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周心情轻松地回到了公寓,一关上门,他就拨通了黄文英的电话:“今晚在沪西愚园路惠尔登酒店舞厅,十二点一刻时,马任毅拔枪把沙千叶和第四行动大队的两个叛徒都干掉了,马任毅成功逃脱,没有留下其他线索,也没有其他被捕人员,逃跑时有人接应他。”
黄文英在电话那头心情大好地说:“你也和他们在一起?刺杀活动是我们策划的。我们查实了沙千叶叛变76号的事实,就策反了马任毅,制定了在平安夜舞厅门口刺杀沙千叶等叛徒的方案。”
李维周说:“幸好马任毅动手得及时,就在马任毅动手前,沙千叶认出了我,准备向张其利告发我.”
黄文英诧异地说:“他怎么认出你来的?”
李维周讥讽地说:“都拜你所赐。你不是把我那件灰色呢子大衣拿去穿了几天吗?他认出了那件大衣。”
黄文艺觉得匪夷所思:“这他都认得出来?”
“那上面有一道香烟烫过的痕迹。”
黄文英激动地叫起来:“哎呀,那个烫痕是我烫的,当时正好和他在一起!”
李维周不满地说:“叫你平时不要随便往我这跑你不听,象沙千叶这样的老特务最善于从细节发现问题,做我们这一行的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黄文英不好意思地说:“这次我知道厉害了,以后再不敢了。”
李维周挂了电话,泡了一壶茶,坐在沙发上沉思。叶熙木在暗夜中冲将出来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目不旁视,凌冽决绝,纤细单薄,动若脱兔,她是发现了沙千叶对自己不利而要出手相救吗?
这样的推测让李维周一触即溃,瞬间柔软,多年来的故作坚强土崩瓦解,这一瞬间他就是一个软弱的孩子,眼眶潮湿,心头暖热,沉浸在温情中。
但是多年来所接受的特工培训告诉他谁都不能相信,只能相信自己。他慢慢拭干眼眶,端起面前的茶盏,细细地抿了几口。叶熙木的身上充满了秘密,从她在华懋饭店的奇怪露面又匆匆消失,再到现在她的日本背景,全都诉说着三个字“不简单”。她是特工吗?对于叶熙木是怎么当上特工的李维周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自己刚离开广州之前,她不还只是个单纯的女子中学的学生吗?如果她是特工,她又是哪方面的?日本那边的?中统的?又或是中共的?
尽管心里充满了对叶熙木的内疚,他还是觉得要尽快采取手段试探一下她。
明月如水,李维周和衣在沙发上睡去,幽梦连连,梦境晦暗不明、扑朔迷离,叶熙木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亲切,时而冰冷。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李维周才恍恍惚惚从梦中醒来。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一只灵巧的小鸟在陈安丽家的窗口跳跃,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陈安丽裹着镶着金色花边的睡袍,趿着一双玫瑰红绣花绸缎拖鞋,轻巧地奔到窗口往外张望,小鸟却调皮地扑打扑打翅膀,唆的一下飞走了。陈安丽笑笑摇摇头。
清晨的小鸟是个吉兆,李维周、叶熙木两个人上午不约而至、前脚后脚来到陈安丽家。陈安丽穿着一件新剪的紫色金丝绒斜襟立领盘扣长旗袍,粉面含春地迎了上去,惊奇地说到:“哎哟,今天你们两个竟象下帖子请来一样,那么齐整。怎么也不错开来,今天你来,明日她来,天天有人来,岂不是好?”
叶熙木也穿着一身旗袍,是一款呢子红色波浪纹长旗袍,脖子上的立领盘着三个白色一字扣,旗袍周身点缀白色滚边,整个人显得俏丽活泼,和端庄妩媚的陈安丽交相映衬。叶熙木笑道:“想得美,尽陪你玩!”
李维周关切地问到:“昨晚你没受惊吧?”
陈安丽捂着胸口说:“昨晚简直吓死人了!上海滩整天不是你杀过来,就是我杀过去,也不给人点安生日子过!维周,不是我说你,你还跟着追过去了,还冲到最前面,不要命了?熙木,你说是不是?”
叶熙木瞟了一眼李维周,话中有话地说到:“就是,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李维周笑道:“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帮张大哥呗,76号出了事,我不应该第一个冲在前面吗?”
陈安丽嗔怪地说:“76号多的是亡命之徒,什么刘阿四啊,什么蔡阿宝啊,还用得着你冲在前面,以后你就知道了。以后再碰到这种打打杀杀的,你远远地在后头,别出头!”
李维周心里一热,笑笑问到:“张大哥今天一早就出去了?”
陈安丽答到:“是啊,一大早就去76号忙去了。出了这种事,还不得赶紧破案,缉拿逃犯吗?日本人也催着赶紧破案呢!”
陈安丽吩咐佣人到:“王妈,快给客人煮点咖啡,再把“涅瓦大街”面包房送来的面包端上来。”
一会儿,王妈端出咖啡和面包来,满室飘香,李维周翕着鼻子说了声:“好香!”
