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灯光闪烁,绮丽的爵士乐飘荡,小轿车出出入入,红男绿女进进出出,头顶上巨大的霓虹灯闪烁,跳跃出三个血红大字“惠尔登”。
李维周陪着陈安丽和叶熙木走进了惠尔登舞厅,只见中央舞池的上空有个罗马式穹顶,底下则是圆形舞池,舞池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犹如步入帝王的后宫。舞台上婀娜多姿的舞女翩翩起舞、搔首弄姿,舞池里西装革履的绅士和身穿旗袍的淑女随着舞曲缱绻起舞,他们的脸上露出恣意的欢乐,仿佛所有的烦忧都被抛在脑后。
李维周他们穿过中央舞池,来到旁边一个同样也是富丽堂皇的小舞池,张其利和76号的人都在那里,一见到李维周他们,张其利就起身招呼他们过来。李维周他们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过去,在窥探、谄媚、狐疑、审问等的各色眼神中,李维周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就象苍蝇一样粘着自己不放,它来自一个阴深深独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人。
“张大哥,圣诞快乐!张大哥也很西派喔,过圣诞节的。”李维周热情地和张其利打着招呼。叶熙木也紧跟在其后叫了声张大哥。
张其利含笑看着他们,又和笑盈盈的陈安丽点了点头,对李维周说到:“这些天弟兄们都累坏了,今天平安夜,带他们出来乐乐,放松放松,不然弟兄们背地里要骂我是只会逼人干活的阎王了!”
李维周笑着说到:“张大哥真是体恤下属、关怀备至,又记挂着下属,又惦记着朋友,平安夜也不忘记我们!”
张其利受用地一笑,说到:“大家都在我就安心了,今天好好玩玩,逍遥一夜!”又回头叫到:“老陈,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顺着张其利的目光,李维周发现刚才那个象苍蝇一样粘着自己不放的眼光,就来自这个瘦骨嶙峋、阴阴深深的老陈。
“陈永顺,76号情报处的处长,我的得力干将!”张其利指着老陈对李维周说,随后又指着李维周对老陈说:“李维周,同盟会元老冯庭祯的侄子,我太太的朋友,年轻有为,随后也要加入汪主席的和平事业。”
陈永顺伸出手来和李维周握了握手,其实也就是轻轻碰下,没有力度也没有热度,嘴里说着:“幸会幸会,以后就是熟人了,互相关照喔”的话,同样也是不温不火。
李维周热情地和陈永顺打着招呼,心里却大为一惊,这个老陈就是那个曾经在军统布下眼线、后来又在华懋饭店西餐厅给自己布下陷阱的党务调查科上海区区长陈永顺。现在他又来76号了,真是阴魂不散啊。奇怪的是陈永顺丝毫没有认出李维周的迹象,只是揪着自己旁敲侧击、问东问西。也许他以前在中统时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对上号吧?又或许是伪装,想放长线钓大鱼?但这样得不偿失,所以只会是前一种可能。但只要孙同向他指认自己,自己同样是在劫难逃。现在,叛徒沙千叶不是最大的危险,眼前的这个陈永顺才是最大的危险。
叶熙木走了过来,陈永顺看到叶熙木,象见到鬼一样,捂着脑袋草草打了声招呼就匆匆离去。李维周和叶熙木都奇怪地望着着陈永顺的背影,张其利笑笑和他们解释到:“老陈是个怪人,在76号人缘很不好,但看在他搞情报很有一手,我也就随他去。”
陈永顺其实患有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自他被徐恩曾一脚踢出党务调查科后。他不能回忆,只要一走近过去,他就会头痛欲裂、浑身虚脱。当张其利把他捞到76号时,他其实只剩半条命了。于是他选择了失忆,忘掉痛苦的旧日,只有这样,他才能苟活。如果,他去看医生会好点,但这样他就失去了对张其利的价值。他瞒着张其利,瞒着同事,瞒着下属,象个地老鼠一样生活。
见到叶熙木的那一霎那,他觉得好像在哪见到过她,但他刚开始在脑海里搜索,他的头就开始剧痛,全身虚脱无力,这种感觉太恐怖了,于是他赶紧从叶熙木身边逃开。
欢快的《扬基杜德尔》舞曲响起来,让人的膝盖不由地发痒,忍不住想舞动。76号的人纷纷都下到舞池子里跳起来了,陈安丽一把拉住张其利:“走,跳舞去!”,又扭头对李维周他们说:“这一曲你们跳,下一曲我们互换舞伴!”,就一阵风似地跳到舞池中央了。
李维周只好拉着叶熙木下到舞池里,一边跳着舞,一边在人群里搜寻着沙千叶那几个军统上海站的叛徒。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沙千叶,他满面春风,搂着一个窈窕的舞女,忘乎所以地跳着。李维周又认出了其余三个叛徒,他们都是军统上海区第四行动大队的队员,其中有一个是跟随沙千叶多年的亲信,叫马任毅。他们都沉浸在快活的舞曲里,丝毫都没有关注自己,看来他们都不认识自己。李维周心安了少许。
叶熙木在李维周的怀里扬起了脸,轻轻说到:“刚才那个老陈,以前是中统的特务,我亲眼见过他带人去我舅舅家附近的一个字庄捕人。”
李维周深深地盯着怀里叶熙木那吹弹可破的小脸,心里疑问她为什么不提自己在华懋饭店西餐厅里也见过老陈呢?怀里的这个小脑袋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呢?
