不一样,想起访学前和广南总师的短暂相识,便趁着任飞喝茶之际问道:“任总,您认不认识睿想集团的广南广总工程师?”
任飞一愣,道:“当然认识,为了华夏芯计划一事,我和广总工程师还有过一番长谈,不过,现在已经不能称呼他为广总工程师了,去年七月初,他就离开了睿想集团。据我所知,广总师离开后,睿想集团开始缩减包括程控交换机、打印机等众多的技术研发项目,转向了个人电脑的制造。”
李云野一怔,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随即问道:“您对广总师离开睿想集团这事怎么看?”
任飞笑了,想了想道:“这就好比一个战场,战况不明,双方力量交织纠缠。此时,有人主张进攻,有人主张防守,无所谓对错,只是选择不同而已。至于结局如何,战事未结束,谁也不知道。”
李云野仔细琢磨着这番话,这了一会才道:“任总,华巍和睿想的选择就不一样。您刚才也说了,哪怕是借贷,也要保证科研人员的工资,那您有没有想过,万一企业经营失败了会怎样?”
“不怎么样,大不了重来就是。”任飞一挥手,“从事任何事业,都要有承受风险或失败的心里准备,没有这个准备,你会发现,你干什么都干不成。”说到这,任飞似乎想起了什么,沉吟了好一会才道:“咱们华夏的科研人员,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一群人,为了国家的强盛,他们可以付出一切。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为什么?就是要让那些瞧不起我们,说我们不行的人,睁大他们的狗眼看看,华夏人到底行不行!”
“我在国外听到过一个说法,叫:一流企业做标准,二流企业做品牌,三流企业做产品。”
“没错,这个说法我也听过,所以,华巍是一定要做标准的。”任飞斩钉截铁道:“小李,我对你说的计划非常感兴趣,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咱们可以先达成个口头协议,要不,我先给野火影视科技公司投资一笔钱,你看怎么样?”
李云野笑道:“那敢情好,我就先谢谢任总了。说实话,在贝尔实验室的工作经历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我想,在国内有没有这个条件,也成立一家类似地科研机构,自主科研方向和项目?可资金是个大问题,所以,创立野火影视科技公司是我的一个尝试,让任总见笑了。”
任飞笑道:“小李,叫我老任吧,很久没有说得这么畅快了,咱俩这就算是忘年交了吧!”
李云野笑道:“老任!”
任飞大笑道:“小李,哈哈!这就对了。”
二人之间彻底放松下来,任飞道:“小李,对野火影视科技公司,我不赞成你的说法,那不应该是一个尝试。科技战线,有核心技术,是国家硬实力的根基;文化战线,也有核心价值,是国家软实力的集中体现。世界上风云变幻,你胜我败各领风骚,可唯独华夏文明,延绵五千余年传承至今,为什么?一是华夏文明的博大坚韧,二是华夏文明具有强大的同化力。说到底,还是一个认同的问题,文化认同,价值观认同,你我就是朋友,否则,就是敌人。北边那头熊为什么一夜间轰然倒下,以我个人的一点浅见,部分根源上,还是一个文化认同的问题,他们对自己坚持了七十年的文化价值观产生了质疑及至抛弃,所以,他们败了!”
李云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见解,心里对任飞更加敬重起来:“老任,那你的意思,野火影视应该做大做强。”
“光是做大做强还不够!”任飞道:“影视产业是国家文化产业发展中非常重要的一环,绝不能拱手让与他人,我不反对引进国外大片,但我认为,引进的同时,咱们也要有自己的大片,这跟意气之争无关!”
李云野低头沉思起来。
“咱们国家,文明古国,文化璀璨,只要肯挖掘,在影视方面绝对是大有作为。”
这一天,任飞和李云野一直谈到深夜,要不是方梓再三提醒任飞,明天清晨要飞神圳,二人只怕会谈个通宵。
十二日上午十点,方梓开车送李云野去火车站,神态间明显有了一丝拘谨,倒让李云野有点不自在起来,说笑了几句见没效果,只好作罢。
十一点,沪海至云滇省春城市的特快列车缓缓驶出沪海站。卧铺车厢内,李云野坐在铺位上,看着车窗外想心事。
昨天和任总一番长谈后,任总不再提邀请他加入华巍的话,反而承诺给野火影视科技公司投资一千万元,又私下承诺,一旦李云野心中的计划开始实施,华巍公司初期将拿出不少于三千万的资金作为计划启动资金,条件是,这家科研机构华巍要占有一定比例的股份,同时,李云野本人要兼任华巍公司的一个科技职位,可以不公开。
任飞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大的信心?