“刚出炉的,快趁热吃。我们家附近这家“涅瓦大街”面包房是从苏联逃亡的白俄贵族开的,他们很会做面包。”
叶熙木揪了一小块辫子面包放入口中,果然松软可口,不甜不淡,于别家面包有所不同,于是赞了声:“好吃!”
陈安丽感叹说:“这些白俄贵族当初在俄国过的也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那个面包房的老板弹得一手好琴,我平时去面包房时经常听到他弹钢琴。但现在也是放下身段卖面包了。”
李维周说:“他们不会英语,无法在外资企业中得到像样的职位,又不通汉语,不善于从事体力劳动,无法同中国苦力竞争。如果再不放下身段,就只能饿死。这些白俄很坚强乐观,只要能找到维持生计的工作就做,才不挑三拣四呢。现在他们不但在上海站稳了脚跟,还有余力在法租界修建了两座美丽的东正大教堂——圣母大教堂和圣尼古拉斯堂。上海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第二故乡。”
叶熙木提议说:“我们下次去兰心大剧院去听白俄们演奏的室内音乐会吧,听说演奏的都是欧洲著名音乐作品,很有水准。”
“好啊好啊,不如就明天?”陈安丽兴奋地说。
“急什么?等我先买到票再说。”李维周说。
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他们一起吃过午饭,李维周和叶熙木就告辞了。
李维周说要送叶熙木回家,叶熙木说了声不用就要离开,李维周一下子抓住叶熙木的手恼火地说:“总这么拒人至千里之外、若即若离,有意思吗?我纵然有千般不是,那也是有万般无奈,我可以向你解释。”
叶熙木说:“那你解释啊!”
李维周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说到:“你要是真地恼我,昨天为什么又不顾安危冲了出来?”
叶熙木白了李维周一眼:“你在说什么?我真地不懂啊。”
李维周一时语塞,突然伤感地说到:“还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们?我们就不能象从前那样没有隔阂互相信任吗?”说完,就转身离去。
叶熙木看着李维周离去的身影,有点不舍,又有点无奈:男人,时而冷酷如冰,时而热情似火,行为仿佛不受大脑控制,只受荷尔蒙控制。她也转身离去,将一切不快都丢在风中。
李维周他们走后,陈安丽想削个水果吃,却在茶几上找不到水果刀,问王妈王妈也找不到。过会却在洗手间的台面上找到了水果刀。下午王妈买了条新鲜的鲫鱼想要杀了,在厨房里团团转也找不到剪刀,倒垃圾时却在垃圾桶里找到了那把不见的剪刀。搞得陈安丽埋怨道:“王妈现在越来越糊涂了!”
第二日,李维周一大早就被叫到陈安丽家,到了陈安丽家就被张其利拉上了车,说是带他去见一个人,具体是谁也不说,只告诉见了就知道了。
路上李维周和张其利闲聊着:“张大哥,平安夜那天在舞厅杀人的逃犯抓到了吗?”
“抓个屁,一点线索都没有,只知道是军统的人干的。日本人又催得紧,很头疼。”张其利烦恼地说。
小车朝愚园路开去,开到1136弄,只见弄堂口拉着铁丝铁马,站在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李维周如梦方醒,张其利这是拉他去见汪精卫。李维周心里大骇,但随即冷静下来,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兵来降挡,水来土淹,见招拆招吧。
通过了关卡,小车向弄堂深处开去,停在了一幢欧式哥特式风格的三层大别墅面前,这座高耸着三个尖顶的如同童话中城堡的建筑,却是大名鼎鼎的“汪公馆”——汪伪政权驻沪办公联络处。
汪精卫一如往常儒雅英俊,光亮的大背头一丝不乱,挺括的西服一尘不染。他满面春风地和李维周握着手说道:“维周,你在上海也不早来看我,这是对待老师的礼数吗?(汪精卫曾担任过黄埔军校的党代表)”
李维周惭愧地说到:“学生庸庸碌碌,一事无成,愧对老师往日的精心栽培,所以一直没敢来打扰。”
“听说你现在在“华美晚报”当记者,怎么没留在军队里发展啊?”
“我厌倦了那种喊打喊杀的生活,只想当个普通人,在上海滩感受一下十里洋场的氛围,享受一下西方的新派生活。”
汪精卫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样,你那个老倔头舅舅会同意吗?”
李维周答到:“我舅舅向来家长式作风,对我的人生之路安排过多,这也是我离开军队的一个原因。舅舅他已经年老愚夯,固执糊涂了,虽然这样诋毁自己的亲舅舅是大逆不道的,但是这几年来我确实很他疏远了好多。”
汪精卫理解地点点头,说到:“维周,我是了解你的,你是个才华横溢、勇敢有为的青年,不如你加入我们和平政府吧?”
李维周欲擒故纵地说:“我不想参与政治,只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汪精卫也不勉强他,换了个话题。聊了一会,他突然笑着说到:“你该不是戴笠派来杀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