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一句本只是想让自己没那么尴尬,却没想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那人靠在椅背上,从她的角度看去,脸正好隐在对面照来的暖黄色灯光里,依旧看不清喜怒。
“吵得我每晚睡不着觉。”
他淡淡一句,把柳青青的心提到了十万八千里。
跟这个人说话真的需要勇气,短短几句,感觉经历了一个春夏秋冬。
晚风徐徐,她后背冷汗沾湿了衣襟。
那人却“噗嗤”一声笑了,清朗声音响起:“跟你开玩笑的,吹得很好,吹得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一个人?
柳青青别的不行,从小到大就是第六感好,就凭借这个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家爹爹并不喜欢她。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来到宫里,只有这样,那群不是她的亲人的亲人们才会笑着夸她懂事,因为她看懂了眼色。
联想到那些传言,她竭力不让自己去想他想的是谁。
“哦。”她回答的轻巧,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显露,她也不问,转头看向反面,现在大臣已经进来了。
“你知道我想的谁吗?”他突然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把她吓得浑身一哆嗦。
她闭了闭眼,一而再再而三不那么明显却异常尖锐的挑衅已经激起了她心中怒火。
越生气她的语气反而越平静:“一定是当今圣上吧。”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当今圣上,一袭明黄色璀璨的衣袍进入众人视野,还没看清楚脸,压人的气势传来。
众人请安下跪的声音低沉,柳青青弯腰的时候想,她这种一向随波逐流,顺水逐安,没什么事业心的人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去追逐那个最高位置。
在这一刻,她才终于稍微有些理解,只有站在最高点的人才能理所当然的享受所有人的臣服。
这种权利的归属感和快感可以在瞬间把人淹没。
她不敢抬头去看,也没人敢去正视帝王,只能瞥见一抹明黄色缓缓走至最高位,他缓缓转身,明黄色的衣摆殷勤的被摆正放好。
多的是人给他收拾后路。
他缓缓坐下,柳青青这才敢微微抬头打量。
竟是病娇脸。
白皙接近透明的脸色看起来脆弱得不像一个皇帝,刚才她还觉得那炎黄色耀目的不敢直视,这会她反而觉得衬得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这小身板,她看了看远处皇帝几乎堪称是瘦弱的身躯,咂吧下嘴,得,她知道皇帝为啥不近女色了。
原来是没条件啊。
一呼一吸之间,皇帝已经落座,大家也站了起来,旁边惊才绝艳,招摇满座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低了下来。
“你说得对,是当今皇帝。”
声音颇轻,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
他说这话时柳青青只以为他是赌气接她的话,实则两人都心知肚明他想的是谁。
可时过境迁以后,柳青青才知道,原来所有答案都已经摆在她眼前,只是一向自负的她愚钝到根本没意识到。
她失了兴趣,看了看在席上的小病娇,想起曾经在街上听的话本子。
“当今圣上年幼,十五岁及帝,未经情事,从小饱读诗书,从没上过武场,只因胎中时期受损,早产留下病根。”
“圣上聪慧,熟读五经,虽没上过战场却在十余岁时为前线将军出谋划策,赢得赫赫战功,也因此,被提早立为太子掌管部分国事。”
民间把当今圣上和那位侍卫并成为“玉面双煞”,两人都是战场上立下战功,从万千尸骨上踏出来走到尽头的人。
虽是晚上,周围万千烛光和煤油光,亮堂的如同白昼,灯光晃的那个坐在高堂的人长的像个小神仙。
柳青青看了眼身侧,旁边长发及腰的人一直垂着头喝酒,她挑了挑眉,突然恶趣味来了。
她平时一直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但偶尔恶劣起来闯下来的锅,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犯过的错。
她也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小闯祸精。
“你们男人,和男人结合的时候不疼吗?”她笑得狡黠又罪恶,带着种说不出的嘲讽和恶意。
面前人拿酒杯的手一顿,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惊愕,他面无表情抬起脸,看着她。