胖王的公司不知道创立起来没有,建在哪?现状如何?从他们毕业回国,就一直没有消息了。
红姐她们和工业光魔的谈判也不知进展如何,答应给红姐的两部剧本还只有个大纲……
爸妈不知道现在好不好,几年才回一趟家,会不会怪我……还有我那些中学同学,他们现在又在干什么?三波、大志……
思绪纷乱,李云野长出一口气,伸手用力搓了搓脸颊,目前最重要的,是自己的野火操作系统,图形界面的研发已经不能再拖了,年后返京,应该好好谋划一番;创业的事,或许可以向黎总师请教一番,晨曦公司应该已经成立了吧……
十三日上午九点半,李云野提着行李走出星湘市火车站,陈旧的火车站在冬日的阴云下显得非常破败,过地下隧道时,李云野脚下打滑,差点踏进道边的水沟里。
搭乘破烂的公交车一路摇晃到了汽车站,下了公交,李云野径直往车站停车场走,县际班车虽然还有,但出发时隔长,又不能随叫随停,还是中巴车方便,也不用提前到售票厅买票。
上午十一点,李云野从中巴车上下来时,天上已飘起了细蒙蒙地雨丝……
抵家的激动平复后,母亲开始唠叨李云野的终身大事,让李云野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铁、岑二女,下意识打个哆嗦;父亲关心地问起李云野毕业后的工作分配问题,亲朋好友则对李云野国外的生活极感兴趣,又旁敲侧听地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谁家的谁谁温柔可爱美丽大方……
从师兄欧阳青嘴里,李云野得知,师傅王松涛前年调到了南江机器厂工作,全家都搬去了潭城,工区机修车间现在基本上也没什么活,上不上班也没人管,大家就乐得白拿一份工资。
李云野又去了趟子弟学校,高中部的二层教学楼,不少地方已经出现了裂隙,水泥楼梯一面护墙也矮了一半,昔年的老师,只有和李云野结下梁子的数学胡老师还在,谈起学校的未来,胡老师也就笑笑,然后错开了话题。
一切似乎既熟悉又陌生,过年的氛围也变得淡薄了许多,记得读书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大家就忙活起来,想尽一切办法搞钱,就为了买几盒电光炮炸个牛粪啥的;晚上,俱乐部影院前,不是拿着假票想混进影院,就是抽冷子扔个花炮到小贩的瓜子花生盘里,大家伙笑称这是大地瓜开……
在工区和矿部转悠了两天后,李云野将自己锁在家里,一心一意地开始创作《源代码》和《火星生存》两部电影剧本……
除夕守岁,李云野跟父亲提出初三就要动身返京,姐姐李云琳很不高兴道:“二弟,这几年你很少回来,这一次就不能多在家陪陪爸妈?你们不是要到三月才开学吗?天一亮我和你姐夫一走,三弟和小妹肯定也会跑出去玩,家里就剩爸妈怎么行!”
李云野张了张嘴,有点心虚地低下头,他隐隐察觉,自己似乎在有意逃避这个家,这座矿山。这种情绪何时而起?在国外时,自己那强烈的思乡情绪呢?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吗?想像中,美好的回家之旅远不是那么温馨,相反,有点灰暗的感觉。
大年初一,李云野在家中接待前来拜年的左邻右舍,同学旧友。
大志来访,他南下打工只打了半年多就回来了,回来后接了父亲的班下井,成了一名采掘工,前年国庆时结了婚,日子看着过得还不错,只是说话间多了那么一分小心,二人说着说着就没了话题……
初二开始,拜年的人就少了很多,父亲说这几年就这样,大家都不太愿意走动,钱是多了些,生活也比以前好,但却没了以前的那股子热闹劲。
二月二十四日,初六,难得天气放了晴,上午,各家各户忙着拿出衣物洗刷晾晒起来。
李云野在自家门前的小菜园里一边看着长势颇好的士豆秧,一边低头踅摸着砍哪棵白菜好,就听有人叫了声:“蛮牛!”
一抬头,却见岑诗霜背着个包站在菜园前,亮晶晶的双眼里,有阳光在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