陈安丽和张其利跳过李维周身边时,看到李维周深情凝望叶熙木,不由相视而笑,张其利问:“他们也快了吧?最好过年就把喜事办了。”陈安丽笑道:“我也这么想。”
迷离艳丽的霓虹灯旋转闪烁,让烈焰红唇的美女们显得更加神秘勾魂,让潇洒帅气的男人们更加春风得意,快意人间;欢快热情的舞曲一曲接一曲,乐手们演奏得越来越卖力,人们不由地受到感染,更加纵情舞动;一瓶一瓶的香槟冒着气泡,被侍者们纷纷端到客人们中间,大家尽情碰杯,一啜芳醇,玻璃杯叮当作响。当最后一曲《平安夜》奏响时,圣洁的音符响彻大厅,片片雪花从舞厅上空飘落,‘Merry Christmas1’字符被屋顶的灯光投射到舞台的屏幕上。人们如痴如醉,旋转起舞,抓住最后的欢愉紧紧不放。
一曲终了,人们如梦方醒,意犹未尽地离开舞厅。76号的人簇拥在衣帽处等着取衣帽。沙千叶殷勤地站在那帮忙,张其利从沙千叶手上拿过大衣,就拉着陈安丽先走出舞厅大门。沙千叶又热情备至地把大衣递给李维周,李维周注意到,在递大衣的时候,沙千叶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珠子快速转动了一圈。李维周从沙千叶手里取走大衣,沙千叶谄媚地笑了下,然后也走出了舞厅大门。
李维周追寻着沙千叶刚才的视线,看向手上那件灰色的呢子大衣,只见衣领上面赫然一道黑中带黄的烫痕,可能是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用香烟烫的。一道烫痕能有什么问题呢?为什么沙千叶的脸色为之一变?会不会是自己神经过敏?
李维周狐疑地望着沙千叶的背影,看见他离张其利越来越近了。突然一道灵光划过大脑,黄文英曾经不请自拿地把那件大衣拿去穿过,穿了几天又一声不吭地放回来了。沙千叶一定是认出了那件大衣。这个黄文英,简直害死人!李维周把手放进口袋,口袋里面有一把水果刀,是从陈安丽家里的茶几上拿的,他快走几步,只要一刀向脖子抹去,割断喉管,就可以让沙千叶瞬间断气,然后栽赃沙千叶说他掏枪出来要从身后行刺张其利。
斜刺里,叶熙木窜出来,手背在腰后,快速向沙千叶走去,目不旁视,杀气腾腾。暗夜中,一股神秘、阴森的氛围弥漫。
突然一声凄厉的枪声夹裹着呛人的火药味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紧接着又连响一阵枪声,有人跌倒,有人惊叫,有人中枪,发出一声声钝响,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抓住他!”。马任毅从身后窜出,飞快地往前跑着,几个特务在后面追赶着。
李维周看见沙千叶中弹倒地了,他抢到沙千叶身边,摸到沙千叶的鼻息已经没有了,一颗心放了下来。地上还有几个人倒在血泊里,有随沙千叶一块叛变的两个第四行动大队的队员,还有几个特务。张其利从地上爬起来,扶起陈安丽,陈安丽在张其利怀里惊惧地抽泣,叶熙木走过去从张其利怀里接过陈安丽,抱住她。才几分钟,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张其利气急败坏地叫到:“给我追,一定要追到马任毅,不论死活!”李维周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一会儿就跑在最前面。马任毅在前面狂跑着,气喘吁吁,速度变慢,眼看着就要被李维周他们赶上。一辆黑色的别克车从一个弄堂口开出来,朝马任毅他们开过去,一支黑洞洞的步枪从车窗伸出来,朝着李维周和特务们射击。李维周假装跌倒,跌下去的时候把身后的几个特务都绊倒了,几个人滚成了一团。别克车接上马任毅,飞驰而去,还留下一串子弹给特务们,特务们没再敢追。
一会儿,警报大响,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封锁了全城,但是一无所获,只在虹口区的一个弄堂里找到了被人遗弃的黑色别克车,马任毅他们已经插翅高飞。
这个平安夜,一点也不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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