柳青青看着那张即使毫无喜怒的却依然美艳的面瘫脸,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因为对方长的好看就让步。
他们这个是违背天地伦常的。
他却突然诡异的笑了起来,捏茶杯的手白的发青:“不疼,怎么会疼,爽都不足以形容。”
柳青青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了,默默退缩回原来安静柔软的样子,不说话了。
喔哦。
很爽吗所以。
前面舞女开始跳舞了,咿咿呀呀的声调,搭配上甩的极高的水袖,竟然有种奇怪的美感。
一旁的人却又不老实了,拿着酒杯要和她碰杯,她喝不了酒,刚才集体敬酒的时候,她就偷偷把酒倒掉了。
想必他是看出来她不能喝,这才在大家面前敬她酒,她也不能推辞,只能去接。
就在这时,台上那位突然轻咳一声。
他这一声,那人酒杯顿在原处,周围大臣女眷都开始紧张,一会这个问下“圣体是否安康”,一会太医主动过来请求把脉。
气氛紧张的不得了,生怕圣上因为一个小酒宴身体就不行了。
大家注意力都转移到那位身体上,柳青青却觉得身边这位身体又僵硬了,似乎有些不知所错,他默默把酒杯放了下去。
她挑了挑眉,总觉得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恶趣味又来了,她转头有些亲昵的靠在他耳边。
两人身份特殊,姐妹相称,也没人觉得男女有别这回事了,还真的以为是两人关系好聊的来,不断还有丫鬟恭维几句。
不一会,台上那位前面的帘子突然盖了起来,说是圣体着凉,要回宫了。
柳青青看向身边人,脸色比纸都苍白,眼中闪烁的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心疼,她喝了口茶,怎么说,拿捏的死死的。
旁边人皱着眉头不知道在低着头想什么,从柳青青角度看去,不经意的侧脸让灯光描绘得精致得一塌糊涂,美人低头愁苦似乎都是画卷。
她咽下最后一口茶,皇帝下去了,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准备撤了。
裙摆闪出一个个绿色的裙花,女人像被冲上来的海浪,很快就消失不见,这画面被躲在树枝茂盛的男人看见,似乎激起了涟漪。
他看了眼女人最后消失的方向,与此同时,远处美的像妖孽的长发男人向他看来,两人眼神交汇,不知道传递了什么信息。
皇帝寝宫。
透明的肤色未曾好转,寝宫里飘散着一股药材味,少年坐在金黄色透着坚硬色泽的座椅上,他一个人在看奏折。
大厅里处处金碧辉煌,这整个大陆几乎是最繁荣的地方只剩下高处不胜寒的冰冷。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民生不好的地方,少年眉头缓缓拧成一团,他拿起笔写了一会,又去拿茶杯,茶已经凉了。
他手顿在那,怎么忘了,那个会不停给他换新茶,给他抚眉头的人都被他赶走了。
帝王不可以有感情。
不可以有习惯的人。
因为不可以有弱点。
这是他从小被刻进骨子里的教念,他一直坚定的执行,因此在遇到一些平常孩子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他总是能快速准确的完成。
他习惯了正确,却忘记了自己是个人,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机器人去执行命令。
残缺的信条被坚定不移的完成,培养出了同样残缺的人。
他最近总是时常觉得心里空空的,以前那个地方有一个人可以把他填满。
寂寥悠长的夜里,他要确保他做的是对的,每一步都必须精密的在铺垫。
那个人,那个让他年幼时似乎怦然一动的人,似乎也成了阻碍在他路上的顽石。
偏偏这块顽石他好不容易踢走了,却总觉得还遗留了个坑,每次经过那里时总要绊个跟头。
今天似乎看见他和那个绿衣少女很熟的样子,他以前除了他几乎没和别人这么近距离接触的——他一向挑剔。
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他当时年纪小不在意,一向都是以自己的待遇伺候的。
不知道他去了别的地方现在生活的好不好。
他想起往事,父王看自己心不在朝堂,便想了个损招,把当时也是年幼却已经显露美貌的他放在了将军府。
他以为这样既能动摇那个将军之子,也能把祸根转移。
可是父王,人心只在于自己。
他只得听之任之,毕竟年纪尚小没有实权,当中多少也夹杂着“他觉得自己应当无心无情”的想法。
不过现在看来,他已经后悔了,不承认自己的悔恨固执的坚持信条是他的父王曾犯下的过错。
他得想个招把那人找回来才行。
柳青青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才踏实,她踏入门,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花花草草依然还在原来的位置,小院似乎什么都没变,只是一些石头块动了动。
可她知道有人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